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的規矩實在是有點多,比如說走路吧,就要行不動裙什麼的。許碧實在沒這個意識,總是一邁步就想大步流星。她並不覺得大步流星有什麼錯,但倘若在府外,一些飲宴的場合也這樣,外人會笑沈家沒規矩。
為了這個,她隻要出門就會在腰上掛個禁步。據說這東西講究的可以用到二三十塊玉,用彩線串起來,走路時發出的聲音都要緩急有度、輕重得當,最好是能像奏樂似的那麼動聽。
許碧自覺一輩子也達不到這個高度,隻要有個東西在腿邊上蕩著,時時給她個提醒就行了。所以她常用的是一件銀禁步,由兩個空心小球組成,大的有杏子大小,小的隻有大的一半,裡頭還可以填上香料做香薰用。中間以綠豆大小的銀珠子綴起來,基本上什麼顏色的裙子都能配得上,而且不會發出太大的聲音。
這銀禁步自然也是沈家給她備的聘禮,不過並沒有配墜子。許碧原先戴著也沒想到要什麼墜子,不過連玉翹打的這個蝙蝠形的結子實在是很精致,正好兩個香薰球外頭雕的也是蝙蝠圖案,豈不是正好搭配嗎。
知晴看她要往禁步上掛這墜子,更急了:“姑娘彆用!”
她支吾片刻,還是道:“姑娘,這位表姑娘可是克夫……”
許碧笑道:“又胡說了。什麼克夫,不過是那家人運氣不好罷了,這些個虛無縹緲的事你也信。”
知晴壓低聲音道:“姑娘,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不說彆的,那神佛菩薩是不是有的?既有神佛菩薩,當然就有命數。大少爺可是行伍裡的人,這萬萬沾不得的呀……”
許碧語塞。她覺得神佛菩薩當然是沒有的,但她都穿越了……
知雨咬了咬嘴唇,也道:“姑娘,若不然這個禁步上就先彆掛了吧,等大少爺打完仗回來再……”這次她很讚同知晴,往扇子上掛掛不要緊,反正扇子馬上也用不著了,但隨身的東西就……沈雲殊畢竟是刀劍叢裡拚命的人,萬一真被沾上點什麼,可是後悔不來。
許碧長歎了一聲。若說她自己,那是根本不在乎的,但涉及到沈雲殊,就連她這不迷信的人也覺得還是忌諱一點兒好:“那就都掛到扇子上吧。”
“要是掛到扇子上,姑娘也彆往彆處送了。”知晴又道,“誰知道夫人那裡怎麼想呢。畢竟還有老爺……”沈大將軍也是一樣要打仗啊。
許碧無可奈何:“可這也是表妹一片心意……”
知晴在這種事上倒有主意:“姑娘給奴婢,就說奴婢拿著這個想學手藝。”當然她拿回去就擱到箱子底下,彆沾身就是了。
“那就先這樣吧。”許碧輕歎了口氣,“先把話傳出去,彆讓表妹再多想。那什麼克夫的話,絕不許往外說。”
知晴答應著,把剩下的墜子都收起來拿出去了。知雨看許碧一臉沮喪,以為她舍不得那墜子,便道:“奴婢以前也會打一點兒,隻是沒有表姑娘手藝好。姑娘若是喜歡,奴婢去跟表姑娘學學。”
許碧苦笑著搖頭:“我哪是為了那幾個墜子。隻是表妹本來就是無辜的,倘若我也這般避諱著她,她就是來了沈家,又跟在自己家裡有什麼兩樣呢?”
知雨低了頭,半晌才低聲道:“可是如今府裡就有人在傳了,說表姑娘有些不祥,說不定會克到大少爺的。”
“胡說!”許碧真是有點頭疼了,“就算表姑娘克夫吧,她也克不到大少爺身上。”那是她表哥,可沒人說連玉翹克表哥。
知雨把聲音壓得更低:“可有人說,當年前頭的夫人曾經想過跟娘家結親的……”
“更胡說八道了!”許碧皺起眉頭,“誰說的?”連氏夫人可是生下沈雲殊沒兩年就去世了,就算她有過這種想法,十幾年前的事,現在這些下人們怎麼知道的?
“奴婢也說她們是胡說。”知雨忙道,“若真是有這麼回事,大將軍怎麼會給大少爺定下跟咱們家的親事呢?不過奴婢想,還是該早些給表姑娘找個人家,這樣就不會有這些閒話了。”
“找個人家哪那麼容易。”許碧有點頭疼地捏了捏自己眉心,“若是再聽見這樣的閒話,是誰說的你就告訴夫人去。”
“可說不定就是夫人傳出來的呢……”知雨聲如蚊蚋地道,“那青霜不就是……”給繼子房裡塞個人,這種做法在後宅太常見了,知雨從那些婆子們嘴裡就聽過不少。如今自家姑娘跟大少爺這麼好,夫人八成看不順眼,正好來一個表姑娘,她不用才怪呢。
“若是她傳出來的,就更應該告訴她。表姑娘是大將軍都說了要好生照看的,現在照看成這樣,她是當家主母,她不管誰管?”許碧冷笑了一聲,“大少爺還不在家呢,不用這些人添亂!”
不過,沈雲殊剛走,家裡就有這樣的傳言起來……許碧不禁歎了口氣,望向東南邊,這根定海神針不在家,還是不大行啊。
定海神針現在正站在船頭上,手持一個黃銅千裡眼望著前麵一望無際的水波。在很遠的地方,能看到星星點點的黑色,那是一塊塊礁石。
“那裡就是七星礁。”站在他身邊的人眯著眼睛道,“露在水麵上的大礁石隻有七塊,可小礁石卻不少,水下暗礁更多,大船根本進不去。杜老七就是仗著這個才能在海上橫行。”連從前他父親都拿他沒法子。
沈雲殊收回目光。秋日天短,黃昏會很快消失,夜色將在海麵上鋪開,再加上水底的礁石,這老巢真可謂固若金湯,也難怪江浙水軍拿他沒法子。
“用小船雖然能進去,可是人少,上了島就是硬仗。”海鷹側頭,打量著沈雲殊,“他那島不算大,可也有五六百人,而且都是精銳。”
若論手下的人數,杜老七在浙閩一帶根本就數不上數,可是他的特殊之處就在於,手下全是精壯漢子。這些人大都是亡命之徒,也不考慮什麼成家立業生兒育女,因此也就沒有軟肋,乃是塊一等一的硬骨頭,想啃下來,隻有硬磕。
“島上既沒女人也沒孩子。”海鷹冷冷地道,“有些海匪搶了女人會帶回老巢,他們不會。他們就在船上或岸上乾,乾完了就殺了。若是碰不到女人,上岸嫖也一樣。不找那有名的姐兒,就是普通的窯子,乾完就走。”純粹發泄而已。
他就是在窯子裡遇到過杜老七的手下,然後監視多年,才找準了七星礁的所在之處。這也全仗著他這副斯文的外表,幾乎沒幾個人知道,海老鯊的兒子像個讀書人,這使他在岸上的活動更為方便。
“既沒女人也沒孩子……”沈雲殊輕笑了一聲,“這樣最好。”這樣,殺起來的時候就不必有所顧忌,隻管殺就是了。
海鷹敏銳地領悟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回頭看了看。
大船進不了七星礁,所以這次沈雲殊帶的是二十條小船,每條船上二十人,加起來總共四百人,尚且不抵杜老七的人馬數量呢。這樣就來硬碰硬?
沈雲殊微微一笑:“你可以不上島。”這四百人是從西北帶來的沈家軍精銳,水戰他們是還不夠老練,但上了島那就是步戰,且海匪又沒有披掛厚甲的習慣,砍起來想必比砍北狄人更痛快些。
而且七星礁離海岸並不遠,是最明確的一處海匪老巢。或許在彆人看來這是一塊難啃的骨頭,但在沈雲殊看來,這才是最好下刀的一塊肉。因為他們隻要找到地方,然後就可以用自己熟悉的戰法了。
船兩側劃槳的人一言不發,仿佛根本沒有聽見海鷹說的那些話。海鷹不由得又仔細看了看他們。這些人年紀從二十出頭到四十歲不等,個個膚色黝黑,被西北的風沙打磨得粗糙而又結實。
在海上劃槳,人人都隻穿著單褂子,能看到臂膀和肩背處賁起的肌肉。每人背後都背著一把馬刀,另有一張弓,一筒箭,腳下則有一件厚牛皮連綴成的背心,穿上之後能護住前後心,這就是全部裝備了。
這些人揮槳的動作完全一致,雖然可能稍稍失之靈活,但海鷹估量了一下船隻行進的速度,就赫然發覺這些人的力氣絕對不小,劃槳的效率也很高,即使跟老練的水手比起來也差不到哪裡去。
沈雲殊仍舊望著前方,淡淡地道:“他們來江浙這一年,都在學這個。”學劃槳,學泅水,袁翦不肯安排人教,他們就在沿海找漁民來教。
海鷹覺得後背上忽然一陣發寒。他一直覺得自己家族的覆滅都是因為上了袁翦的當,否則他們可以永遠在海上稱王稱霸。可是這會兒他卻忽然沒有這種信心了——沈家軍有這股子必滅海匪的狠勁兒,那麼如果江浙一帶守軍歸了沈家,總有一天海老鯊這條鯊魚也會被滅掉的。
天色黑得很快,但是有點點星光,有海鷹的指揮,小船又比較輕便,他們還是很快劃過了七星礁外圍那最危險的暗礁帶。
不過沈雲殊卻並沒有急著再前進,儘管前方就是小島了,他反而命令船隊全部停下,都隱藏在礁石之後:“上下結束,等後半夜進攻。”
一眾軍士沉默地執行了命令。他們披掛上牛皮甲,海鷹看到那皮甲內還襯了兩塊銅護心鏡,還有刀弓之類,這些人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耳邊隻能聽見海浪之聲。
這個才叫訓練有素。他心裡默默地想,不得不承認,跟沈家軍比起來,他們海老鯊幫也隻能算是烏合之眾。
到了夜間,海風就驟然冷硬起來,海鷹隻覺得自己都快被這風吹透了,就在他忍不住想打個噴嚏的時候,沈雲殊仰頭看看星空,淡淡地道:“上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