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本正經地坐在赫連洲的椅子上,將賬本從頭翻閱,廢寢忘食一般地看到日中時分,才交給賬房先生點算清楚。
兩個時辰後,納雷過來彙報:“啟稟殿下,阿古木的賬本中一共涉及商販三千二百九十一人,其中黃金十一兩,白銀五百一十餘兩,牛羊馬駝等物不下萬斤,其中……還有人為了能免稅金將十五歲的女兒送到他家中當通房,就如那日一樣。”
林羨玉聽得呼吸都急促許多,他實難想象,一個無品無級的監官,竟然能在如此貧瘠的土地上、如此窮苦的百姓之中,搜刮出這麼多錢物,過上如此奢靡的生活。
他喃喃自語道:“都是些為了省幾文錢的稅金繞行幾十裡山路的貧苦老人,都是乾著最苦最累的活隻為養家糊口的老百姓,已經是吃不飽穿不暖了,還要被這些無良之輩肆意欺壓……絳州尚且如此,那北境那些富庶的州府,甚至是祁國,貪墨之風隻會更加恐怖……”
林羨玉閉上眼睛,隻覺得喘不過氣來。
如果這一次他沒有來絳州,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老百姓過著怎樣的生活。
他的呼吸越來越急,臉都漲紅了。
阿南見狀嚇了一跳,連忙去揉林羨玉的心口,喊著:“殿下,殿下先彆想這些事!”
“我過著怎樣的生活,他們過著怎樣的生活,”林羨玉顫聲說,“我爹爹承襲侯位,一年祿米三千石,折成錢帛無數,其中又有多少是民脂民膏,我自幼享儘富貴,從不知道珍惜。”
納雷忙說:“殿下不必苛責自己,殿下有為民之心,就已經勝過那些庸庸之輩了。”
林羨玉許久之後才緩過氣來。
他紅著眼,仰起頭對納雷,語氣堅定地說:“將軍,我明日要去一趟官榷,我要領著那些商販們,將一紙訴狀遞到絳州府衙去。”
阿南崇拜地望著他家世子爺。
雖然世子來到絳州不過三天,卻像菜園裡的小白菜一樣,倏然間就長高長大了,他都快認不出他家世子爺了。
侯爺和夫人保準也認不
出來。
納雷沉默片刻,說:“是,屬下遵命。”
林羨玉當即就要提筆寫狀紙,阿南立馬幫他磨墨。
納雷見此情景,也不便多說。
走出營帳時他才發現赫連洲一直站在營帳外,他低聲說:“王爺,殿下說他明日——”
“陪他去吧。”
納雷便知道赫連洲已經聽見了,又說:“可是殿下不明白其中的秘辛,過於天真了些。還有,卑職擔心那絳州知府是太子的人,讓殿下這樣莽撞行事,會否影響您的計劃?”
“凡事不破不立,由著他莽撞衝動吧,正好也能替我試探一下,絳州這潭水究竟有多深。”
赫連洲叮囑納雷道:“維持住場麵,保護好他。”
納雷說:“是。”
林羨玉一直寫到深夜,阿南都已經困得睜不開眼了,坐在一旁腦袋一晃一晃。
林羨玉伏在案邊,麵色嚴肅,眉頭蹙如小山,一筆一劃、洋洋灑灑地寫了三頁紙。
抬頭時已是月明星疏,萬籟俱寂。
“阿南,醒醒。”林羨玉說。
阿南陡然醒過來,用袖子擦了擦嘴邊的口水,茫茫然地望向林羨玉,脫口而出:“殿下,要去梅亭看雪嗎?”
林羨玉被逗笑了,“什麼梅亭看雪?你看清楚我們現在在哪裡。”
阿南這才清醒過來,“在王爺的軍營。”
“是啊,”林羨玉拿起手中的訴狀,給阿南看:“我花了將近三個時辰才寫完的。”
阿南不識字,隻覺得如天書一般,不由得對他家世子爺刮目相看,“殿下,你太厲害了!”
“我好歹也是皇子伴讀,你以為我真像京城裡那些人說的那樣,是個草包嗎?”林羨玉哼了一聲,得意道:“不過是爹爹教我藏拙,爹爹說我的容貌已經是冠絕京城,才情便不可太出眾,以免鋒芒畢露,遭人嫉恨。”
話音剛落,赫連洲就掀簾而入。
林羨玉看到他眼角帶著笑,便知他聽到了剛剛那番自吹自擂,立即羞紅了耳尖,佯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笑話我?”
赫連洲挑了下眉。
林羨玉更加羞惱,本來想如平常那樣撲到赫連洲懷裡捂住他的嘴,剛挪動步子又忍住。
耳邊響起那句:
你這樣躺在我懷裡睡覺,是不是不太好?
抱在一起睡覺自然不好,那平日的摟摟抱抱也要免去。
林羨玉竭力壓製自己想要往赫連洲懷裡粘的衝動,他往回退了一步,手搭在桌案邊,咕噥著:“你怎麼才回來?”
赫連洲注意到他的動作,平靜道:“抓了幾個斡楚的探子,盤問到現在。”
“如何盤問?”
赫連洲不想讓林羨玉知道自己是如何施以嚴刑的,怕他害怕,隻說:“軍營有軍營的辦法,小林大人,你今天進展如何?”
他故意稱呼他為“小林大人”,明明是調侃,林羨玉卻飄飄然起來,瞬間恢複了本性,獻寶似地將自己的訴狀呈了上去。
“我寫了一晚上!”
赫連洲接過來,認真看了一遍,然後對上林羨玉期待的目光,沒有誇獎他,而是說:“訴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