青山家的這是要耍賴了,碧青剛才之所以行禮就是不想撕破臉,一個是鄉裡鄉親的,撕破臉不好看,再一個,不管怎麼說,這事當初是婆婆先答應人家的,雖說要回來是天經地義,可王青山家已經種了好幾年,忽沒了這份進項,不樂意也在情理之中。
碧青原先想著,自己禮數周全好說好道的,跟兩口子講理,應該不難,不想王青山這婆娘就不是個講理的主兒,既如此,碧青也不跟她囉嗦,她不講理自然有講理的地兒。
碧青並不著急,臉色都沒變,不急不緩的開口:“嬸子不提字據還罷,提起字據便更要說個清楚了,當初你我兩家立字據的時候,說的明白,地是借給你家種的,說好,兩袋黍米,一袋白麵,跟全年家裡使得柴火,一年一結,清楚明白,如今要回來也是理所當然,難道借給你家就成了你家的不成,立字據的時候,可不止你我兩家,還有裡長做保人呢,嬸子若不還地,就不是嬸子說道說道的事兒了,嬸子便不把裡長放在眼裡,上頭還有縣太爺呢,縣太爺不成,還有府衙,有的是講理的地兒。”
碧青這幾句話說的青山兩口子臉都白了,自古民最怕
官,青山家的婆娘雖然潑,到底是個沒見識的農婦,平常提一個官字就怕,更彆提,跑到衙門裡頭過堂了,隻一想為了這點兒事兒驚動衙門,就從心眼裡發怵。
卻又不想給碧青這麼個小丫頭嚇唬住,極力壓了壓心裡的懼意:“我,我不信,你敢去告官,難道不怕”
碧青看著她冷笑了一聲:“怕是自然怕的,老百姓哪有不怕官的,可咱莊戶人家,沒地就等於沒了活路,嬸子,都沒活路了,碧青還怕什麼?”
跟王青山家這種人,就不能讓她以為你怕了,一旦讓她拿住,這婦人隻會更潑,碧青的經驗,跟潑婦講理沒用就隻能硬碰硬,她厲害,你比她更厲害,她的厲害是虛的,你的是實的,捏住她的七寸,不信她不就範。
裡長這會兒回過神來,心說,這點兒小事要是鬨到衙門裡,自己這個裡長還乾什麼,想著,臉色一沉:“青山家的,我這個保人可還在呢,便有字據也輪不到你上前。”陰著臉,瞪向王青山:“王青山,你說句話,地什麼時候還?”
王青山瞥了他婆娘一眼,唯唯諾諾的不敢出聲兒,王富貴這個氣啊,真恨不能上去踹他兩腳,一個老爺們連個婆娘都管不住,反倒讓個婆娘騎在頭上耀武揚威,虧了是個七尺高的漢子,還不如找塊豆腐撞死呢。
王富貴越看越氣,一拍桌子:“今兒你兩口子就給句痛快話兒,還是不還,如果不還,行,這事兒我也不管了,大郎媳婦兒,你這就去縣衙跟前敲鳴冤鼓吧,過堂的時候,我給你作證就是。”
王青山兩口子聽了嚇的身子都軟了,眼見事兒不好,青山家的婆娘忙道:“哎,瞧這怎麼話兒說的,鄉裡鄉親的,哪至於鬨到公堂上去呢。”說著去拉何氏的手:“大妹子,我就說句笑話罷了,不想大郎媳婦兒就當真兒了,地是你家的,自然要還,等過了大秋,地裡的莊稼收上來,那五畝地就好好的還給大妹子,其實,我也沒壞心,就是瞧著你們家這孤兒寡婦的,沒個乾活的人,怕那麼好的地荒了怪可惜的。”
碧青見她鬆口還地,也就不再為難她,有些話卻還是要說在明處的,想到此,開口道:“我家那五畝地是良田,一年能收兩岔兒莊稼,年景好,光第一茬冬小麥,就能打兩三千斤糧食,第二茬黍米就更多了,我這麼算著,一年怎麼也多了七八千斤的糧食進項,婆婆念著嬸子家人口多,日子艱難,一年才要兩袋黍米,一袋白麵,統共加起來也才二百斤糧食,至於柴火,光是地裡的麥子杆兒就燒不清了,也用不著再費彆的力氣,就這麼著,嬸子若還覺吃了大虧,碧青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碧青一席話,說的王青山兩口子臉色訕訕,王青山家的婆娘之所以敢如此,就是覺著何氏是個糊塗人,又孤兒寡母的,這便宜不占白不占,卻沒想到,這剛進門沒多久的小媳婦,竟是個明白人,年紀不大,卻有見識,連地裡打多少糧食都知道的清清楚楚,還拿什麼糊弄人家,這便宜雖說占了,可讓人家這麼明明白白的點出來,也著實不好看。
碧青的話點到為止,並未往下說,趕上二郎跑來說阮小五送了雞鴨崽子過來,忙跟王富貴兩口子說了句客氣話兒,拉著婆婆家去了。
王富貴家的送著婆媳倆出了院門,轉回頭見當家的沉著臉哼一聲,自顧自進屋去了,根本不搭理王青山兩口子,那兩口子坐下不是,走也不是,難堪非常。
王富貴家的過來跟王青山的婆娘道:“不是我說你,你這個潑勁兒上來,也太不管不顧了,你瞧著人大郎家孤兒寡母的好欺負,就去占人家的便宜,便宜也占了,這會兒人家要地,痛快的還給人家不就得了,你倒想不給了,走到哪兒也沒你的理兒,今兒你也見了,大郎媳婦兒雖年輕,可是個有本事,有心路的,彆瞧人家寡婦失業的,趕明兒日子過起來,還不知什麼樣兒呢,你要是聽我的,趕緊把柴火給人家送了去,這些年便宜占不少了,一點柴火
算什麼,這人情可不能做絕了啊。”
王青山家的這會兒想起剛才碧青的話,還有些後怕呢,就沒見過這麼樣兒的丫頭,生的瘦小枯乾,風吹吹就倒的樣兒,可說出的話兒就那麼有勁兒,砸在地上都是一個坑兒。
為了這點兒小事敢去敲衙門的鳴冤鼓,簡直不要命,俗話說的好,這楞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那丫頭就不把小命當回事兒,這樣的丫頭自己以後還是少招惹的好。兩口子耷拉著腦袋從王富貴家灰溜溜的走了。
等兩口子走了,王富貴才從屋裡出來,瞧了院門一眼道:“這兩口子真不厚道,趕明兒不定有什麼報應,倒是王家這個衝喜的媳婦兒,今兒還是頭一回見,倒真是個不尋常的丫頭,可惜嫁了大郎,這輩子…”說著歎了口氣。
他媳婦兒道:“以往我還說大郎娘是個糊塗性子,這輩子甭想有好日子了,哪想人家有福,一袋子黍米就換了這麼個媳婦兒家來,要是咱家老大也能娶這麼個會過日子的本事媳婦兒,我也就不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