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青沒功夫理會杜子峰想什麼,她正想著是不是
給蠻牛送些番薯過去,軍營裡的吃食很是貧瘠,番薯還算個新鮮東西,正巧小五相熟的商家,有去京城拉貨的車馬,碧青答謝了人家半袋子番薯,把整整一麻袋番薯送去了京城。
還有,蠻牛臨走說了無數遍的家書,碧青想了很久,都不知道怎麼給大郎寫信,大郎不識字,自己寫什麼他都看不懂,都得讓那個叫崔九的念給他聽,他想讓自己給他寫什麼,提筆很久終於落筆。
“大郎親鑒,猶記歸家之時正是四月中,月滿如盤,皎潔美好,恍惚一過便是匆匆數月,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抬頭又是月色將滿,才想起已至重陽佳節,記起你臨行之言,特寫一封家書保平安,家中一切安好,勿念,隨信送上一袋番薯,是家裡今秋的收成,可蒸,可煮,可燒,可烤,隻新收的番薯恐不甜,至於秋陽下,曬兩日方得其味,盼在外康安,敬申寸悃,勿勞賜複,妻碧青。”
崔九拿著手裡的書信念完了,不禁道:“大郎,本來我還以為你吹牛呢,可是看見這封信,不得不信
,你媳婦兒的確念過書,而且相當有文采,就憑這封信,在京裡的閨秀裡,也算得上出挑了,你這麼個大字不識的莊稼漢,倒是好運氣,竟娶了這麼個媳婦兒。”
驍騎營的人都知道崔九是有名兒的傲氣,眼珠子都恨不能長在腦袋頂上,他這一句話等於給大郎媳婦兒背書了,原先那些不信的也都信了,有些羨慕的看著大郎。
大郎得意的不行,享受了兄弟們羨慕的目光之後,忽的開口問崔九:“那個,我媳婦兒信裡到底寫的啥意思,你倒是給我說道說道,聽了半天,我也沒聽明白,就聽見一句家中一切安好,其他亂七八糟的不知道說的啥?”
哄,…屋裡人一起笑了起來,崔九搖頭道:“這可真是對牛彈琴了,你媳婦兒明知道你不識字,做什麼還給你寫信?”
大郎撓撓頭:“我從家走的時候,跟我媳婦兒說了,要是敢不給我寫信,回去就揍她。”
崔九笑起來,指著他道:“我才明白,你媳婦兒為什麼寫成這樣,原來是你逼著寫的,人家不樂意,自然要難為難為你,我說,你這麼個睜眼瞎能娶這樣的媳婦兒,還不偷著樂去,反到難為人家做什麼,人家信寫了,你卻不知道寫的啥,這可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大郎一瞪眼:“就你廢話多,你就給我解釋解釋不就得了。”
崔九隻能道:“你媳婦兒這封信是說,你上次回家是四月中,月亮正圓的時候,七月的熱氣退了下去,九月就該涼了,不知不覺幾個月過去,抬頭看見月亮又要圓了,才發現到了重陽節,記的你威脅的話,所以寫了封信報平安,家中所有人都好,讓你彆惦記著,隨信送來一麻袋番薯,蒸煮燒烤都行,隻不過新收的怕不甜,讓你放在日頭下曬兩天再吃。”
“就這樣?”大郎眨了眨眼:“我咋記得後頭還有兩句呢?”
崔九白了他一眼道:“後頭兩句的意思是不用你
回信了,這可是為你著想,就你上回讓我寫的那信,你媳婦兒看了,不笑死算我白說,你媳婦兒不定以為驍騎營都是你這樣兒的,倒掛累了我的好名聲,不過,這番薯到底是什麼東西,怎麼我從來沒見過?”
崔九的話還沒落地兒呢,屋裡其他幾個一擁而上,衝著地上的麻袋就來了,跟一群蒼蠅似的,嗡一下,等崔九明白過來,整整一麻袋番薯已經沒了一半。
兵營裡夥食就那麼回事,不能提滋味兒,就是管飽,所以看見好吃的,誰還有功夫聽崔九問東問西,何進幾個是吃過的番薯的,所以知道這東西有多好吃,上回就搶了一點兒,這次能不先下手嗎。沒吃過的,一見這幾個人搶就知道是好東西,先搶上再說,不是給崔九麵子,剩下的半袋子也沒了。
一個鍋裡掄了大半年馬勺,崔九太了解這幫人了,見著吃的命都能不要的主兒,急忙把剩下的番薯抗在肩上就跑了,生怕慢點兒就沒了,這東西自己得先嘗嘗,真好吃,今年太後過壽,自己就不用發愁了。
大郎不管這些,即使崔九說小媳婦兒信上說不讓
他回信,依舊沒影響他的好心情,拿著信看不明白也看,一邊兒看,一邊嘿嘿傻樂。
何進生吃了一個番薯之後,覺得這東西還真沒上回甜,記的剛崔九念信的時候,大郎媳婦兒提了一句,這東西得曬了才甜,何進偷著把東西丟到房頂上了,想過幾天拿下來再嘗嘗。
放好了回來,就見大郎還在哪兒拿著信傻笑,不禁搖搖頭道:“瞧把你樂得,你那媳婦兒就不是個過日子人,這麼一□□袋番薯白白送了過來,這東西好吃,要是在集上擺個小攤子賣,怎麼不能弄幾個錢,這倒好,全打水漂了,大郎,哥哥比你大幾歲,有些話知道你聽不進去,也得說,你那小媳婦兒真的好好管管,你就是太由著她的性兒,這婆娘不管能上天,就跟咱的戰馬似的,時不時就得抽兩鞭子才老實。”
抽兩鞭子?大郎想起小媳婦兒那一身細皮嫩肉,彆說兩鞭子,自己用的力氣大些,都能抓一個青印子,哪舍得用鞭子抽啊,再說,自己可不傻,他才不聽何進的呢,聽何進的沒半點好處,要是聽小媳婦兒的
,小媳婦兒一高興,那張小嘴就能讓自己親個夠,還有,那身子又白又細又滑溜,怎麼也摸不夠,雖說不能乾啥,可光摸著也能解饞。
這麼想著,大嘴又咧大了些,何進見他那傻樣,就知道自己的話沒聽進去,搖搖頭走了,薑山的小姨子來了,十八了,薑山的婆娘自己是見過的,身板壯實,重要的是能生養,給薑山生了倆小子一個丫頭,還會過日子。
如今來了京城,還穿著過去的舊衣裳,料理家裡的事之外,還不忘織布貼補家用,好的都給男人孩子吃了,自己頓頓吃鹹菜,這才是男人該娶的婆娘呢,像大郎媳婦兒那個敗家的,誰娶誰倒黴,認字管屁用啊,日子過好了才成,敗家的娘們不能娶啊,薑山的小姨子要是跟她姐似的,自己不如尋個媒人上門,如今來了京城,可再不想回家種地了,有上頓沒下頓的窮日子,自己早過夠了。
不說大郎這兒拿著信想媳婦兒,再說碧青。番薯收上來,就得挖藕了,入了秋天就冷了,尤其水裡,
光著腳下去,一會兒就把腳凍麻了。
碧青使喚了不少錢,叫小五跑了一趟冀州府買了兩匹厚油布,比著現代見過的,畫了樣子,做了幾條連體背帶褲,特意交代用雙層的油布,省的一下去就漏了。
油布防水到底比不得皮革,這裡沒有人造革,但有牛皮,隻不過牛皮的造價實在太高,用不起,所以,隻能用油布湊合,好在碧青一開始就料到這個了,所以種的是淺水藕。
不過,藕田裡的水放掉之後剩下的泥也足有三尺深,順著枯荷往下挖,一整棵藕就出來了,多的有七八節,少的也有四五節,用水衝乾淨,雪白透亮的大白藕,叫人見了就喜歡。
挖藕是辛苦活兒,雖說有油布連體褲,依然擋不住水裡的寒意,劉氏跟何氏死命拽著碧青,不許她下去挖藕,說女人的身子弱,最怕著寒氣,這時候下去就彆想要命了。
秀娘也說:“這麼多人呢,哪用得著嫂子下去。
”
碧青隻得作罷,人是不少,王興的兩個哥哥也都來幫忙了,哥仨加上二郎小五,五個大小夥子,乾的飛快,不一會兒坑邊就堆滿了大白藕,碧青估摸著有一車了,就道:“今兒就先挖這麼多吧,藕離了水擱不住,等小五把這些藕送到冀州府去,再要再挖。”
五個人這才上來,碧蘭早把熬好的薑湯拿了過來,一人一大碗先喝下去發發汗,省的寒氣入體生病。
王興的兩個哥哥,碧青一人給了五十文,王興娘死命的推辭:“平常可沒少偏你們家的吃食,幫這點兒忙還要工錢,忒沒人心了,不成不成。”
碧青卻硬塞給她道:“嬸子要是不要,以後我可不好意思再叫福祿兄弟幫忙了,嬸子也見了,咱們這藕田裡,還有不少藕呢,回頭還得挖,到時候,還得福祿兄弟幫忙。”
王興娘這才接了,把其中五十文直接給了老大媳婦兒:“拿著吧,你男人掙的錢,娘就不拿著了,回頭大集的時候,買塊布做件兒襖穿,記得念著你大郎
嫂子的好兒。”
王福的媳婦兒眼都亮了,忙接了過去,謝了碧青,臉上的喜色遮都遮不住,心裡算著五十文能買多少肉…
王福媳婦兒塊頭大,吃的也多,王興娘常跟何氏背地裡埋怨:“新媳婦兒吃的太多,一頓好幾個雜麵餅子都不撂筷兒,都頂上老大的飯量了。”
何氏聽了搖搖頭道:“你這當婆婆的,總盯著兒媳婦兒吃飯做什麼?你光看見福子媳婦兒能吃了,怎麼不說還能乾呢,你家收黍米的時候,我可是親眼見的,背上那些黍米怎麼也得有一百多斤吧,換個人試試,打死也背不起來啊,福子媳婦兒一會兒就是一趟,一上午怎麼也跑了十來趟吧,沒這麼個能乾的媳婦兒,你家那五畝黍米能一天就收家去嗎,能吃點兒算什麼,我倒是盼著碧青能多吃點兒呢,你瞧她那小身板兒,就怕以後圓了房不好生養,秀娘當初生狗娃子的時候,命都差點兒沒了,末了,還落下一個病身子,三天兩頭的吃藥,風吹吹都要病。”說著歎了口氣
。
王興娘道:“嫂子這話說的,就福子媳婦兒那個憨貨,怎麼跟碧青比,差著一天一地呢,碧青哪用得著使力氣,稍微動動心眼子錢兒就來了,就拿今年的收成來說,你家雖然就五畝地,論收成,十裡八鄉也沒有趕得上你家的,五畝番薯就得了十五兩銀子,那可是白花花的銀子啊,我的嫂子,你家碧青就是財神爺,娶了這麼個財神媳婦兒,大郎他爹在墳裡躺著都能美死了。”
何氏笑道:“你就彆誇她了,她娘說的好,這丫頭是鑽錢眼兒裡去了,跟小五兩個一會兒一個主意,我可沒力氣管,由著他們折騰吧,隻要有我老婆子一口吃的,趕明兒能抱上孫子就成了。”
王興娘點點頭:“嫂子就放心吧,大郎媳婦兒是個福星,孫子早晚得有。”說著低聲道:“嫂子,昨兒青山跟我商量了,說明年俺家那五畝地也種番薯,嫂子說成不成?”何氏知道她是見自己家得了十五兩銀子,眼熱了,原先青山家的喊自己大妹子,如今可
是一口一個嫂子,上趕著奉承。
不止王青山家,誰瞧了不眼熱,桃花娘這會悔的,恨不能倒回去重新來過,自家就種了一畝番薯,沒怎麼收拾,還得了一兩銀子,大郎家五畝地收了三萬多斤番薯,整整十五兩銀子,要是早知道,家裡五十畝地都種上番薯,下心思照管照管,得多少收成啊,還不用自家拉著往外賣,官府就地就收了,白花花的銀子立馬就攥在了手裡,少說也得一百多兩銀子。
自己兩口子辛辛苦苦攢了半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銀子啊,現在都打了水漂,瞅著西屋裡堆的滿滿的黍米棒子就來氣,這要是番薯該多好。
一眼瞅見小三家來,手裡還捏著一隻大白藕,進了院就嚷嚷:“二郎家的藕挖出來了,白花花的撂在坑邊兒上,這會兒正裝車往冀州府拉呢,來了好幾輛牛車,說飯館子三十文一斤都要了。”
桃花娘聽了,倒吸了一口涼氣,快步出來,一把奪過兒子手裡的藕道:“胡說,這東西再好,也不過是個菜,能值這麼些錢,是二郎哄著你玩呢吧。”
王富貴從外頭進來,瞥了他婆娘一眼道:“三兒可不是胡說,三十文都搶呢,今兒是大郎家挖的第二次藕了,昨兒挖出來的那些,一到冀州府就搶沒了,昨兒還是小五跟王興借了咱家的牛車送到冀州府去的,今兒送都不用送,人家自己套車拉來了,那藕一挖出來就地就換成了錢,大郎家這個媳婦兒算是娶著了,瞅著吧,他家興旺發達還在後頭呢。”說著敲了敲手上的旱煙袋進屋去了。
碧青覺得,小五真是太能乾了,就往冀州府拉了一趟藕,就把那些飯館子的掌櫃勾了來,生怕晚一步,藕就讓彆人買了去,爭搶著要,碧青雖然高興,也不能讓這些人胡來,藕在冀州的價格太高,拉回去用不了就賠了。
這些人之所以如此,是怕被彆人都買了,自己撈不著,碧青就跟這些人說:“各位以後隨時來買藕都行,在藕田裡能放到明年開春,也不會壞,可離了水就不成了,隻不過隨著天越來越冷,挖藕就成了苦差事,越往後藕的價就會高一些,但也絕不會離譜,不
為了彆的,就為了給在冰冷的泥水裡挖藕的小子們一點兒補償。”
飯館的掌櫃都是老油條,哪有不明白的,這一入秋青菜就少了,飯館子裡的買賣也是一落千丈,蓮藕本來就是稀罕吃食,冬底下就更稀罕,價也賣的更高,就這麼著,有錢的主顧依然喜歡點這道菜。
往年為了儲存,飯館的後頭都有個泥池子,派夥計從外地弄了藕回來,埋在泥裡頭,為著冬底下能賺一筆,隻不過這藕離了根兒,埋在泥了也容易爛,把損失算在裡頭,可就成了天價,王大郎家種的藕不僅比野生的藕好,價也不高,還能隨挖隨有,貴點兒算什麼,進價高,菜價兒也高,這東西本來也不是給平民老百姓吃的,所以沒人有異議。
藕裝上車讓夥計拉走了,掌櫃的卻都留了下來,因為碧青說了:“買賣成了就是主顧,往後的日子長著呢,還得各位多照顧,鄉屯裡頭沒彆的,吃頓農家飯也算是自己的一點兒心意。”
掌櫃的一開始還推辭,直到小五說是全藕席,掌
櫃的們才不言聲了,都想嘗嘗這個全藕席究竟有什麼,真要是好,回去叫廚子做出來,也能多添幾個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