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三天,陸明鈞找的手熟匠人就到了冀州府,木匠,鐵匠,泥瓦匠,甚至畫匠,整整二十六個人。
自從見了陸明鈞繪製的圖紙之後,碧青就把原先要給他的工錢,翻了一翻,並且,跟他說的異常清楚,每月五十兩銀子,是最基本的工錢,年底還有額外分紅,武陵源的房子蓋好之後,讓他自己挑一棟住,不用給錢,算福利,並且,給了他很大權利,讓他重金去挖手熟的匠人。
碧青不怕花錢,人才比什麼都值錢,況且,碧青很清楚,隻有銀子花出去才能掙回來,當守財奴永遠就隻有那一畝三分地,舍得掏錢,就有人,有人就乾的快,陸明鈞答應自己,普惠寺跟這邊兒武陵源的第一期工程都會在九月完工。
碧青之所以這麼急,不是因為淨遠老和尚的逼迫,是因為從崔九這兒得知,太子爺大秋的時候要來冀州,太子爺來乾什麼,不用想也能知道,間河縣今年第二茬莊稼種的都是番薯,對這種新物種,朝廷自然要審慎對之,若不是著急想解決深州大旱,番薯想在
大齊推廣,沒有幾年是做不到的。
時勢造英雄,有能力,有本事,還得有機遇,這話說的就是杜子峰。杜子峰野心勃勃,哪裡耐煩按部就班的升遷,他的目光自然而然放在了深州的旱災上,所以,他才如此費儘心思的推廣番薯的種植,一個是為了自己的政績,二一個就是為了深州做準備。說實話,碧青很佩服他,並不覺得野心勃勃有什麼不對,想當官就得有野心,官場上奉行的是不進則退,而且,杜子峰也不是單憑他老子,憑的也是真本事。
雖說有崔九這個強大的合夥人,如果沒有杜子峰的支持,自己想在間河縣搞出一個武陵源,也純屬做夢,飲水思源,知恩圖報,即使自己不想跟他走的太近,關鍵時刻還是想推他一把,隻要太子來了間河縣,看到這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明年杜子峰或許就是深州的知府大人了,官升一級很難,三級簡直就是奇跡,擱往年絕無可能,如今卻不難,這就是機遇。
深州連著三年大旱,已經讓深州百姓民不聊生,皇上的覺都睡不安穩,賑災怎麼賑,再多的錢糧投進
去,也隻是杯水車薪,想解決深州的旱情,唯有從根本入手才成,地裡長出莊稼有了收成,百姓有口嚼穀糊口,自然就不會往外跑了,中國人骨子裡最戀家,不到迫不得已誰也不會背井離鄉,哪怕自己的爹娘,如今還時常念叨沈家村的事兒呢,這是一種情結,刻在骨子裡的情結,永遠不會磨滅。
“姐,您瞧那邊兒的房子都封頂了,估摸再有幾天,鄉親們就能住上新房子了。”
碧青順著碧蘭的手看過去,隱在桃林中間一大片青磚房,正在施工,大部分房頂都封上了,這些是碧青給深州的災民蓋得安置房,人越來越多,原先的房子早就住不開了,更何況,還不斷有人搬過來,碧青就在武陵源的牌樓外頭劃了一塊地給鄉親們蓋房,都是一個個規整的小院兒,不對外人賣,隻賣給深州來的災民,房價也很便宜,碧青讓碧蘭折合了人工磚瓦材料的成本,一個小院賣給災民隻需五兩銀子,沒有銀子也不怕,可以先欠著,用以後的工錢慢慢抵還。
告示一貼出去,來登記的就排成了長龍,人人都
知道武陵源那些正在蓋的房子值多少錢,眼瞅著拉進來的青磚木料,都是最好的,這樣的房子蓋起來,能傳輩兒,沒錢還能用人工頂賬,這樣的好事兒趕上了不靠前兒就是傻子,錯過這村可沒這個店兒,一想到以後能住進這麼好地點房子,人人臉上都帶著笑,閒下來就去幫著蓋房子,自家的房子,累點兒也不怕,故此,這片房子蓋得異常迅速,簡直跟氣吹的似的,忽悠一下就成了,果然是人多力量大。
碧青見到了桃林,叫定財停一下牛車,定財是王大娘家的老三,小五如今忙起來,趕牛車人的就換成了定財,天天一大早就把車趕到王家村接自己姐弟三人,落晚再送回去。定財年紀不大,不怎麼愛說話,卻是個極穩妥的漢子,讓他趕車很是放心。
等牛車停穩了,碧青囑咐了碧蘭跟小海幾句,自己跳了下去,鑽進林子裡看第一撥套袋的桃子如何了,崔九那小子說自己瞎折騰,撇著嘴說:“沒聽說誰家桃子還套袋兒的,又費錢又搭功夫,圖什麼啊。”
碧青懶得搭理他,那小子如今就看房子賺錢,就
不想想,房子能永遠蓋嗎,說白了,這些錢就是一錘子買賣,大齊不可能有第二個武陵源,倒是普惠寺哪兒或許能長些,但以後也甭想有這麼大的利,說到底,這些桃樹才是正經生財的長久之計。
現代給水果套袋已經成了果農的必備技能,套了袋的水果,不僅少了農藥殘留,賣相還格外漂亮,這水果隻要一好看,價兒就不是一倍兩倍的往上翻了。
碧青找了一個桃子,把套的袋兒脫下來,粉嫩鮮亮的大蜜桃映著枝頭翠綠的葉子,讓人恨不能立刻就咬一口,碧青咽了咽口水,把脫袋的桃子揪下來,往外走,想到外頭找水洗了解解饞。剛出了桃林,就見沈定山正在哪兒指揮著兌蒜汁兒,這是碧青告訴他的,套袋之前,要噴一遍蒜汁兒,想來第二波桃子也該套袋了。
見碧青過來忙迎上來,碧青在邊兒的水桶裡把手裡的桃子洗了洗咬一口,桃香滿口,汁液清甜,加上這粉嫩十足的賣相,應該不愁賣,至於怎麼賣才能賣出最好的價錢,自己還得好好想想。
桃子剛咬了一口就給人搶走了,崔九這小子不知從哪兒鑽出來的,見碧青手裡粉嫩多汁的桃子,饞的不行,怕碧青不給他,索性直接來搶,搶在手裡,不等碧青發作,一溜煙跑沒了。
碧青好氣又好笑,不是舍不得給他吃,是因為那個桃子讓自己咬了一口,算了,估摸他也不會在自己咬的地方接著啃,崔九有潔癖,這也是碧青後來才知道的,知道之後,對自己當初指使他挑糞掏茅廁的主意,直豎大拇指,簡直太英明了,除了□□大郎,沒事兒的時候折騰折騰這小子是碧青如今最大的樂趣了。
提起大郎,碧青忽然有些想念蠻牛了,也不知今年秋收大郎回不回的來,聽崔九說驍騎營正在加緊練兵,估摸著十有八九是回不來的了,或許,自己可以去京城走一趟,過了大秋,這邊兒的事兒也差不多完了,就算沒完,有這麼多人盯著也不怕,錢再多也不是自己男人,想過一輩子舒坦日子,還得把男人看好了才行。
聽了崔九這小子的光榮事跡,碧青對大郎也開始不放心了,男人有什麼自製力可言啊,以前自己看的開,是因為沒喜歡上,如今都喜歡了,就容不得蠻牛胡來,尤其,大郎旁邊那都是些什麼人啊,何進那幾個,估摸沒少往窯,子裡頭鑽,男人嫖個妓在這個時代根本就不叫事兒,家裡媳婦兒知道了都不能管。
碧青琢磨著,大郎要是也去了,自己怎麼辦,把他閹了?貌似閹了的話,自己下半輩子也完蛋了,不閹吧,這口氣又實在的出不來,所以說,還是儘量杜絕這種事兒才是上策。
就著涼森森的井水洗了洗手,頓覺涼快多了,碧青跟沈定山道:“第一撥套袋的桃子該脫袋了,脫袋再等兩天就摘,裝在小筐裡,叫人砍一些山桃枝子蓋在上頭要帶著葉的,我有用,也彆著急,這會兒日頭上來,林子裡太熱,等晚些,涼快了再乾,大熱的天,著了暑氣可不好。”現在套袋脫袋的活兒都是婦孺們乾,男人們都跑去工地蓋房去了,哪兒的活兒雖說累,可賺得多,挨過餓的災民,望見了好日子,最不
惜的就是力氣。
沈定山笑道:“姑娘就放心吧,咱莊稼人哪這麼嬌氣,冀州府可比咱深州涼快多了,要是在咱們深州啊,這時候都能曬死人。”
碧青好奇的道:“定山大哥,想回深州嗎?”
沈定山毫不猶豫的搖頭:“俺不想回去,不止俺,這裡的鄉親們沒有一個想回去的,俺爹說,以後每年回深州給祖宗上上墳就成了,跟著姑娘過這樣的好日子,還回去乾啥啊,剛杜大人說了,房子蓋好了就給俺們落戶,以後俺們就是冀州間河縣的人了。”
杜大人?碧青愣了楞,看向那邊兒,果見不遠處停著杜子峰的馬車,他家的家仆忠叔正坐在車車轅上搖著大蒲扇扇涼,卻不見杜子峰的身影。沈定山一指蓋房的工地兒:“杜大人去哪兒了,說是要問問什麼時候能入住。”碧青心說,這位倒是比自己還著急,人家縣太爺都來了,自己不過去打個招呼貌似說不過去,遂邁腳走了過去。
工地旁邊有個老大的遮陽棚,這是碧青讓搭的,
大熱天的趕工,又是如此大的工作強度,很容易中暑,就叫小五搭建了遮陽棚,搭在井台邊兒上,旁邊盤了燒水的大灶,荷葉撕碎了熬開放兩把糖霜,就是最解暑的荷葉茶,舀到大桶提到棚子裡,以備乾活的工人們解渴。這會兒還不到晌午飯的時候,棚子裡沒有工人,隻有杜子峰正跟小五說話,小五見碧青過來,就跑出去盯著乾活了。
見過禮,碧青道:“杜大人怎麼有空來?”看見碧青,杜子峰有刹那恍惚,依稀還記得當初第一次見她時的樣子,比現在瘦小的多,麵黃肌瘦像個十來雖沒長成的小丫頭,現在呢…
青碎花的襖褲,頭發今兒沒盤起來,梳了一條粗粗的大辮子垂在腦後,沒有任何簪環隻用一塊碎花頭巾裹住,很平常的打扮,村子裡隨處可見,卻,即使如此荊釵布裙,也沒遮擋住秀美,眼波流轉靈氣內蘊,就像一塊美玉,即便混於亂石之中,依然難掩光華。
杜子峰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暗暗搖頭,手腕
上戴著隻玉鐲,玉色雜亂,做工粗糙,之前她如此打扮無可厚非,畢竟家裡並不富裕,今時今日,王家早已不同以往,不說這一百多畝桃林馬上就要豐收,就是擴建普惠寺跟武陵源第一期賣出的房子,就是一筆可觀的收入,怎會連一隻像樣的玉鐲子都買不起,可她卻戴著如此粗劣的首飾,舉手便讓人看到,更並沒有絲毫難堪。
杜子峰從沒見過碧青這樣的女子,明明滿腹才華,聰明靈慧,卻甘心嫁一個莊稼漢子,當一輩子農婦,若之前是無奈,她如今已經拜了武陵先生為師,隻要武陵先生一句話,這樁婚事完全可以不作數,更何況,她跟王大郎根本就還沒圓房。
碧青見他不說話,咳嗽了一聲:“杜大人…”
杜子峰回神低聲道:“抱歉,實在是有些熱。”
碧青從旁邊拿了個粗陶碗,給他舀了半碗荷葉茶遞給他:“一年裡數著五六月最熱,不過對於莊稼人來說,酷暑嚴寒都是老天爺的恩賜。”
杜子峰挑挑眉:“怎麼說?”
碧青笑道:“這會兒雖熱,卻是莊稼長的最快的時候,熱過去才有豐收的大秋,至於嚴寒就更重要了,冬天冷,來年才不會鬨蝗災鬨瘟疫,不鬨災就是咱們莊稼人盼著的好年景了。”
杜子峰點點頭:“這倒是,我曾在醫書裡看到這樣的記載。”說著,抿了口荷葉茶,有股子荷葉的香氣繚繞開來,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著碧青身上也有股若有若無的荷香,即使兩人離的並不近,也能嗅到,不免有些出神。
兩人之間有短暫冷場,碧青是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杜子峰這個人並不好接觸,性子冷的有些古怪,話也不多,說不了兩句就冷場,碧青有些後悔過來打招呼,還不如裝沒看見呢,可是這麼大個活人,想裝看不見像話嗎。
想起定山的話,遂道:“聽說要給這些災民落籍。”
杜子峰點點頭:“當初的幾十戶,現在已經發展到近百戶了,比王家村跟臨山屯加起來的人口還多,
就算不落戶,也已經成了一個大村子,更何況,你這安置的房子都蓋了起來,若不落戶實在說不過去,故此,我上奏戶部把這些災民的戶籍落在間河縣,也能安身立命,不再像沒根兒浮萍一般四處遊蕩。”
碧青愣了愣,總覺著杜子峰說這句話的時候格外淒涼,急忙搖搖頭,自己想什麼呢,堂堂相府公子,淒涼個屁啊。看了眼遠處工地上幫忙的災民,不禁道:“如果災民都在彆處落戶安置,縱然解了深州大旱,災民不願回鄉又當如何?”
杜子峰卻笑了起來,他難得笑,加上頗有男色,這一笑碧青倒不覺愣怔一瞬才回神。
杜子峰顯然心情極好,目光一閃一閃的,顯得整個人頗帥氣:“深州的災民有多少,哪裡安置的完,更何況,天下間又去哪兒找第二個武陵源。”說著不由收起笑容,目光在碧青身上一錯落在遠處,灼豔如霞的桃花盛景仿佛還是昨日,今兒枝頭就綴滿累累的果實,這一片貧瘠的荒地,在她手裡轉眼就變成了一片人人向往的世外桃源。
這裡是真正的桃源,這裡的每個人都那麼快樂,不管是蓋房的還是做工的,哪怕在道邊兒上撿牛糞的小子,臉上也掛著滿足的笑容,杜子峰很喜歡來這裡,每次來了都不想走,在這裡待上一會兒,會不知不覺忘卻名利,忘卻煩惱。
想到此,杜子峰不禁道:“若是有朝一日,能在這片桃源裡終老,該是何等造化。”
碧青笑了:“杜大人青春鼎盛前程似錦,怎會出此終老之言,再說,何用終老,若沒有杜大人支持,也沒有這片武陵源了,故此,大人若不嫌棄,山腳下有個院子,碧青打算送與大人,以表謝意。”
正說著,忽聽崔九的聲音傳來:“光天化日,公然行賄,置國法於何處,杜大人,我說你怎麼有事沒事兒就往這兒跑呢,原來是惦記著受賄呢。”
崔九不知聽了多久,這會兒忽然冒了出來,挪了板凳過來放到兩人中間,一屁股坐在了上頭,翹著二郎腿,手裡還拿著啃了一半兒大蜜桃,一臉不爽的看著杜子峰。
碧青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我跟杜大人說正事兒呢,沒工夫搭理你。”
崔九氣的臉色唰都沉了下來,指著碧青道:“我就說你瞅上這小白臉,打算給大郎戴綠帽子,你還不承認,今兒讓我逮著了吧。”碧青沒想到這小子當著杜子峰還如此胡說八道,不禁大怒,左右看看,抄起桶裡的瓢就打了過去。
崔九可吃過虧,一見碧青抄家夥,扭頭就跑,一邊兒跑還一邊兒嚷嚷:“那個,好男不跟男女鬥,我是讓著你,你彆來勁兒啊。”嘴裡這麼說,腳下卻跑得飛快,轉眼就鑽桃樹林子裡去了。
杜子峰愣了半天才回神兒,心裡不禁想著九皇子的話,碧青看上自己了嗎?如果是真的,自己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