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即使不是嘉屏公主,好歹也是沐皇恩襲爵位的世子殿下,京城裡誰見了他不得拜揖行禮,敬之如賓?如今在這荒無人煙的漫漫黃沙之中,他竟像隻螻蟻,被人肆意淩辱。
士可殺不可辱!
林羨玉再也忍不住,霍然掀開大氅,正對上赫連洲打量的目光,他嚇得一哆嗦,怕到極點反而有了點視死如歸的氣勢,兩隻手緊緊抓著鏨金槍,仰麵望向赫連洲,破罐破摔地喊:“你這個山匪,你要是敢把我殺了,祁國不會饒過你的。”說罷,眼淚又嘩啦啦下來。
赫連洲不自覺移開視線。
雖然他常年待在軍營與男人為伍,但也不是沒見過女人,草原女子都是颯爽剛烈、有淚不輕彈的,他還從未見過這樣愛哭的人。
還哭得梨花帶雨,讓赫連洲心煩。
他欲伸手去拿鏨金長槍,林羨玉以為他要殺自己,慌亂中緊緊抱住長槍杆,一邊魂飛膽顫,一邊裝腔作勢地吼:“你彆過來!”
明明是對方的兵器,此刻卻莫名成了他的救命稻草,簡直胡攪蠻纏。
赫連洲眸色一凜,威壓之感瞬間襲來。
林羨玉止不住哆嗦,卻還要回瞪他,可眼角和鼻尖都是通紅的,裝不出凶,卻在手忙腳亂中不小心割到了自己的手。
“嘶——”尖銳的刺痛感瞬間從指尖末梢炸開,他呆了一瞬,眼裡迅速盈滿眼淚。
赫連洲瞥見他的淚,低頭看了一眼他指尖的傷,那創口不細看根本看不見。
赫連洲不耐煩地說:“不許哭。”
“憑什麼不讓我哭!”林羨玉背對著赫連洲,一屁股坐下,抱著長槍不撒手。
赫連洲抓住鏨金槍就要往外抽,林羨玉大驚失色,再次用力抱住,就是不撒手,還用兩隻腳交替地蹬赫連洲的腿。赫連洲愈發不耐,一低頭卻看到狼刻槍頭已經劃破林羨玉的大氅,刺啦一聲,接著又劃破他的衣裳,露出他肩頭小片如羊脂玉般的皮膚,白得晃眼。
赫連洲愣了一下,倏然鬆開槍杆。
林羨玉自以為大獲全勝,忙朝著反方向爬了幾步,對男人的反常毫無察覺。
他找了個小土坑坐下,抱著長槍發抖。
過了一會兒,見男人沒動靜,他也累了,就開始怔怔發呆,他想:阿南還活著嗎?他能找到我嗎?我得和阿南一起離開這片大漠。
好餓啊,我的體力快用儘了。
他可憐巴巴地回頭看了一眼男人,男人沒注意到他,自顧自地將馬牽到一邊拴好,男人隻穿了一件單薄的玄色窄袖錦衣,仍能看出魁梧的身形。林羨玉從沒在京城裡見過這樣壯碩的人,身軀裡幾乎能塞下兩個他,哪怕是祁國最驍勇善戰的驃騎將軍,也遠不及這人。
林羨玉看得陣陣發怵。
這人抓著他,和雄鷹抓著小鼠有何區彆?
他緊繃著身子,等著男人來奪槍。
可是許久沒聽見腳步聲。
男人拿出一卷輿圖,正低著頭查看,片刻之後,他將袖子挽在肘上,露出修長結實的小臂,從馬背上拿了一物,抬手朝空中射去。
砰的一聲。
林羨玉仰頭望。
那響箭登時破霧穿雲,又在半空炸開。
火光漸消,響聲回蕩在大漠上。
十幾裡開外的烏力罕聽到動靜,忙催促一旁的納雷:“殿下喊我們過去,快點快點。”
作為懷陵王麾下的左右持令將,烏力罕和納雷已經追隨赫連洲多年。
“急不得,你可知這群叛奴劫的是什麼人?”納雷還在清點死傷人數。
烏力罕疑惑:“不是商隊?”
“這是祁國的和親禮隊。”
烏力罕陡然睜大雙眼:“什麼?”
納雷斂容肅然道:“公主不見了。”
烏力罕拍掌:“那不正好?反正殿下也不想娶那什麼破公主,殿下最恨祁國人了!”
“休要渾說,現在是我們北境的賊匪劫了祁國送親的禮隊,公主還下落不明,我們不占理,你快去彙報殿下,讓殿下定奪。”
烏力罕雖然知曉了事情的嚴重,但還是不屑:“殿下抓了一個祁國人,正盤問呢,那個祁國人又瘦又小,有氣無力,活像隻羊羔。”
“那又如何?”
烏力罕說:“正好讓殿下泄憤!殿下本就厭惡祁人,還被太子逼得娶了祁國的公主,簡直是不共戴天之仇,指不定此刻正拿著狼頭鏨金槍往那個祁國人身上捅血窟窿呢!”
話音剛落,自踏馬揚長而去。
納雷無奈,想了想還是隨他一同去。
兩人趕在日落之前找到了赫連洲,隻見黃沙之中有一立一臥兩個身影。
烏力罕挑眉道:“你看,我就說吧,那祁國人已經被殿下殺了。”
“殿下什麼時候殺過手無寸鐵的百姓?”
“那可不是平頭百姓,是祁國和親禮隊的人,說不定還是公主身邊的人!瞧他瘦弱的樣子,用鏨金槍殺他真是大材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