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偷聽(2 / 2)

一品代嫁 朱砂 8643 字 6個月前

俊二覺得並不怎麼踏實。沈家軍是沈大將軍父子從西北帶過來的,人數並不多,數百人而已,可是非常厲害。大名真的能殺掉他們嗎?

“怎麼不能?”平田冷笑著,“一山不能容二虎,這可是他們自己的話。袁家容不下沈家,他們一定希望沈家人都死掉!而且不止我們,他們跟本地的海匪也有勾結,我就知道有個叫什麼老鯊的。所以早晚有那麼一天……”

他在黑暗中看了俊二一眼,趾高氣揚地說:“你不需要知道那麼多,隻要知道總會有人替我們報仇就可以了。”其實他知道的也並不太多。比如說那個海匪頭目到底叫什麼老鯊,他就沒記住。

“可是大名會知道我們被沈家軍殺了嗎?”俊二還有些惆悵。

“當然會。”平田肯定地說,“我們每隔一段時間都有人來杭州城的。”

俊二大為驚訝:“是嗎?”那為什麼還讓他們去福建繞了那麼一個大圈子……

“當然是因為袁家也並不完全可靠。”平田覺得他真是木頭腦殼,“他們畢竟跟我們是敵人,等到沈家人死了,他們就會轉過來對付我們。而且這裡把守得太牢固了,我們必須開辟新的航線。隻可惜……”要是能拿到福建進內陸的地圖送回國內去,他們說不定可以組織船隊從那裡登陸一直打進中原呢!

“那——”俊二有些盼望,“沒有人能救我們嗎?”他年紀還輕,不想死啊……

平田頓時凶狠地看向他:“你怕死了?”

“我,我不怕!”俊二連忙否認,“我隻是想,如果有人來杭州城,如果袁家還要跟我們合作……”難道他們就不會來救他們嗎?

“太難了。”平田無情地打碎了他的希望,“要救我們太難了。不過你放心,隻要我們的頭顱掛出去,他們一定會向袁家那邊施壓,要求為我們報仇的!到時候,我們每個人的人頭,都會用十幾個盛朝人的人頭來祭奠!”

他說罷,含糊地哼起了家鄉的小調。

俊二想跟著哼,可是眼淚順著臉頰滑下來,哽住了他的喉嚨。他正看著高牆上那一小塊窗子發呆,就聽見又有腳步聲順著通道過來。然而來的人並沒有理睬他們,卻把旁邊牢房裡那一具屍體抬走了。

“他們這是做什麼……”不是要拿這具屍體冒充下田嗎?

“管他們呢。”平田並不在意,“讓我睡一會兒……”他真的覺得好累了。

被當成屍體抬出去的許碧正在鎮定地脫著身上那件破衣裳。

五煉站在一邊,默然地看著這位新進門的大少奶奶,心情有些複雜:這衣裳又臟又臭,上頭還沾了乾涸的鮮血和膿水,若是換了彆的姑娘,隻怕早已經把隔夜飯都吐光了;而他們大少奶奶居然還能穿著這個,在牢房那些稻草上趴了這麼半天。雖然說他們之前已經儘力換了乾淨的稻草,而不是原先那些耗子都在裡頭做過窩的,但……難怪大少奶奶敢手刃櫻木,果然非同一般。

“你聽準了?他們的確說是跟袁家?”沈雲殊臉色肅然。

“沒錯。那個年輕的還問,是守衛此處的袁將軍嗎?平田說是。”許碧試圖把亂七八糟的頭發理順一點,為了裝死人,她也是下本錢了,這一把及腰的長發揉亂了,再想梳開可不容易,“而且他說,袁家跟本地海匪也有勾結,他就知道一個叫什麼老鯊的。”

“海老鯊。”沈雲殊緩緩地說,“這一帶海上有四五群海匪,海老鯊算是首屈一指的。前幾年他還打上岸一次,袁翦死了手下一個副將,還被他屠了一個村子。之後袁翦就上奏折請求增加守軍五千人,以及朝廷又撥了一筆銀子造船和換兵器。”

許碧沉吟了一下:“所以袁家這是養寇?”

沈雲殊看了她一眼:“養寇。這個詞兒用得不錯。”豈止不錯,簡直是十分地精準了。

“但屠村這樣的事,難道袁翦不必負責?”如果駐守的將軍動不動就叫敵人屠了自己的百姓,這樣的將軍朝廷還敢用?

沈雲殊冷冷一笑:“其實海老鯊原先並不是那群海匪的頭目,原本的頭目名叫海鷂子。此人有個愛妾,有一年懷孕待產,必得要上岸求醫。袁翦本是副將,就是帶著人趁那次截住了海鷂子,將他和身邊親信一網打儘,這才立了大功。待原本的守將年長歸田之後,他便成了守將。海鷂子那一支海匪也老實了幾年。”

他這幾天正在“漸漸好轉”,故而臉上總算不是那麼青白駭人了,站在那裡目光閃亮,倒是很符合戰功累累的西北驍將模樣了。

“老實了幾年,現在又成了海上第一幫?”許碧想了想,大膽猜測,“該不會當初袁翦就是跟這個海老鯊內外勾結,把海鷂子給……”

沈雲殊笑了:“聰明。”不過他隻笑了一下,就又沉下了臉色,“海鷂子此人,劫富不劫貧,要錢不要命,被他劫過的商船,大多都能留下性命。加之此人極少騷擾沿岸村人,因此在江浙一帶尚還不是臭名昭著。”

“海老鯊就不一樣了……”許碧喃喃地說,“殺了一個海鷂子,看似立了大功,其實那些海匪也不過就是老實了幾年便又起來了,而且比從前更狠……”屠村了呢!江浙一帶富庶,人口也多些,就算是小漁村,少說也是數十條人命……

“那個犧牲的副將——”許碧靈光一閃,“該不會是知道點袁翦的什麼把柄吧?”

沈雲殊又笑了,這次的笑容卻是冷冷的:“不錯。那個副將,當初是與他一起立功的。原本兩人乃是平級,隻是袁翦有袁家的助力,成了大將軍。”統帥之位隻有一個,袁翦上去了,那副將卻沒上去,隻得屈居人下,想必心裡是有些不平的。而袁翦開始大約是要給些什麼補償於他,但年深日久,發現欲壑難填,便想著一了百了了……

這個副將,人人皆知乃是袁翦的心腹,素日裡十分親近。故而他也在剿匪之中殞命,便絲毫無人能想到竟是袁翦勾結了海匪。那時人人皆以為袁翦是少了一條臂膀,焉知人家卻是壯士斷腕呢?

便是他們沈家來了江浙,一時也是絕想不到這上頭。若不是這次他背後中箭,因而疑到袁家,又有平田親口說出海老鯊的名號,恐怕再查個三年五年,也想不到真相會是如此。

“這樣的人也配鎮守一地?”許碧忍不住呸了一口,“軍人保家衛國,拋頭顱灑熱血在所不惜!似袁翦這等殘殺百姓的連人都算不上,更不配當軍人!”

沈雲殊看了她一眼。這年頭當兵的大都是軍戶,祖、父皆是入於行伍,兒、孫們生下來也是要當兵的。在他們看來,當兵也就是吃糧拿餉,無非是一條謀生之路罷了。且軍戶也隻有這一條出路,地位又不高,便是再苦也隻得如此,這就是命。

雖則大多數人也知道,兵士們是在守衛邊關、平剿匪徒,多有死傷;但“保家衛國”、“拋頭顱灑熱血在所不惜”這樣極高的評價,卻似乎很少有人用於軍戶身上,倒是什麼“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的說法十分常見。就是那些高門大戶裡的姑娘家,怕也大多覺得武人粗魯,若是聽見有什麼殺戮之事,更要驚駭。相形之下,許碧倒似是頗與眾人不同……

許碧沒注意沈雲殊的眼神,隻管接著自己的想法說下去:“所以你所中暗箭,也是袁翦下的手吧?大將軍自西北過來,不但分了他的權,且多了監視他的眼睛,他自然是容不得的。倘若你們真的能剿了海老鯊,他豈不就養不成寇了?哦對了,還有東瀛人呢!”

勾結海匪那還算是國家內部矛盾,勾結倭寇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許碧真想一口啐到袁翦臉上去:“現在怎麼辦?”難道還容得袁翦繼續當他的大將軍嗎?

沈雲殊收起自己那點不怎麼合時宜的念頭,正色道:“此事急不得。這些倭人的話,如今是做不得口供的。”

“我知道……”這都是偷聽來的,看平田那模樣,也絕不會肯出來指證袁翦。更何況彆看他狂成那樣,其實知道得並不多,估計彆人隻把他當成一把刀來用,根本就不會讓他知道什麼絕密消息的。隻是這麼一說,真是讓人有點喪氣。

沈雲殊看許碧臉都拉長了,忍不住又有點想笑:“也無須喪氣。既然知道了這些,便有法子去揪袁家的狐狸尾巴。”但凡是袁翦要做,就不可能不留痕跡。且袁翦這般作法,袁氏一族難道就無人知曉?所以他們要麵對的可不僅僅隻是一個袁翦呢。要撼動這般一個大族,那是需要鐵證的!

“眼下,先送你回觀音堂才是要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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