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觀潮(2 / 2)

一品代嫁 朱砂 9249 字 6個月前

這倒不是瞎說。不知是不是因為連玉翹西北人出身,她上了馬背之後坐得頗穩,就是膽子實在小,到現在都不敢放開馬韁疾馳。

“表妹還記得,那天馬跑起來的事嗎?”那回是沈雲婷玩笑,吆喝了一聲,誰知連玉翹的馬不知是不是受了驚,就撒開蹄子跑了一回。當然那跑馬場小,馬兒也不過跑出去幾百米就停了下來,卻把連玉翹嚇得不輕。

“馬跑得那般快,表妹卻也坐得穩穩的。”也就是那一回,許碧才發現連玉翹馬騎得不錯了,隻是膽子小,受了那一次驚嚇,更不敢讓馬兒跑了。

“我跟你表哥兩個人,袁勝玄會更想抓住我們。”許碧敢肯定,就衝袁勝玄從前看她的眼神,有她跟沈雲殊一起,對袁勝玄的吸引力絕對是一加一大於二,“何況,若是我們都走,一旦被袁勝玄發現,分出人去劫持我們,到時候我們身邊沒有人手,就是任人宰割,還不如表妹一個人,不易被發現。隻是,表妹就要辛苦了。”

沈雲殊嘴唇動了動,目光也看向連玉翹。許碧說得沒錯,現在最妥當的辦法,就是讓連玉翹悄悄地去求援,因為自始至終隻有她沒有露出過臉。可是,這也是個最不妥當的辦法,因為遍數眾人,連玉翹也是膽子最小的那個,她辦得到嗎?

“表妹,你敢去嗎?”許碧握了連玉翹的手,“如今不單是我和你表哥,還有這好些人的性命,都指著有人把援兵請來了。那衛所,你知道怎麼走嗎?”

“我,我——”連玉翹嗓子發乾,半天才顫著聲說了一句,“往,往杭州回的路我認得……”其實就一條路通過去,中間也沒什麼岔道,她自信不會走錯。就是那處衛所,隻要稍微一打聽就能找到的。但,但這也有五六十裡地,她真的行嗎?要是她路上太慢,援兵來晚了怎麼辦?

“不會晚。”許碧斷然道,“你也不必太急,若是不小心跌下馬,反而誤事。不過是五六十裡地而已,你是會騎馬的。”

“那,那我去!”連玉翹硬從喉嚨裡擠出了一句話,“我一定能到衛所!”

沈家的馬車直駛到鹽官鎮最有名的太白樓跟前,留下五煉九煉守著車馬,其餘眾人上了二樓雅間,坐在臨窗之處,一邊點了酒菜吃喝,一邊向著下頭的街景指指點點。

“那邊,還有那邊。”沈雲殊臉上帶笑,嘴裡說的卻是全然不相乾的事兒,“還有那邊街角,都是袁勝玄的人,果然被咱們吸引過來了。若這般算,單這些就有四五十人,袁勝玄帶來的恐怕要有百餘人了——說不定還更多些,若說沒有內應,絕不可能!”倭人再與本朝人相似,行動言語總是有所區彆的,一兩百號人摸進這麼遠,若無內應,怎可能無一人發現?

許碧也往外伸頭看了看:“袁勝玄在哪兒?”

“他在那邊的書畫鋪子門口。”沈雲殊冷笑一聲,“方才還看你來著。”那眼神,回頭逮著袁勝玄,他非把那對眼珠子挖出來不可!

酒足飯飽,街上人越發多,沈雲殊索性就把馬車留在了酒樓院子裡,留下人看著,自己攜著許碧的手,身後跟了笑嘻嘻的小廝丫鬟們,步行前往觀潮的地方了。

對麵的茶樓雅室裡,袁勝玄穿著一身儒衫,打扮得斯文精致,低垂著眼皮問對麵的人:“可數過了人數?”

“一個不少。”對麵那人雖也打扮得十分講究,可身上那股子粗豪勁兒實在是遮不住,“留下了一個車夫一個丫頭,我方才混進去瞧了瞧,那倆兒一個車裡一個車外,隔著個車窗正調笑呢。其餘之人,我挨個數過了,姓沈的,身邊兩個小廝,還有個不知哪裡來的男人,瞧著也像是行伍裡的人,聽著叫什麼陸小旗。那沈大少奶奶,隨身帶了兩個丫鬟,還有一個戴帷帽的,叫什麼表姑娘。”

袁勝玄麵無表情地聽了,點點頭:“派幾個人盯著那車夫。沈雲殊素來狡猾,不能不防。倘若這車夫要離開,隻管弄死。”

他說著,便站起身來:“其餘人可都知道了?”

“說是說了。”粗豪漢子歪了歪嘴,“隻是那些倭人我瞧著有些按捺不住……”

“一群蠢貨!”袁勝玄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告訴他們,拿住了沈雲殊,比什麼都管用!”

粗豪漢子道:“那些人就想進城去搶一回……”其實他也想這樣。製造混亂,利用這些百姓衝擊城門,就算不成功也能逃跑。可這若是要對付沈雲殊……

“怎麼,被他嚇破膽了?”袁勝玄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從鼻子裡哼笑一聲,“也是,沒了七星礁,你們還算個屁。說什麼替兄弟報仇,你若是害怕,不如現在就滾,回去抱著你娘吃奶吧。”

粗豪漢子頓時脹紅了臉。當初沈雲殊夜襲七星礁,隻他一個抱了塊船板僥幸逃出生天,如今雖口口聲聲說要給兄弟們報仇,其實——著實有些膽寒……

袁勝玄刺了一句,也見好就收,放緩了些聲音道:“衝擊城門,還不知能不能成,可若能拿下沈雲殊,用他的腰牌隻怕都能騙開幾處城門。再者,有他和那許氏在手,你說沈文會如何?”

粗豪漢子臉上便有些發亮:“哈哈,這要是打起來,把這兩人往陣前一綁……”哎喲,那沈文還不是要不戰而敗?

袁勝玄冷笑了一聲:“那就去告訴他們,都聽我的,不要打草驚蛇!”

原本,他也沒有想到居然會在這裡碰到沈雲殊,可是從發現沈雲殊的那一瞬間,他就把原本的計劃扔開了。

幫那些倭人破城?他能有什麼好處?無非也就為了報複沈家罷了。可是倘若能將沈雲殊和許氏擒在手中,那又是什麼感覺?

袁勝玄隻覺得渾身的血似乎都在往頭上衝。父親和兄長死在炮火之下,他不得不跟著那些倭人逃命,連家都不能再回,可沈家呢?瞧瞧沈雲殊,竟然還有這個閒情逸致,帶著許氏出來觀潮!

方才,他在書畫鋪子那裡站著,看見許氏笑盈盈地從酒樓窗口探出頭來,那眉眼,那笑臉,簡直刺得他眼睛都疼!真是想不到,這個賤婢,整日裡擺出一副嬌怯怯的模樣——就像在茶山那回,仿佛他聲音大點就會把她嚇哭似的!

結果呢?她用這副小兔子般的模樣騙了他一次又一次!直到跟著倭人逃走,他才想明白,當初那個藥童死在湖裡,許氏就在湖邊!那印鑒能被沈家得知,與這兩人脫不了乾係!就連皇帝,就連皇帝那裡,隻怕也早就對他們袁家有了彆的心思。

沈家來江浙,哪裡是皇帝忌憚他們,分明是皇帝叫他們來扳倒袁家的!而那個王禦醫,更是皇帝的人,去他們袁家就是為了打探內情的。可恨他竟然一直沒有想通,硬生生被人盜去了老底還茫然不知,最終落得請君入甕卻被請入甕的結果。

不過他最恨的卻是許氏。到如今他都時時想起,當初在湖邊許氏驚慌尖叫的模樣,還有她在宣城縣衙後門那唯唯喏喏的表情,每想起一次,他就覺得如芒在背。那女人在騙他!一個他根本不曾放在眼中的女人,竟讓他上了這麼一個大當!

他是絕不能放過許氏的!他就是要看看,等抓到這兩個人,他要當著沈雲殊的麵把許氏占了!他要看見她哭,不是裝出來的恐懼落淚,他要她真的痛不欲生,要她知道騙他會是個什麼後果!

他要沈雲殊親眼看著自己的女人被旁人強占,要他後悔跟他們袁家作對!

袁勝玄陰沉著臉,一步步往茶樓外頭走了出去。這一走起路來就能看得出來,他一瘸一拐得厲害,腰也直不起來。這都是當時落下的傷——左腿斷了,肋骨也斷了一根,因不曾及時醫治,留下了病根。

現在,他的身手已經大打折扣,若想拿下沈雲殊,還得靠那些倭人。隻是現在不行,觀潮之人如此多,隻要沈雲殊略被驚動,往人群裡一鑽,憑他帶來的二百餘人,休想拿得住他。隻能等,等到夜裡,等到遊人散去,等到沈雲殊一行人落單的時候……

袁勝玄垂下眼睛,一步步地往外走,倘若有人就在他身邊,或許能聽見他嘴裡正發出細微的咯咯聲,那是他緊緊咬住牙齒發出的微響……

不過袁勝玄並不知道,就在酒樓之中,車夫還坐在車轅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些話,可馬車車廂裡已經沒有人了。而酒樓側門,一個小夥計拉了一匹馬出去,穿過兩條街才翻身上馬,朝著杭州城的方向奔去。

這馬不是什麼神駿,跑得也不是很快,卻很穩當。馬背上的小夥計全身都繃得緊緊的,兩隻手卻穩穩當當地握著馬韁,既不鬆也不緊,仿佛可以一直這樣策馬奔馳下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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