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死訊(2 / 2)

一品代嫁 朱砂 9909 字 3個月前

袁夫人用這個念頭安慰了自己,硬生生把湧到喉嚨口的一股子腥甜咽了下去,沙著喉嚨道:“可也不能就這麼便宜了他們,難道他們還有功了不成?”

那心腹忙道:“自然不能。不管怎麼說,沈家救援來遲,致大將軍全軍覆沒,總逃不了有錯,朝中禦史定會彈劾他們的。”隻不過這錯誤實在沒有多大罷了。不過拿來哄哄袁夫人也夠了。

果然袁夫人被安撫了一下,情緒又平穩了些。這一平穩,她就想起了更多事:“老爺和大郎二郎的喪事……”想到自己尚未安排這些事,不由得又想哭,正要叫得用的丫鬟進來吩咐,就聽外頭有些喧鬨之事:“誰在喧嘩!”不管是誰,先拿來打幾板子出出氣再說。

守在外頭的丫鬟忙進來回話:“是,是族裡的人來了,正跟親家太太鬨呢。”

鬨什麼呢?當然是鬨管事的權力啊!

袁家大族,可最出息的就是袁翦這一支,富貴權勢俱足,多少人眼紅呐。

如今可好,一家父子三人全死了,袁家的權勢灰飛煙滅,隻剩下了富貴,就更讓人眼紅、且躍躍欲試了。

再說了,咱們也不是不懷好意,還不是為了袁府的香火嗎?雖說袁大少奶奶有孕,可她肚子裡那個還不知是男是女呢。眼瞅著袁家父子的屍身就要送回來,到了出殯下葬的時候,難道能沒個頂盆摔瓦的人?

好吧,退一萬步,就算袁大少奶奶懷了個男胎,那袁二少爺呢?他可沒娶妻,沒留下半點香火呢。不給他過繼嗣子,難道讓他在地下做個無祀之鬼?

故而袁家族中真來了不少人。這些人裡有的倒還是真心來吊唁,順便看看能不能討點好處;有的卻就是衝著過繼的事兒來的了。結果進門一瞧,竟是個柳家婦在管事兒,這不反了嗎?袁家的地方,什麼時候輪著外人來指手畫腳了?

柳大太太可不這麼想呢。袁家這些族人究竟想做什麼,她難道看不出來?過繼?真是笑話!隻要她的女兒生下了兒子,整個袁家都是她女兒的!至於說袁勝青的香火,將來外孫娶妻生子,多生幾個兒子,過繼給袁勝青一個不就行了?又何必再從袁家族裡過繼,好叫外人來占便宜呢?

袁翦等人的屍首還沒運回來,袁家就鬨了個天翻地覆。與之相反,沈家卻是歡天喜地——啊不,隻是慶幸,慶幸罷了。畢竟這一戰如此艱難,沈家父子無恙,豈不是讓人慶幸麼?至於袁家,到底是相識的人家兒,沈家自然也是覺得極惋惜的。

這麼大的事一出,整個杭州城——不,整個江浙都看得清楚,袁家倒了,沈家卻是立了功了!

這個時候,去袁家吊唁當然是應該做的,但往沈家去討個好兒更應該啊。雖說沈家似乎一直都為皇上所不喜,但就眼下的形勢看,袁家一倒,江浙的水軍怕是都要落進沈家手裡了。

沒聽說如今朝廷上的爭吵麼?有些人說沈家救援不力,可是立刻就有人跳出來為沈家辯解了:海上情形複雜,連守江浙十餘年的袁大將軍都不曾發現那些倭人,沈家才到江浙兩年,如何能比袁家更了解情況呢?

再說了,沈家總把倭人幾乎全殲了吧?就算這裡頭有一半功勞算在袁家之前的力戰上,那沈家至少也有一半功勞的。

並且,倭寇如此凶殘,為何之前沈家提起倭患之事,袁家卻全然不理,還要指責沈家誇大其詞呢?若是當初袁家聽了沈家的勸告,多多注意倭人,又豈會有如此慘敗?結果呢,教授軍中斥侯倭語的事兒,還是沈家張羅的。若不是正好碰上梅家的大儒,恐怕這事兒還辦不成。

還有呢!戰後計損,倭寇的兵力並不如袁家兵力,怎麼袁家會打成這個慘樣?袁家不是一直號稱水戰稱雄的麼?

還有還有,沈家到了江浙這兩年,江浙剿滅的海匪和倭人數目驚人,比從前袁家的戰報要輝煌多了。那這究竟是因為袁家水戰不如沈家呢,還是因為袁家從前沒有人比著,就不肯下大力氣呢?

當然,這個話就不能拿到朝堂上去說了,因為如果再說下去,就要涉及某些極微妙的、不可言說的內容了。倘若不想太得罪太後,不想掀起什麼大風浪,還是不要提的好。

可是朝堂上不提,不等於市井之間不能流傳啊。反正沈夫人就聽見了。

董夫人是來與沈夫人商定最後婚期的。原本定了四月,結果袁家這一死就是父子仨人,朝野震驚,這時候辦親事未免有些不適合,所以董夫人隻好再來跟沈夫人談一談,改一改婚期。

沈夫人也願意。眼看兒子要成親,袁家死人,實在晦氣,倒不如再拖一拖呢。若是沈大將軍因這一戰再得封賞,兒子的親事也更好看不是?

董夫人不是個喜歡八卦的人,但有些事情實在太大,也不可能不談。更何況她那位丈夫已然像嗅覺靈敏的動物似的嗅出了沈家的好處,與她說了許多朝廷的消息,讓她來沈家這裡討好呢——畢竟這會兒沈家父子還在軍營之中,沈家女眷們怕也消息不靈通。

“袁家之事,無論如何是怪不到親家老爺身上的。”董夫人雖有些不屑於董知府,但把好消息告訴親家卻是願意的,“有人這般說,立刻就有禦史上奏折駁斥了。對了,聽說司家的二公子大難不死,回到京城了。聽說他落水之後被衝到下遊,卻發現了倭人的蹤跡。他瘸著一條腿想報信,當地官府卻將他當乞丐趕了,還險些打殺了。後來他碰到了親家老爺的手下,將此消息報給了親家老爺,親家老爺才急忙帶人趕去海上。若不然啊,隻怕就被那些倭人逃了。”

說到這個,好像在朝堂上替沈家說話的那些禦史,許多都是從前跟隨司禦史的人呢。不過這個跟司二公子沒關係的對吧?他不過是個舉人,當然不可能支使朝廷命官。那些禦史不過是出於正義才說話罷了。

當然,司二公子雖未入仕,卻探得這樣的消息,更難得是一心為國,瘸著一條腿都想著送信,這份兒忠心和功勞都值得嘉獎啊!

曆來各朝各代都有個規矩,身體殘疾之人不能為官,所以司二公子這腿一瘸,前程就算是完了。在如此情形之下,他仍舊忠心為國,你說這樣的人不嘉獎,要嘉獎誰?難道嘉獎那個把他當乞丐趕走的縣令嗎?

於是皇帝看了江浙的奏報之後,就在朝堂上宣召了司二公子。彼時司二公子又黑又瘦,顴骨和唇角鋒利得如同幾把刀子,哪裡還能看得出當初那個溫潤如玉的公子模樣呢?

他的腿的確是一長一短,但如果走得慢些,倒還不至於太明顯。至少他從殿外走進來麵君這一路上,儀態還保持得不錯,絕不至於影響“君前儀容”就是了。

既然如此,那麼皇帝之後說的話也就很合理了:“卿有乃父之風,三年後春闈當下場。朕要看你的文字。”

什麼叫有乃父之風啊!皇帝這明明就是許出去一個禦史了!這是奉旨應考啊,隻要中了進士,司二公子將來的前程還用愁麼?

眼紅的人不在少數,但沒人敢反對。司禦史雖死,可兒子有這樣的出息,司家倒不了。且司禦史生前還有跟隨之人呢,你要反對,就等著被人彈劾吧。除非你就清白得好像豆腐,否則,嗬嗬……

從“不可為官”到“奉旨應考”,十八層地獄升到三十三重天,司敬文雖是感激莫名地謝恩,卻並未失態。不由得叫朝堂上那些與司禦史交好的人看了暗暗點頭。

畢竟尚未入仕,謝過恩司敬文便退了出來,司家自有馬車在外頭,將他接回了家中。

司夫人這幾個月也瘦得顴骨高突,隻是見了以為已死的兒子,這股子喜悅無法形容,精神立時好了許多。

母子幾人在府中抱頭痛哭了一場,才能坐下來說話。聽說皇帝親口令司敬文下場,司獻文先鬆了口氣:“陛下聖明。二弟,你萬不可錯過此次機會。”

司夫人也露出了一點難得的笑容:“正好我本來就打算與你大哥返鄉,你回去閉門讀書,定要一舉中了,方能不負聖恩。”

司秀文在旁邊坐了半天,這會兒才能插嘴道:“二哥,袁二公子,真的,真的殉國了麼?”才說出一句,就忍不住有些嗚咽起來。

司敬文聽見她說袁家人是殉國,不由得一陣惡心,冷冷道:“是已經報了陣亡。”若不是沈雲殊與他說的話,他一定要把袁家的惡事都揭出來!

司秀文紅著眼睛道:“但,但沒並找到屍身啊……二哥當初也是這般,可現在也安然無恙,若是袁二公子——”

司敬文把手中的茶杯往桌子上一放,冷冷道:“若是袁二公子還活著,你待如何?”

司秀文登時噎住了。她待如何?她難道能說自己已經私定終身?更何況,她也知道袁勝玄其實八成已經死了,隻不過還抱著那一點希望……

“父親被害,我等都在孝中。”司敬文隻恨不能把袁家的惡事說出來,但他現在對妹妹的那張嘴已經不能信任了,“你一個守孝的姑娘,打聽外男是要做什麼?還有沒有點規矩,有沒有點廉恥,有沒有點孝心!”

母親是對的,早就該讓母親來管教這個妹妹才是。不過現在幸好袁家父子已經死了,他有很長的時間,來慢慢管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