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晚上飯,外頭又開始落雪,雪不大,風卻不小,呼呼的北風卷著雪星子,打在臉上忍不住一激靈。
碧青喂了鴨子,就進了西屋,給大郎收拾行裝,東屋裡婆婆正囑咐大郎:“京城不比咱們鄉下,沾著龍氣兒呢,聽人說,京城裡的貴人比天上的星星都多,個個都不好惹,你自己小心著些,彆蠻勁兒上來,得罪了貴人,在兵營裡要聽上司長官的令,讓你乾什麼就乾什麼,彆跟長官擰著來,家裡你也見了,有你媳婦兒在,娘跟你兄弟都不用你惦記,當好你的差最要緊。”
說著,想起什麼道:“彆跟這回似的,一去就沒音兒了,記著常捎信兒家來,娘不求彆的,就求你能平平安安的,月俸錢攢著些,放假家來的時候,給你媳婦兒買個物件,也是你的心,彆瞎花了,酒也少吃,男人家吃了酒容易惹禍,京城裡可惹不得禍…”絮
絮叨叨卻也殷殷切切,生怕漏了哪句沒囑咐到。
老話兒說的好幾,兒行千裡母擔憂,世上所有的母親大概都跟婆婆一樣,碧青打開大郎背回來的包袱,一打開差點兒給熏個跟頭。
裡頭還有一套兵裝,昨兒洗了澡,大郎就穿了婆婆給他新做的襖褲,烘乾的兵服碧青剛折起來,這會兒就放在炕一頭呢,碧青還以為就那一套,不成想包袱裡還藏著呢,也不知多少日子沒洗了,這股子酸臭味兒,熏的人腦仁疼。
認命的拿出來,想趁著這會兒洗了,炭火烘一宿,明兒差不多也乾了,捏著一抖落,咕嚕嚕滾出兩顆東西落在當屋。
碧青忙低頭看,黃澄澄,金燦燦,竟是兩隻金元寶,碧青不禁愣了,大郎正巧撩簾進來,搖頭道:“果真是敗家娘們,金元寶也往地上扔。”說著,彎腰撿起來遞在她手裡,瞧了她兩眼,不禁笑道:“怎麼?傻了,連金元寶也不認識了,這可是我得的賞金,你要是不稀罕…”
大郎話沒說完,手裡的金元寶就給碧青奪了過去,金元寶誰不愛啊,碧青頗現實的在手裡掂了掂。
大郎道:“不用掂,一錠十兩,這兩錠足足二十兩,一錢不差,十足十的赤金。”
碧青整個人都有些發傻,二十兩啊,一兩金可換十兩銀,這二十兩金子就是二百兩銀子啊,自己前頭得了朝廷十兩銀子,都覺是筆巨款,這二百兩砸下來,碧青還真有些蒙。
半天才緩過勁兒來,懷疑的看著他:“你哪來的這麼多金子?”
大郎道:“還能怎麼來的,這就是你男人的軍功。”
碧青有些不信:“軍功用金子衡量?”
大郎道:“金子最值錢,自然用金子,斬敵兵一人得銀一錠,斬將一人得金一錠,你男人的金子就是這麼來的。”
碧青手裡的金元寶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臉色都變了:“你,你殺了人?”
大郎彎腰把金元寶撿了起來,見小媳婦兒小臉兒都白了,也不想嚇壞她,含蓄的道:“沒殺幾個兵,但你男人的刀快,斬了敵軍兩名百夫長,論功行賞,就得了兩錠金元寶,你收著吧,蓋房子,置地都成,你瞧著使就是。”說著把金元寶又塞到碧青手裡。
碧青的手有些不自禁的抖,捏在手裡的哪是金元寶,明明是兩條人命啊,大郎見小媳婦兒仍是怕,不禁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男人如果不殺人,就得給人殺,你該念佛,死的不是你男人。”
碧青呢喃道:“可,可…”可了半天說不出話來,捏著兩隻金元寶跟捏兩塊燙手山芋似的,大郎心一軟,還是個小丫頭呢,論年紀,比大郎也打不了幾歲,膽子小也應該,伸手把她抱在懷裡:“怕什麼,若真有惡鬼索命,找的也是你男人,礙不著你個婦道人家。”
嘴裡頭說的粗聲粗氣,仿佛不耐煩,手裡的力道卻不大,甚至可以稱得上溫柔,抱著碧青還搖了兩下,把她當成孩子哄了。
碧青這會兒也終於緩過來了,大郎說的對,戰場是最殘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容不得半點善心,那不是佛祖揚善的法會,那是閻王屠戮的修羅場,手裡這兩錠金子不是人命,是她丈夫的軍功。
想通了,也不那麼害怕了,捏著金子,抬頭看了看大郎,能立這樣的軍功,這男人的身手絕不會差,想起他回來那天在灶房的情形,碧青不禁暗暗點頭,他的動作沒有絲毫花俏成分,一招製敵,想來不是他手下留情,估摸自己還沒看清他的臉,脖子就斷了。
這樣的本事跟什麼師傅都學不會,隻有在戰場上才練得出來,碧青相信,如果在現代,王大郎絕對是一個特種兵的材料。有本事還要有伯樂,想必那位校尉大人就是大郎的伯樂了。
王大郎見小媳婦兒不怕了,發白的小臉在油燈的映照下,漸漸紅潤起來,眼睛卻有些發直,不知道想什麼呢,小嘴嘟著…
王大郎盯著那張小嘴,忍不住咽了兩口唾沫,緩緩低頭湊了過去,還沒親到嘴呢,就給碧青發現了,
兩條腿一踢蹬,就從他懷裡跳了下去,拿起一邊兒的臟衣服就跑出去了。
大郎不禁苦笑,怎麼親一口就這麼難呢,小媳婦兒是不是忘了答應自己的話。
碧青把大郎的衣服泡上,就拿著金子進了東屋,見隻有何氏不禁問:“二郎呢,怎麼不見?”
何氏道:“半大小子性子最野,家裡圈不住,說去找王家小三,不等我應呢,就跑出去了。”
碧青道:“二郎比彆的孩子懂事,婆婆不用擔心。”說著把兩錠金元寶放到炕桌上:“這是大郎拿軍功換來的,娘收著吧。”
從西屋出來的大郎在外間聽了,不禁咧開嘴笑了,他小媳婦兒就是會做人啊。
何氏心裡也高興,其實這金子大郎昨兒就拿給自己了,是自己說讓他給碧青收著,經過這麼多事,何氏也不糊塗了,明白一家人過日子,就得有一個主心骨,雖說自己是婆婆,可日子上的事兒,還是得兒媳婦兒拿主意妥當。
如今,何氏算徹底明白了,這兩錠金子就算在自己手裡擱上十年,還是兩錠金子,若是在碧青手裡,沒準不到一年就能變出四錠來。
就拿種番薯朝廷獎的十兩銀子來說,兒媳婦兒救濟娘家,是自己應了的,可少了五兩銀子,家裡的日子也沒見差多少,反而更好了,糧食是買回來的,挑著最好的買,瓜菜乾兒地窖裡有的是,院裡捋著牆根兒一溜壇子,蘿卜條,韭菜花,鹹鴨蛋,還有一小甕自己親手做的毛醬,鍋台邊兒上滿滿一小罐兒豬油,比外頭的雪還白,抹在麵皮上烙油餅,拿著咬一口,香的恨不能把手指頭都吞下去。
今兒還燉了一隻豬後腿,自己活了這麼些年,統共吃的葷腥都沒這一年多,更彆提,還置了地,雖都說是壞地,可何氏相信,壞地到了兒媳婦兒手裡,也能變成好地,家裡的日子隻會越來越好。
如今兒子也回來了,自己還有什麼愁得,享福的日子在後頭呢,拿著兩錠金子也不能下小的,有什麼用,所以才讓大郎給碧青。
說是這麼說的,若兒媳婦兒蔫不出溜的就收起來,何氏嘴裡不說什麼,心裡也總會有些疙瘩,如今碧青一這麼著,何氏心裡要多舒坦有多舒坦,拉著她道:“好孩子,這金子娘不要,你瞧著使吧,怎麼使都成。”
婆媳正說話兒,王青山家的就來了,給大郎送了一雙鞋,千層底兒,青布幫兒,上了兩遍縫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