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洲就站在蘭殊的身後,耶律騏靠在蘭殊的肩頭,目光直勾勾地盯著他。
蘭殊聽到耶律騏在他耳邊說:“我和他,同為棄子,為什麼他沒有腿疾?為什麼他可以練得一身本領,享受赫赫軍功,而我隻能用最陰險的手段上位,還讓人在背後恥笑!”
“現在連那些無知百姓都在稱頌懷陵王和王妃的功德,我定要殺光他們。”
耶律騏將蘭殊的肩膀抓得生疼,他獰笑道:“先生,你要做他的幕僚嗎?”
蘭殊也笑了,笑得絕望。
“先生,你當初為什麼要假死?”
“因為……我不愛你了。”
耶律騏臉色一變:“從什麼時候開始?”
蘭殊從袖中拿出短刀,開了刃的刀尖閃過一抹寒光,他閉上眼,手腕猛然用力。
刀尖劃破層層布料,刺進耶律騏的胸膛。
“此刻。”他回答。
耶律騏目眥欲裂,嘴角流出一道鮮血,血滴在蘭殊的手上,他漠然地收回手,站起身來,任耶律騏直直地倒了下去,染紅的衣衫淩亂不堪,在死亡的邊緣,狼狽到了極點。
蘭殊沒有看他一眼,踉蹌著轉過身。
“先生……”耶律騏往前爬,失血過多讓他發不出什麼聲音,他一遍遍喊著“先生”。
“先生,我真的錯了嗎?”
“他們嘲笑我、厭棄我、拿我當墊腳石,我為什麼不能報複他們?”
“先生,我沒做錯,我沒輸……”
蘭殊始終沒有回頭。
耶律騏好像對這個結局並不意外,他怔怔地望向蘭殊的背影,然後露出一個笑容。
他停下來,艱難地翻了個身,望向萬丈高空,然後緩緩抬起手。
埋伏在林間的斡楚弓弩手接收到了信號,一支支鐵製箭簇從樹葉的縫隙中探出來。
隨著耶律騏的手抬到最高,弩弓的弓弦也被拉到最後,蓄勢待發。
“我該死,你們也彆想活。”他輕聲說。
就在他的手落下之前,赫連洲接過一旁將士遞來的長弓,從箭簍裡抽出三隻白羽箭,拉弓上弦,微眯起眼望向隱秘的林間,他毫不猶豫地鬆了手,三隻白羽箭便如閃電般,直直地朝蘭殊
身後急掠而去,刺入林中。
蘭殊還未驚詫轉身,樹後就傳來了此起彼伏的痛苦嚎叫。
赫連洲揚聲說:“弓弩手,準備!”
他話音甫落,飛雲掣電間,未有防備的斡楚弓弩手就被赫連洲的軍隊全部剿滅。
蘭殊這才反應過來。
耶律騏不是來送死的,是來同歸於儘的。
愛過這樣一個人……
他扯了扯嘴角,笑出聲來,他越笑越激烈,幾乎停不下來,渾身顫抖著,最後噴出一口鮮血,支撐不住地往前傾倒。林羨玉衝上來抱住他,哭著說:“蘭先生!”
另一邊,耶律騏的手頹然落下,已經無濟於事,他憤恨又絕望。
赫連洲走到他麵前。
其實這是他們第一次碰麵。
耶律騏的血快流儘了,隻剩最後一口氣,他望向赫連洲,含混不清地說:“你我雖然都是不受寵的皇子,幼時受儘冷眼,可我坐了二十年輪椅,你永遠都不會懂這種苦……”
赫連洲說:“最苦的是百姓。”
耶律騏的雙眸倏然放大。
“你知道百姓過著怎樣的日子嗎?一捧粗糝米,煮一家五口的粥,對他們來說,吃飽穿暖都是奢侈。我們再苦,苦不過百姓。”
耶律騏目光怔怔,好像回憶起了幾年前的某個雪夜,在郡王府的堂屋裡,蘭殊躺在他的床上,他靠在蘭殊的肩頭,聽蘭殊講著明君之道。蘭殊問:“為君者,止於仁。阿騏,你能成為仁君嗎?”
他那時是怎麼回答的?記不清了,隻記得他抱住蘭殊,沉醉享受著肌膚之親。
後來,他忘了自己要做一位仁君,也忘了蘭殊。
他望向蘭殊的方向,然後緩緩闔上眼睛。
風吹過,一片樹葉落下來,落在耶律騏的身上,他永遠都沒有機會告訴蘭殊:初見那日,門口的燈籠是他故意弄壞的。
為了等蘭殊,他在門後坐了許久。
可是在他登基之後,開始他的報複之路時,蘭殊在郡王府裡等了三天三夜,也沒有等到他的到來,最後宮人告訴他:“蘭先生,歿了。”
再後來,他在蘭殊的墳墓前枯坐了一夜又一夜,終於明白了蘭殊那時有多傷心。
但他不後悔,因為他真的有太多恨。
愛填不滿的恨。
人生最後的時刻,他再次呢喃念起那句:
與君相遇知何處,
兩葉浮萍大海中。
這兩葉浮萍,終究是隨風飄散了。
赫連洲看著耶律騏徹底斷了氣,他微有不忍,沉默許久後說:“斡楚王因病仙逝於鹿山,本王亦悲痛。今日之事,不可外傳。”
在場的所有將士都低下頭,“是。”
赫連洲讓人將耶律騏抬往斡楚王庭,然後折身走向林羨玉,林羨玉抱著蘭殊癱坐在地,他仰頭望向赫連洲,滿臉都是眼淚。
赫連洲沒有怪他擅自跟來,而是俯下身用粗糲的手掌,輕輕撫上林羨玉的臉頰。
林羨玉第一次直麵生死,他看到斡楚弓弩手的屍體堆積如山,鮮血蔓延。心中有千鈞之重,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能無助地抽噎。
“玉兒,戰爭就是這般殘酷。”
赫連洲用指腹拭去林羨玉臉頰上的淚水,安撫道:“玉兒不怕,我們問心無愧。”.
耶律騏一死,耶律端就奔上鹿山,接掌兵符,主動退兵十餘裡。
他攜斡楚眾臣,歸降北境。
林羨玉奔走於阿南和蘭殊的營帳之間,忙得腳不沾地。這廂蘭殊剛醒,阿南又發了高燒,渾身燒得發紅,含混地喊著“殿下、殿下”,後來又突然冒出一聲“哥哥”。
蘭殊剛走進阿南的營帳,就聽見那聲“哥哥”,他如遭雷擊般定在原地,連日來的悲苦痛楚在這一刻傾泄而出,他踉蹌地走到床邊,握住了阿南的手,“寶兒,哥哥在這裡。”
他支撐不住地俯下身,額頭靠在阿南的肩頭上,哭得泣不成聲。
林羨玉站在一旁,握著涼棉帕,眼淚也跟著落下來,他躡手躡腳地走出來,正好迎上赫連洲處理完軍務回營,見他雙眼通紅,無奈地搖了搖頭,站在原地,朝他張開雙臂。
林羨玉立即跑過去,撲進他的懷裡。
一旁的幾位將軍紛紛側目,納雷朝他們使了個眼色,便各自四散離開。
赫連洲笑著說:“軍營裡的人都在說,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