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青心說,看來皇上這回鐵了心要收拾崔家,才把師傅摘了出來,可崔鳳林那小子怎麼辦,才多大啊,難道真要殺頭了嗎,那麼驕傲出色的年輕人…
武陵先生歎了口氣:“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崔家這些年做的事已經太過了,又在北征軍裡,把手,弩製造圖送給了胡人,此等通敵叛國的大罪,足夠崔家滅幾次九族的了,不是太後病臥在床,皇上早動手了,如今是一絲情份也沒了,丫頭,有些事是注定的,縱然你再聰明也沒用,風林那孩子雖是金銀富貴窩裡長起來的,卻沒享過真正的骨肉親情,在崔家,父子,母子,兄弟之間有的隻是利益,所以,那孩子才樂意跟著你,回頭你去瞧瞧他吧,那孩子見了你,定會歡喜。”
不日北征大軍回朝,大軍從安定門進了內城,夾道迎接的百姓歡聲雷動,整個京城都沸騰了,赫連威強撐著箭
傷騎在馬上,緊緊跟在慕容湛後頭,接受百姓的巡禮,進了皇城,皇上帶著文武百官站在九龍禦階上,這是給予出兵將帥最高的禮節。
將士們齊齊跪下扣頭,皇上大聲道:“都是我大齊的好男兒,朕替大齊的百姓謝謝你們,將士們辛苦了。”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將士們一個個激動的滿臉通紅,萬歲之聲響徹皇城,搖山振嶽一般,慈寧宮裡都聽得一清二楚。
太後睜開眼,看向皇後:“北征大軍回朝了?”
皇後點點頭,接過宮女手裡的藥碗:“母後吃藥吧。”
太後吃了藥才道:“這些日子怎不見崔家人進宮問安了?”
皇後苦笑了一聲:“母後,如今哪還有崔家啊,大軍還沒進京呢,崔家就抄了家,上下三百餘口如今都在天牢裡頭呢。”
太後大驚,劇烈咳嗽起來,剛喝下去的藥,悉數吐了出來,皇後嚇了一跳忙道:“母後千萬保重,您是咱崔家最後一點兒依仗了。”
太後搖搖頭:“不中用了,不中用了,我自己的兒子,還能不知道性子嗎,崔家早就是皇上的眼中釘,叫你爹
約束族人收斂些,隻是不聽,崔家興盛百年,終走到了今天。”
皇後忍不住抹了抹眼淚:“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還是想想有什麼主意能救崔家吧。”
太後道:“即便再如何,崔家到底有擁立之功,況且,看在本宮麵兒上,皇上也不該這麼下死手啊,究竟是個什麼罪名,值當抄家下獄。”
皇後吱吱嗚嗚的道:“聽說為了打壓赫連威,慶元慶平把手,弩製造圖給了北胡。”
太後倒吸了一口涼氣:“糊塗,糊塗啊便再怎麼鬥,也得看時候吧,那可是戰場,胡人可是敵軍啊,私自把武器製造圖給胡人,這是通敵叛國的大罪,是要滅九族的,犯了此等大罪,十個崔家也救不得了。”
氣的極致,一口氣上不來厥了過去,皇後嚇的不行,忙叫人。
皇上大宴了北征的將士,剛出大殿,周喜忙上前道:“萬歲爺,太後娘娘哪兒不好呢,太醫說,恐過不去今兒晚上了。”
皇上一愣:“早上朕過去的時候,瞧著比昨兒精神了些,怎這麼會兒就不成了。”
周喜可不敢多說話,這時候多說多錯,即便崔家犯叛
國的大罪,可太後跟皇後娘娘都是崔家人,皇上怎麼著都成,外人若是敢說一句,一準兒沒好兒。
皇上邁腳進了慈寧宮,見太後緊閉著雙眼,臉上隱隱泛著青黑,不過一天的功夫,便露了下世的苗頭。
到底是自己的親娘,皇上忙跪在床頭輕喚:“母後,母後。”喊了半天,太後方勉強睜開眼,目光有些混沌,半天才找到焦距,看清是兒子,不知從哪兒鑽出一股力氣來,抓住皇上的手:“你,你答應母後,放過崔家,便不念當初的擁立之功,念在母後生養了你一場,抬抬手,放崔家一條生路吧,削職罷官儘由著你,隻給崔家留條活路就成。”
皇上臉色一變:“母後是想讓朕當個昏君嗎,不說崔家犯下的累累重罪,隻通敵叛國這一條,就夠崔家九族滅八回的,朕何曾沒給過崔家生路,可崔家卻不知收斂,深州大旱,朕下旨賑災,整整一百萬兩賑災的銀子,到了深州連一萬兩都沒有,那可是深州百姓的救命的銀子,卻被那些官兒層層盤剝,母後可知,貪了賑災銀子的官員從上到下一共二十四人,朕卻隻殺了一個深州知府,而真正的罪魁禍首,最大的貪官卻是朕的大舅哥,二十四個涉案的貪官裡,光崔家門裡就占了九個,母後讓朕給崔家一條生路,崔家可曾給深州百姓生路了嗎,那數萬餓死的災民,
該向誰去討命,而朕念及當年崔家的擁立之功,念及崔家是朕的母舅之族,置深州數萬災民的性命於不顧,饒了崔家,崔家後來又乾了什麼,通敵叛國,為了與赫連一族爭鬥,竟不顧大敵當前,偷竊弓,弩製造圖送給胡人,若不是湛兒事先命工匠造出了,威力強大的床,弩,連,弩,恐怕,沒有如今的雁門大捷了,若胡人攻破雁門,長驅直入,生靈塗炭,我大齊江山危矣,做下此等叛逆之事的時候,就該知道下場了,若放過崔家,朕怎對得住浴血奮戰的將士們,怎對的住我大齊的萬千黎民,母後,朕不會繞過崔家,朕要滅崔家的九族,以儆效尤。”
噗…太後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噴了皇上一身,皇上愣了愣,緩緩站起來,太醫忙跪行上前,哆嗦索索的搭脈,頓時臉色煞白:“皇上,太後娘娘薨了。”皇後隻覺眼前一黑,一跤栽了下去。
喪鐘敲響,太後薨逝,頭七未過,杜相領頭上奏彈劾崔家九宗大罪,皇上大怒,下旨擇日處斬崔家滿門。
過了麥收就入了夏,一天比著一天熱,晌午頭上日頭正大,武陵源上的桃樹都日頭曬得蔫頭耷拉腦的沒精神。
狗娃子的小黃熱的趴在樹蔭下,吐著舌頭哈哈的散著熱氣,小黃是王大娘家的大黃狗生的,碧青的婆婆見狗娃子稀罕,就要了一隻過來,給狗娃子養著,狗娃子起了名
叫小黃。
小黃原來喜歡狗娃子,自從燕子來了之後,就總跟在燕子左右,拚命賣萌,燕子要是摸摸他,立馬閉上眼,讓她摸,要是燕子想抱,就躺在地上,讓燕子抱,一來二去,都快成燕子的寵物了。
狗娃子稀罕小黃,就常跟燕子在一塊兒,一開始還有些認生,日子長了,兩人一狗,倒處的分外和諧。
狗娃子吃了一碗刨冰之後,眼饞的看了看燕子手裡的碗,這是碧青叫廚娘給他們做的,冰窖裡儲了好些冰塊,取出來敲碎,用去年曬的桃乾加上糖霜熬成醬,澆在碎冰上,刨冰就做成了,晌午正熱的時候,吃一碗頓時就能涼快了。
碧蘭不大敢吃涼的東西,燕子卻不怕,跟狗娃子兩人吃了晌午飯,一人端著一碗在樹蔭下吃,燕子頗懂事,見狗娃子眼巴巴望著自己手裡的碗,就把自己吃剩下的半碗給了他。
狗娃子立馬笑了起來,本來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吃完了,把剩下的放到小黃跟前,小黃立馬啪嘰啪嘰的吃了起來。
狗娃子看著那邊兒棚子牽著驢子磨麵的碧青,側頭問燕子:“燕子姐,姑姑為什麼自己磨麵啊?咱家的麵不夠
吃嗎?”
燕子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可是冬月跟我說,不叫我問娘,說問了娘,娘會傷心,狗娃子你也彆問,知道不?”狗娃子大力點點頭。
碧青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可她就是想做,剛收上來的麥子不大好磨,卻好吃,從早上磨到現在,才磨了半口袋麥子麵,掃到口袋裡,叫冬月提到外頭的馬車上,衣裳都沒換,進屋裡抱著兒子就上了車。
冬月把遮陽的窗簾拉上,叫陸超趕車,陸超應了一聲,手裡的鞭子一甩,馬車順著門前的道跑了起來,不一會兒就拐上了官道,奔著京城方向去了。
天牢裡不時傳來哭聲,還有咒罵聲,咒罵的是崔家的兩位大老爺,曾權傾朝野風光一時的國舅爺,如今滿身枷鎖,卻仍不停的咒罵,罵皇上忘恩負義,罵赫連威陰險狡詐,激動起來,手裡的鐐銬,砸的牢門咣咣的響。
崔家幾個主子都是單獨關著的,崔鳳林呆愣的坐在角落裡,三天後就要問斬了,劊子手的大刀砍在脖子上的時候,不知疼不疼。
他仔細想過了,死了也好,死了就能投胎了,或許自己可以求求陰間管投胎的官兒,讓他把自己投到師姑肚子裡,有師姑這樣的娘,想來自己來生一定能過得幸福安康
,可惜,自己現在鋃鐺入獄,身上連件像樣的東西都沒有,到了陰間不知拿什麼賄賂投胎的官兒。
對麵隱隱傳來哭聲,是他娘,到了這會兒,崔鳳林實在不知道,他娘還哭什麼,以前,他娘也總哭,在爹麵前哭,是為了跟那些小妾爭寵,在自己麵前哭,是為了讓自己知道,她這個當娘的多不易。
可那些哭都是假的,他娘有一顆強大而自私的心,她心裡眼裡,隻有她的榮華富貴,崔家長房夫人的地位,甚至,對自己這個親生的兒子,也隻是利用拉攏,母子,父兄,整個崔家沒有這些,有的就是怎麼保住家族的顯赫,那裡從來不是一個家。
崔鳳林不禁想起師姑,想起武陵源,即使自己才待了那麼短的時間,卻仍然忘不了那裡的溫暖,哪怕數九寒天,隻要進了武陵源,就會覺得溫暖如春,暖的不是天氣,而是人心,那裡是真正的桃源,師姑也是自己這輩子見過最好的女人。
正想著,忽聽哐啷一聲,牢門開了,獄卒在外頭喊了一聲:“崔鳳林有人探監,跟我走一趟吧。”
崔鳳林愣了一下,忽想起什麼,眼睛頓時有了神采,聲音都有些顫抖:“是,誰?”獄卒可不敢得罪這位爺,雖說三天後就處斬了,可崔家仍不是他一個小小的獄卒能
惹得起的,皇上下旨誅崔家的九族,認真說起來皇家也是崔家的九族之一。
誰不知道崔家跟皇家的關係啊,太後,皇後,太子妃都是崔家人,太子九皇子又都是皇後所出,不說裡頭那幾位老爺,就說眼前這位小爺,論起來,是皇上的外甥兒,太子爺九皇子的表兄弟。
彆人來了,不叫探成,九皇子來了,自己要是敢駁麵子,可沒好果子吃,那位爺是出了名兒混不吝,回頭大耳刮子甩過來,自己挨了打,照樣得讓見,所以,乾脆賣個好,順了那位爺的已,省的倒大黴。
崔九有些煩躁,就不知道這丫頭到底怎麼想的,這時候人人都躲崔家老遠,生怕惹一身腥,可就這丫頭,不知抽什麼風,非得來探監,崔九就不明白,之前也沒見這丫頭跟崔家走動啊,一共才見過崔鳳林幾麵,就來探監。
崔九從上月就從深州回京了,還說料理完京裡的事兒就去武陵源瞧大郎家的小家夥,早聽說生了個胖小子,虎頭虎腦的,自己這個當乾爹的,怎麼也得意思意思。
為了給自己的乾兒子選個可心的見麵禮兒,崔九把京城裡古玩鋪子都跑了一遍兒,末了,瞧中了一把西域的彎刀,刀柄上鑲著一顆老大的祖母綠,是榮昌齋的鎮店之寶。任崔九死說活說,那掌櫃死活不賣,後來還是連嚇唬再
威脅的,才弄到了手。
正想著往武陵源去呢,不想,這丫頭倒先抱著孩子來了,一照麵就說要探監,崔九勸了半天都沒用,崔九就納悶,大郎究竟知不知道他媳婦兒跑京城來了。
北征大軍還在整頓,立了軍功的將士們尚未封賞,太後就薨了,趕著辦太後的喪事,彆的隻能先往後錯,故此大郎如今還在城外的兵營帶兵。其實,知道了也沒用,大郎啥時候能管的了這丫頭啊,那家夥見了媳婦兒,魂兒都能沒了。
崔九道:“崔鳳林在天牢呢,之前崔家好的時候,都不見你跟崔家走動,這倒黴了,你倒往前湊,是嫌日子太順了不成。”
碧青懶得跟他廢話,直接道:“就說幫不幫吧。”
崔九有時真嫌自己沒骨氣,依著自己以前的脾氣,直接甩手走人,管她呢,可就是做不出來,這丫頭求自己的時候,每次都硬氣的不行,可她越硬氣,自己越想幫她,也不知是自己賤骨肉,還是這丫頭天生就是自己的克星,反正得幫。氣哼哼的帶著碧青來了天牢,天牢汙穢,不想她進去,就叫獄卒把崔鳳林提出來。
在外頭獄卒值班的小屋裡,碧青見著了崔鳳林,差點兒都不敢認了,哪還有半點當初濁世佳公子的樣兒啊,頂
著一頭亂蓬蓬擀氈了的頭發,套著破破爛爛的囚服,臉上黑一道灰一道,渾身散發著一股難聞的臭氣,要飯的花子都比他體麵些。
大概怕碧青嫌棄,剛走了兩步又縮了回去,碧青拿住一錠銀子遞給獄卒:“去打桶水拿件乾淨些的囚服。”
獄卒看了崔九一眼,崔九道:“看爺乾什麼,沒聽見吩咐嗎,快去。”那獄卒頓時高興的塞了銀子跑了,這可是一筆橫財。
天牢裡也不可能怎麼收拾,就是洗洗手臉,換了身乾淨的囚服,崔九再進來的時候,就見桌子上擺著一碗白嫩嫩的涼皮,想來是用冰塊鎮著送過來的,還冒著絲絲縷縷的寒氣呢。
碧青道:“我想了好久,都不知道你愛吃啥,就記著在京的時候,你喜歡吃涼皮子,就給了做了些送來,是家裡今年新收的麥子,磨成麵做的,你嘗嘗好吃不?”說著,把筷子遞在他手裡。
崔鳳林夾了一筷子,然後又是一筷子,吃完了,哽咽著說:“好吃。”卻不抬頭,碧青知道這小子哭了,也不點破,跟他說:“這人啊,一輩子什麼都得經一遍,才不白來世上一遭,到什麼時候都不能放棄希望,眼瞅著前頭就是絕地了,閉上眼走過去,說不準就是康莊大道,你記
著師姑的話。”
崔鳳林抬頭抬頭看著她,臉上的淚痕清晰可見:“鳳林求師姑一件事,能不能在武陵源給鳳林立一個衣冠塚,鳳林縱死也無憾了。”碧青眼眶一酸,點點頭。
從天牢出來天色已晚,站在天牢門口望過去,能看到遠處的九重宮闕,隱在層層暮色中,仿佛與一隻巨大的獸,讓人不覺心生恐懼,這或許就是皇宮要呈給世人的感覺,高不可攀,望而生畏。
崔九看了她一會讓,低聲道:“你跟鳳林…”話未說完就被碧青一句話給嚇了回去:“我要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