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峰笑了,隻不過笑的極冷,讓杜兆從心裡發寒:“大哥不能生子,而我杜子峰,此生也絕不會有後,除非父親大人還能老蚌生珠,不然,杜家就絕了,也該絕了,這樣的家,充滿了齷齪和陰謀,完了才好,父親如果還想保住您這條老命,兒子勸您辭官吧,不然,等太子殿下登基,父親恐怕難保性命。”
杜兆不信的道:“太子是明君,如何會不分青紅皂白,我自信做的事並無差錯。”
杜子峰搖頭笑了:“父親您真是老糊塗了,竟然看不出太子殿下比兒子還要珍視武陵源嗎,父親不一直想找到崔鳳林嗎,想做實碧青私縱死囚之罪嗎,兒
子可以告訴父親,崔鳳林在何處?”
杜兆愣愣看著他:“何處?”
杜子峰湊近他耳邊低聲說了兩個字,杜兆頹然坐在椅子上,如果子峰說的是真的,那自己所有的算計,都成了一場笑話,太子殿下想包庇的人,自己又怎會害的了。
猛然想起那次沈碧青被二皇子綁架,在東宮外蘇全著急的樣子,蘇全是東宮的大總管,更是太子跟前最親近的心腹,他的言行直接就能反應出太子的想法,而當時他那麼慌亂,可見沈碧青是何等重要,莫非太子殿下…
杜兆忽的想明白了,想到王家,想到子峰,想到杜家,杜兆臉色慘白,呆呆的坐在椅子上,整個人仿佛蒼老了十歲不止。
杜子峰出了杜家,抬頭看了看相府的牌子,當年自己第一次踏進這裡的時候,也跟今天一樣下著雪,他還記得那天特彆冷,嗬氣成冰,他凍的直打哆嗦,之後很多年他都沒忘了那天的冷,但現在,他一想到
剛才去天牢裡看到的熱鬨,心裡就暖融融的。
碧青是個神奇的女子,無論在何處,她總是能把日子過得熱熱鬨鬨,哪怕是天牢,有了她,也變成了人間桃源,或許等自己老了,就回武陵源吧,能終老在哪裡,自己這一輩子還有何所求。
皇上終於油儘燈枯,在除夕晚上龍馭賓天,喪鐘長鳴,大齊這個年過的安靜非常,可一想到賢明的新皇,老百姓心裡便充滿希望。
大理寺並未三堂會審,喪鐘響過不久,蘇全就來了天牢,帶著新皇的口諭,放王家一家出了天牢。
私縱死囚的事兒再無人提起,碧青一家子老少,大年初二回到了武陵源,國喪期間,不許放爆竹,不許張燈結彩,更不許敲鑼打鼓,但武陵源的大道上卻站滿了人,武陵源的鄉親們,臨山屯的,王家村的,乃至附近幾個村子的…把寬闊的大道站的滿滿當當,卻留下中間一條足以讓車通過的夾道。
人人臉上都帶著歡喜的笑,即便北風呼嘯,可碧青心裡卻仿佛揣著暖流,暖暖的舒服,這是最善良的
鄉親們,這裡是武陵源,這裡是她費儘千辛萬苦守護的家,看見這些鄉親們的笑容,便覺所有辛苦都是值的,武陵源還在,她的家還在。
過了武陵源的牌樓,遠遠就看見定富帶著小廝丫頭婆子一乾人等站在大門口,北風中每一個人都站的筆直,見了碧青躬身,說了句:“姑娘回來了。”跟以往無數次一樣,很簡單平常的一句話,卻讓碧青感動莫名,是啊,回來了,這個年雖說過得有些顛簸,但終究回家了。
冬月生了,生了個大胖小子,剛出月子就冒著寒風跑了來,小三攔不住,也隻能跟著過來,一見碧青就哭了起來。
碧青忙讓她在暖暖的炕頭坐下,給她擦眼淚:“剛出月子可不能哭,傷眼睛。”
冬月瞪著小三道:“出了這麼大的事兒,都知道了,就瞞著我一個,我還稀裡糊塗的以為姑娘在武陵源過年呢,不想,姑娘竟在天牢裡頭過的年,姑娘在裡頭得受了多大的罪啊。”說著眼淚又落了下來。
狗娃子道:“小舅媽,天牢裡好著呢,我跟二丫還去包餃子了呢,好玩著呢。”杏果兒拍了他一下:“胡說,天牢有什麼好玩的,過了年都十二了,怎還真是這麼個性子。”
狗娃子嘿嘿一笑:“我找虎子玩去。”一溜煙跑了。
杏果兒搖搖頭跟冬月道:“你那時候都快生了,哪敢告訴你啊,真要是有個閃失咋辦?再說,是姑娘叫我們瞞著你的。”
碧青點點頭:“你的月份大了,動了胎氣可了不得。”
冬月:“那我生完了,也該告訴我啊,不是聽見王興娘說,奴婢還蒙在鼓裡呢。”
碧青摸了摸她的臉,看得出來,月子養的不差,小臉圓圓潤潤有紅似白的,拉著她的手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可這件事出的急,而且,你知道了也沒用,反倒讓你擔心,何苦呢。”
冬月咬著牙恨聲道:“那劉盛真不是個東西,姑
娘對他那麼好,他還要害武陵源,簡直狼心狗肺。”
杏果兒點點頭:“可不是,小五說,當初他在普惠寺的時候,飯都吃不上呢,來武陵源那天,身上的衣裳補丁摞補丁的。”
碧青:“這樣的人不值得咱們記著他,他自然有他的報應,咱們過咱們的日子就是。”跟杏果兒道:“小五一個人在京裡沒人照顧,你緊著回去吧,武陵源這麼多人呢,用不著你,倒是京裡,這次京郊遭了雪災,好容易放晴了,小五得帶著人東跑西顛的幫著老百姓修房子,回來怎麼也得有口熱乎飯吃,你又不找婆子幫忙,家裡連個人都沒有,清鍋冷灶的讓小五怎麼過。”
杏果兒也是擔心小五,點點頭,轉過天就帶著二丫回京了,學裡過了十五就開學了,怕耽誤狗娃子念書,把他留在了武陵源。
碧青好勸歹勸的,終於把冬月勸了回去,孩子剛滿月哪離得開親娘啊。崔九還在京城,幫著忙活新皇登基的事。
二月二登基大典,慕容湛登基改年號康和,新帝下令大赦天下,清和宮的清虛妖道被處以車裂之刑,大齊翻開了新的篇章,前太子妃蘇氏所出太孫慕容遜,立為東宮太子,太子妃趙氏封皇貴妃。
太子登基,太子妃並未封後,而隻封了皇貴妃,這簡直就打了趙家一個響亮的耳光,趙家慌了,想找杜兆,可杜兆卻上折辭官,每日在府裡閉門不出,所有來訪之人一概不見。
杜子峰封太子太傅,任吏部尚書,算是大齊最年輕的一品大員,卻隻住在自己的尚書府,仿佛跟杜府沒了乾係一般。
崔九在武陵源住了三天,纏著碧青定娃娃親未果,一開河就忙著跟王記得商船走了,走的時候氣哼哼的,怪不得大郎說,崔九這麼多年了,仍跟個小孩子似的。
一切否極泰來,嚴冬過後,武陵源的春天來了,因為冬天兩場大雪,武陵源那幾個新挖的水坑裡,本來就存了不少雪,加上蓮花山的積雪融化,雪水順著
山溪蜿蜒而下,流到武陵源,很快就積了半坑水,清亮的雪水映著四周的初綻的桃花真仿佛人間仙境。
一輛四輪馬車下了官道,趕車的是個十五六的小子,生的甚為壯實,年紀不大,趕車的技術卻著實不賴,手裡的鞭子輕輕一揮,馬車就拐進了武陵源的大道,衝著後頭道:“殿下,前麵就是武陵源了。”
話音剛落,車門打開,從裡頭探出個小腦袋來,看上去七八歲左右的樣子,眉清目秀,眉宇間有些跟他年齡不符的冷清成熟,正是太子殿下慕容遜。
他看了看兩邊兒:“這裡就是武陵源嗎?”
趙鵬點點頭:“跟我爹來過兩次,記得路呢,從冀州府的官道看見桃林,拐過來這條道直通著武陵源的牌樓。”
慕容遜沒來過武陵源,卻聽很多人提過,提的最多的就是他師傅,師傅雖然沒教自己多少日子,可慕容遜知道,師傅最喜歡五柳先生的桃花源記,他的每把扇子背麵寫的都是這一篇,正麵是一幅桃林圖,綿延的桃林仿佛望不到邊際,有桃林,有山溪。
自己一直以為是寫意山水,可師傅卻說是武陵源,師傅說武陵源有最厲害的工匠,有最博學的先生,武陵先生,東籬先生,昌陵先生,太學致休後都來了武陵源,在武陵源的學堂裡授課講學,跟他說,如果有機會可以去武陵源的學堂裡聽幾堂課,會受益匪淺。
可自己堂堂一個太子怎麼能去老百姓的學堂裡念書,豈不是笑話,他把這些跟奶娘說了,奶娘卻讓他問父皇。
慕容遜很怕父皇,父皇總是不苟言笑,對自己也甚為嚴厲,即使自己再努力的念書,也極少得到父親的讚許,這讓他頗為頹喪。
皇貴妃更不喜歡自己,因為自己不是她親生的,即使在東宮的時候,自己必須叫她母親,她卻從來都是冷冰冰的,整個東宮都是冷冰冰的,隻有皇祖母對自己最好,每次去皇祖母宮裡,都能有很多好吃的果子,點心,皇祖母沒來過武陵源,卻也說武陵源好,所以自己更加好奇,武陵源是個什麼地方呢?
他大著膽子問了父皇,父皇日理萬機,天天都要看很多很多的折子,師傅說大齊很大,疆域遼闊,要讓大齊所有的老百姓都過上衣食豐足的好日子很難,自己問師傅為什麼難?自己所見的人,都能吃飽穿暖,哪怕那些做穢差的仆役,也沒有餓肚子的。
師傅說,他看到的隻是東宮,再大些,隻是皇城,皇城外有內城,內城外有外城,外城之外還有無數個州府下縣,小鎮,村莊,哪怕最偏僻的山溝裡,都有大齊的子民,他們靠著地裡的糧食糊口,指望著老天爺能風調雨順,能讓他們有個好收成,才不會餓肚子。
種地自己知道,記事起,父皇每年都會帶著他種番薯,東宮的花園子裡,現在還有一片番薯地呢,栽上苗,澆水,然後就會長高到了,秋天就能收大塊大塊的番薯,但是師傅卻搖搖頭說,老百姓種地沒這麼簡單,很是辛苦。讓他長大了親自去外頭看看,就明白了,自己現在就想出去,去武陵源。
慕容遜本來以為父皇不會答應,可這一次父皇卻
應允了,但是讓他自己去,不許帶隨從,隻能帶著趙鵬一個人,更不許說他是太子。
慕容遜傻眼了,這怎麼去?這麼去了,武陵源又怎會收自己,父皇讓他找師傅要推薦信,說隻要師傅肯給他寫信,他就能進武陵源的學堂念書。師傅真寫了封信,自己也改了名崔詢,跟趙鵬出東宮直接來了武陵源。
趙鵬:“殿下,您說武陵源怎麼有這麼多桃花啊,比南苑的桃林子還大出好幾倍呢。”
崔詢皺了皺眉:“以後不許叫我殿下。”趙鵬撓撓頭:“那奴才怎麼稱呼您呢?”
崔詢:“叫公子,大公子。”
趙鵬:“大公子,您看這桃花開得真好。”
崔詢點點頭,也從車裡出來坐在車轅上,一陣風拂過,桃花瓣落了下來,芳菲如雨,桃花香氤氳在鼻端,沁人心脾,這裡美得像一場永遠不想醒過來的夢。不過,大道上怎麼這麼多車?
趙鵬:“大公子不知道,武陵源每年春天人最多
,都是來看桃花的,秋天人也多,是來摘桃子了,武陵源的桃子最好吃,又大又甜,就是貴,不是跟著大公子,在家裡奴才可吃不著呢。”
崔詢想起自己每年吃的那些香甜的桃子,莫非就是這些樹上結的果子嗎?從這片桃林看來,師傅沒騙自己,就是不知道,武陵源裡頭是怎樣的?都有些什麼人?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這裡不會像東宮一樣冷清。
遠遠望見武陵源的牌樓了,車卻走不動了,前頭排了了十幾輛馬車,等著進去,後頭還有源源不斷過來的。
崔詢好奇的往前看了看:“為什麼不走了?”
趙鵬:“大公子彆著急,每年這時候,來武陵源看桃花的人最多,不排隊可就亂了。”
前麵十幾輛車是兩家的,很快就過去了,輪到趙鵬他們,那個拿著本子記錄的小子問趙鵬名字,來武陵源是不是賞花?需不需要住宿等等。
趙鵬把杜子峰給他的小木牌牌遞了過去,那小子
一見木牌,忙恭敬的道:“原來是杜大人的家人。”另外叫了個小子讓領著他們去杜大人宅子。
趙鵬忙道:“我們公子是來武陵源求學的。”
那小子看了他們主仆一眼,指了指牌樓側麵的二層小樓:“若是來報名上學的,就去後頭的小樓,自會有人接待公子。”
崔詢點點頭:“多謝了。”叫趙鵬趕著車去了側麵,停在小樓外頭果然有人,聽說他們是來報名的,領著他們進了側麵的屋子。
待崔詢看見書案後的人,不禁愣住了:“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