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青道:“這可不是爹,是二叔,叫二叔。”
小家夥癟癟嘴仍是叫爹,江婆婆見虎子直揉眼,知道玩困了接在懷裡道:“怨不得哥兒,二爺跟姑爺是親兄弟,長得又像,哥兒才多大,哪能分得清。”把虎子抱在懷裡拍了幾下,小家夥就閉上眼了,怕外頭冷凍著,抱屋裡睡去了,等睡醒了養足精神還的抓周呢。
叔嫂二人這才得空說句話,日頭出來了,照在身上暖融融的,也不覺著冷了,難得一個好天氣,碧青不想進屋,叫冬月搬了兩個凳子出來,叔嫂倆坐在日頭下邊曬太陽邊說話兒。
碧青看著眼前的二郎,不由自主就想起自己剛來王家村的時候,現在想想真有些後怕,也不知道二郎是什麼病
呢,就胡亂揪了坑邊兒的蒿草放到藥裡,後來問過李神醫,李神醫說坑邊兒上的那些的確是青蒿,也能治瘧疾,但不能熬,得生著碾出汁兒來喝才有用,也就是說,自己把青蒿放到藥裡根本沒用。
對於二郎的病為什麼好了,李神醫也不知道,當初的藥方子早不知丟哪兒去了,沒有方子,根本不可能找出原因。
有時碧青想想,要是當時二郎沒好,估計就沒後來的事兒了,更沒有如今的日子,好在自己有些歪運氣,混了個否極泰來。
這麼看著二郎,總覺著那個憨笑著叫自己嫂子的二郎還是個孩子呢,誰知一轉眼就大了,自己從雁門回來的時候,就高出自己一個頭還多,這才幾個月又竄了個高,剛大郎出去的時候,兄弟倆一擦肩兒,竟差不多了。
江婆婆說兄弟倆長得像,是像,可同樣的濃眉大眼,二郎比蠻牛生生多出了幾分書卷氣,一身儒生袍,更是讓這個十六的少年郎頗有些卓然之姿,很是出色。
碧青看了他一會兒笑道:“聽師傅說,你們太學也沒有一定之規,更何況,你一進太學就是上舍的監生,不用再熬年頭,也可以出仕,前些日子聽說你想去司農寺,要知道六部九卿,司農卻最是個受累不討好的衙門,升遷最
慢,事兒缺最多,彆管是旱澇災害,司農寺都是首當其衝的,跟嫂子說說,怎麼想起去司農寺了?”
二郎道:“農為國本,我大齊連年征戰,咱們冀州還算富足,可彆的州縣吃不上飯餓肚子的不知凡幾,想讓老百姓不再受饑餒之苦,就得種地,收成多了,才能吃飽飯,嫂子,咱家是地道的莊稼人,我又眼看著嫂子一點點兒把咱家的日子過起來的,不說彆的,就說咱家那五畝地,以前再下辛苦種,能有多少收成,可在嫂子手裡收成卻翻了一番,即便不種番薯,麥子也一樣,咱們王家村的鄉親們照著嫂子的法子種麥子,種番薯,收成就是比彆村的好,由此可知,種地也不能默守陳規一成不變,即便種了幾輩子地,卻不一定就會種地了,收成就是最好的證明。”
碧青愣了楞:“你去司農寺是想教大齊的百姓種地?”
二郎:“不是教,我也在學。”說著從懷裡拿出一張紙遞給碧青:“我想過了,除了種地的法子,農具也很重要,這個是我想了很久才想出來的,如果能做出來,以後揚穀子就簡單多了。”
紙上是一個類似車的東西,有車架子,有外殼,二郎生怕彆人看不懂,還畫上了倒穀子,搖風扇的人,從上頭的口倒入,旁邊的人搖動風扇,利用風力把穀殼跟雜物吹
出去,輕易就把穀粒跟糠秕分開了。
碧青忽然想起,當年二郎有事兒沒事兒就在地上畫來畫去的,一開始什麼都畫,後來大多畫的都是車,莫非從那時起就再想這些了。
碧青:“古籍上有記載,古人曾發明扇車,用來分離穀物,後來卻不知怎麼失傳了,嫂子瞧著你畫的這個,莫非是扇車。”
二郎眼睛一亮:“嫂子說的是,弘文館裡有許多農書,我翻遍了,也隻找到了扇車的記載,卻並沒有圖,開春的時候王興回來,跟我說嫂子正叫人在深州的桃林邊兒上安裝翻車,用來灌溉咱家的桃園,回京的時候,我特意饒了個彎跟著王興去瞧了,回太學想了很久,才想出這個來,就是不知道對不對,這次家來就是想問問嫂子。”
碧青點點頭:“我瞧著成,具體如何還得等做出來,試過之後才知道,這麼著,你把這個圖給陸超,讓他瞧著找人做出來,咱們先試試。”碧青話音剛落,二郎撂下句:“我現在就去找陸超。”站起來就跑了。
碧青不禁搖頭失笑,這麼看倒還沒長大呢,仔細想了想,司農寺倒是最適合二郎的,不過自己願不願意,大郎如今也是定遠將軍了,手裡的兵權既是榮耀,也是塊燙手山芋,大郎已經軍功赫赫,要是二郎再進六部的要害部門
,王家可就懸了,崔家跟赫連一族的下場,在前頭擺著呢。
司農寺就不一樣了,說是九卿之一,其實就是個管種地的,雖說是個受累不討好的衙門,可二郎有興趣,莊戶人出身,這點兒累也不算什麼,至於俸祿,家裡最不缺的就是銀子,隻要二郎喜歡,想怎麼著都成。
不過,京城可不是人待的地兒,尤其官場,勾心鬥角,你死我活,光想想都叫人不寒而栗,還是地方上自在,再說,二郎想乾的事兒,也得到地方上才能乾成,而且,上司還得支持,要是遇上個閆子明這種上司也沒用。
說起閆子明,碧青倒想到了一個地兒,深州,深州如今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二郎這種菜鳥去了沒人樂意去的深州方能大顯身手,最妙的是,深州的知府是杜子峰,就憑杜子峰跟王家掰扯不開的關係,對二郎怎麼也得照顧照顧,杜子峰是個頗有能力的人,也不會嫉賢妒能打壓二郎。
加上深州也算自家的大本營,有桃林,有良田,等明年一開春,深州城外的普惠寺就開始動工了,王興是深州的管事,性子機靈,二郎要是有個什麼難事兒,不用二郎說出來,王興就能給解決了,往哪兒找這麼合適的地兒去,回頭就給東籬先生寫信,讓先生墊句話兒把二郎安置到
深州去。
想好了,也就不愁二郎的出路了,在深州自己眼皮子底下,怎麼折騰都出不了事兒,抬頭看看天,快晌午了,站起來往大門外頭去了。
如今的武陵源可不是當初就那百十來個深州災民了,不說裡頭這些宅子,就是牌樓外頭的村子裡,也有幾百戶了,如今的武陵源是間河縣乃至冀州府都數得著的大村子,村子雖大,可都是樸實的莊稼人,大都是深州逃荒的災民,心裡念著碧青的活命之恩,舉凡王家有點兒事兒比自家的事還上心。
當初碧青跟大郎圓房如此,如今虎子過周歲也一樣,還沒到晌午呢,三三兩兩的就都來了,要說現如今的武陵源是有名兒的富裕村子,誰家還缺這碗麵吃不成,就是為了給小家夥添添喜兒,吃碗麵討個長壽的吉利兒罷了。
家裡的人如今早都習慣了,從昨兒就開始和麵擀麵條,麵和的硬,擀出的麵條就能放的住,長壽麵講究的是不能斷,每一根兒麵條都長長的才吉利。
大門外搭了幾個大棚子,裡頭炭火盆子燒的正旺,坐在裡頭一點兒不覺著冷,擺著好幾張長桌,大板凳,桌麵擦得鋥亮,旁邊單獨一個棚子裡壘了兩盤大灶,灶上從昨兒晚上就熬在上頭的大骨燙,已經熬的奶白奶白,離著老
遠就聞見一股濃濃的香味。
家裡的小廝,丫頭,婆子,有一個算一個,都出來幫忙,今兒晌午武陵源的人家沒有做飯的,都會來王家吃長壽麵。
這邊麵條剛煮好,鄉親們就來了,一筷子麵條,半碗大骨湯,小白菜過了水,湛清碧綠的橫在上頭,再擱上一個攤好的荷包蛋,光瞧這鮮亮的顏色,就勾的人忍不住咽口水,吃上一口能直接暖到心裡去。
不想在這兒吃的,拿回去也成,旁邊有現成預備好的空陶罐,舀上一罐子大骨湯,那邊兒長案上的籃子裡是擀好的麵條,隻要吃的了,多少隨便拿,不管您是武陵源裡住的貴人,還是村子裡的鄉親,誰來了都一視同仁,哪怕杜子峰跟閆子明也一樣,坐在大棚子裡,跟大家夥兒一塊兒吃麵。
杜子峰倒是沒什麼,以前在間河縣當知縣的時候,在王家吃飯,也不是一兩回了,王家的飯就這麼個吃法兒。
不過那時候王家還有些窮,如今的王家什麼體麵的席麵擺不出來啊,可仍然跟過去窮的時候一樣,這讓杜子峰頗為意外,看看周圍來來去去一臉真誠笑容的鄉親們,再抬頭看了看王家門樓子上的積善人家四個大字,忽然覺得,或許有王家這樣的人家,這裡才稱得上武陵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