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心思(2 / 2)

一品代嫁 朱砂 8223 字 3個月前

剪秋就推了她一把:“那是因為香姨娘沒能生下兒子來。董府那邊的事,你難道不曉得?董夫人雖說是正室,外頭瞧著風光,可家裡那位姨娘才是真正得意的。人都說,若不是董夫人有個妹子嫁給了皇後娘娘家裡,恐怕——”

剪春隻搖了搖頭:“那又怎麼樣?便是沒有董夫人,她還能做夫人嗎?”

剪秋沒話說了。本朝律例,以妾為妻可是有罪的。若是平頭百姓或許也就民不舉官不究了,可做官的人卻是絕不行的。所以董知府的兩個兒子都是記在董夫人名下,他們得管董夫人叫母親,能在外頭以董夫人名義行走的,也隻有孟氏。至於那個姨娘,她能做什麼呢?

兩人靜默地坐了一會兒,剪春才又低頭納鞋子,輕聲道:“去看看少爺罷。這幾日少爺忙著替大少爺迎親,書也不曾好生讀,仔細回頭老爺問起來。”剪秋要做什麼她是管不了的,但她自己卻不願意往沈雲安麵前湊。

剪秋有些惘然地站起來應了一聲。自打那年二少爺因為夫人病重私自從軍營跑回來,沈大將軍對他讀書的事兒就格外嚴格了。便是有代兄迎親這件事兒,落下功課也是不成的。

嚴父沈大將軍這會兒卻並沒打算去查次子的功課,正在前頭書房裡關起門來跟人說話。

“……回來晚了,還不曾向大少爺和老爺道喜……”說話的人風塵仆仆,一張臉膛曬得黧黑,乍看倒像是海邊的老漁民。不過書房這邊伺候的幾個小廝卻都知道,這位乃是沈大將軍身邊跟了三十年的老仆,也隨了沈姓,名叫沈卓。

沈卓如今對外說是年紀太大,又在西北時受過傷,所以隻在角門上做個閒差,沈大將軍並不拘著他。若是什麼時候舊傷發作了,便準他回去歇著,有時一歇便是五六日,人都不見也是尋常。

這次沈雲殊成親,沈卓也不曾露麵,說是因擔憂沈雲殊病倒了。府裡人都知道他是看著大少爺長大的,關心亦是常理。至於府外的人,一個角門上當差的老仆,誰會注意。

不過沈大將軍顯然並不把沈卓當什麼可有可無的人,苦笑著搖了搖頭:“有什麼喜可道的,你難道還沒有聽說?從前我隻當許良圃也是個義士,看著他肯與縣城百姓共存亡,才定下這門親事,想不到……竟也是個見風轉舵之人。”

他長長歎了口氣:“其實這衝喜本來也是不妥,我原想著,若是他肯把女兒嫁過來,我日後自當待如親女。若是他不肯嫁,那也是情理之中,此事作罷便是。可他卻是嫁了個庶女過來……”

許家不把自己庶出的女兒放在心上也就罷了,可沈雲殊乃是嫡長子,這娶進門的媳婦將來是要掌家理事的,弄個懦弱不堪的庶女來,豈不是要坑了沈家一家子?

沈卓嘴唇微動,欲言又止。其實他很想說,許家這個庶女能嫁進來,沈夫人王氏“功不可沒”,畢竟當初去京城之前,沈大將軍就說過,若是許家不願嫁女衝喜,那也罷了。可沈夫人派了人去,最後卻還是把人“順順當當”給娶了回來。

他陪在沈大將軍身邊三十年,兩人彼此還有什麼不了解的,沈大將軍看他神態便知道他要說什麼,不由得又苦笑了一下:“我早知道她不會將殊兒視如親生,隻要麵上過得去也就罷了,卻不想平安過了這些年,終於還是沒忍住。”

沈卓歎了口氣,最終還是沒說話。當初沈大將軍並沒續娶的意思,他既有兒子,身邊還有侍妾,就打算這麼過也就是了,全是當時去西北建軍功的端王,為了賣好,便叫幕僚給他保了這個媒。

也就因著這樁親事,端王謀反被誅之後,便有人說他也是端王一黨,幸好當時先帝分得清楚,說王家與端王尚且沒什麼關係,更何況是娶了王家女的沈文呢?故而到最後也並未牽連於他。

要說王氏,本來除了端王保媒之外,也沒有什麼大的不好處:人生得不錯,家境亦好,對沈大將軍又十分體貼,唯獨是這一點婦人的私心難以避免。隻是這些年來她也並沒有什麼過分的舉動,一些小節沈大將軍也就睜一眼閉一眼,誰知最後還是出了紕漏。

沈卓想了想,還是道:“其實人就算到了,也未必就要娶進門。”在京城沈大將軍管不了,回了杭州還有什麼不成的?就算沈夫人要讓沈雲安代兄迎親,沈大將軍一句不妥也就罷了。將那許家姑娘擱在彆院裡一陣子,回頭尋個借口送回去就是了。許家做得初一,沈家自然做得十五。

沈大將軍麵上表情就有些複雜:“殊兒說那姑娘也是個可憐的……”

沈卓愕然:“是大少爺說娶進來?”這可是給他挑媳婦啊,怎麼能看著可憐就娶了呢?

“說是許家夫妻不慈,若是真退回去了,大約也隻有一個死……”沈大將軍說罷,忍不住乾咳了一聲,壓下後麵湧到了舌尖上的話。兒子之前在驛站先見過了人,回來就說許碧似乎不像傳言中那般,他有點懷疑,沈雲殊該不會是看中小姑娘貌美了吧?畢竟許碧確實生得不錯,待年紀再大幾歲還會更加出色。但他的兒子,應該也不會如此膚淺吧?

沈卓不知道這些官司,歎了口氣:“大少爺其實素來是個心軟的……罷了,還是尋個得用的人來教一教,若能教得出來,對大少爺也好。若實在不行——再想彆的法子。”這可是嫡長媳,馬虎不得的。

沈大將軍歎了口氣:“此事怪我,便是做戲,也不該拿殊兒的親事來——罷了罷了,還是依你的法子。如今且說正事罷。”

沈卓便肅了臉色:“是。大少爺說,當日在他背後有放暗箭嫌疑的那幾個裡頭,果然有一個說是老母死了,要回家奔喪。屬下跟著他出去,眼見著他在路上被人毒殺了,屍首埋在了一處茶棚後頭。”

“殺人滅口?”沈大將軍冷笑了一下,“茶棚。這些人倒著實是埋得深。”路邊上一個茶棚,等閒誰能想得到是彆有用心呢?

沈卓微低頭道:“正是。那茶棚開在那裡已經有十五六年了,若不是屬下親眼見著,再不會懷疑到那裡去。原是想把那人救下來,日後留個人證,可當時那些人下手太快,屬下就不曾打草驚蛇。”

沈大將軍點點頭:“你做得對。找到背後的人更要緊。”為了避免被發現,沈卓隻帶了兩個人去追查此事,真要是動起手來,不但打草驚蛇,說不定還會吃虧。

沈卓臉上也露出一絲冷笑:“那幾個動手滅口的人,屬下叫七星跟著他們,眼見著他們進了袁氏族裡,且瞧著是分頭散去,隻怕還不是一家。隻是再要細究卻是不能了。”

袁氏族居,嫡枝不說,就是旁枝也多依於祖宅附近居住,所以近百年下來占了極大一片地方,五六個人散進去,簡直就跟魚兒進了海似的,七星一個人哪裡能盯得住?

不過沈大將軍也不需要現在就知道究竟是袁家哪幾個人動的手:“果然是袁家。”隻要確定了敵人就好。

“而且屬下還疑心一件事。”沈卓笑得更冷,“那人箭法極好,若不是大少爺警惕,在衣裳裡頭多襯了一塊皮甲,恐怕他就真得手了。”

水軍與陸軍不同,身上穿的都是水靠短打,沒見哪個穿著鐵甲下水的。所以若是放冷箭偷襲,射中了要害就是個死。幸得沈雲殊自來了江浙就暗地警惕,在衣裳的前心後心處悄悄地各綁了一塊特製的牛皮,才令這一箭穿透牛皮之後,隻在他背上淺淺刺出一處傷口,而他假裝中箭重傷,演了這麼一場戲出來。

“箭法這般好,卻並不是弓箭手,反是撓鉤手。”沈卓冷冷地道,“這可與王將軍知人善任的名聲不符。屬下就去查了一查,卻發現花名冊上寫的人生辰不對。按花名冊所言,此人乃是去年新入營的兵士,年紀二十五歲,便是本地軍戶。而這射箭之人卻有三十多歲了。更有趣的是,屬下再去營裡打探,卻發現人已經回去了。”

沈卓的話說得有點沒頭沒腦,沈大將軍卻立時就明白了:“回去的,自然是個二十五歲的撓鉤手,箭法卻隻平平了?”

冒名頂替!袁家用一個不明身份的人冒名頂替進了軍營,在暗殺得手之後將人滅口,再把真正的軍士送回營中,如此,即使有人按著花名冊把數萬大軍挨個點一遍,也不可能找出端倪來了。

袁家,畢竟是盤踞此地已久,要安排些什麼,都太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