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勝蘭心中也是又驚又喜,但今兒是大年初一,按習俗也沒有這時候宣太醫的。何況這滿殿都是誥命們,若是萬一診出不是,她這臉要往哪兒放?
這般一想,袁勝蘭破天荒地壓住了自己的脾氣,道:“哪有這會兒宣太醫的,賢妃雖是好心,我卻不敢沒了規矩。想是今早嗆了風,回去吃一丸平胃氣的藥也就是了。”等回去,她自可以悄悄宣個太醫來把把脈,何必要鬨得這麼人儘皆知的,倒叫梅氏看笑話!
袁勝蘭這一嘔,殿內一眾妃嬪誥命們簡直是來了個眾生百態,活脫脫一場大戲。許碧卻沒像彆人一般注意袁勝蘭,她倒是一直在盯著袁勝蓮看。
是的,袁勝蓮今日也進宮了。說起來她一個無品無級的侍妾,這種場合根本無立足之地,可她偏是跟著佑王妃進了宮,雖然隻撈到一個小杌子,還是坐在佑王妃後頭,連個露臉的機會都沒有,可畢竟也是進宮了。
這實在是份兒本事。許碧忍不住就一直盯著她看,心裡暗暗琢磨,隻怕袁勝蓮當初投誠時說的那話還真不是吹牛,她用那種方式進的佑王府,如今都能跟著佑王妃進宮,至少若是換了袁勝蘭,那是肯定做不到的。
正因為一直盯著袁勝蓮,於是許碧還真發現了一點兒彆人都沒發現的事兒——袁勝蘭嘔吐的時候,袁勝蓮先是抬眼瞥了她一眼,隨即向斜對麵的許瑤看了過去;而許瑤也把目光向袁勝蓮投過來,兩人四目相對,袁勝蓮便垂下眼睛,不易察覺地點了點頭。
什麼意思?許碧在瞬間就腦補出了三千字。為什麼袁勝蘭疑似懷孕,袁勝蓮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難道她早知道了?不不,看袁勝蘭的模樣,顯然自己也是有些驚疑不定,並非事先知曉,那袁勝蓮又是怎麼知道的?
而且,就算袁勝蓮知道吧,她又為什麼會跟許瑤眉來眼去,這是唱的哪一出?
因袁勝蘭折騰了這麼一下,梅皇後也有些無心再與眾人談天說笑了。能留在這殿內的誥命們哪個不是善於察顏觀色的,立時便有年紀大些的以身體疲勞為由告退,梅皇後順水推舟地允了,眾人便紛紛起身,自交泰殿內散了出來。
許夫人到最後也沒撈著跟許瑤說句話,可滿肚子的話又忍不住,便拉住了許碧:“你看,袁昭儀可是有喜了?”
這許碧哪兒知道?嘔吐固然是懷孕的重要特征之一,可並不是所有的嘔吐都是懷孕,沒準兒還是胃病或咽炎呢。
但這話許碧當然不會說:“總要請了太醫來診過脈才能確定。”
“今兒是初一,正月裡也不宜宣太醫……”許夫人真是急死了,“若是袁昭儀有孕,怕也不好再撫養大殿下了吧……”
許碧心裡一動,似乎覺得自己抓到了什麼。袁勝蘭本來也沒多麼喜歡皇長子,從皇長子明顯跟她並不親昵就能看出來,她不過是想占著皇長子,弄個孩子在自己宮裡,跟梅皇後姐妹兩個彆苗頭罷了。
可彆人的孩子總不如自己的好。倘若袁勝蘭自己有了孩子,多半也就不稀罕皇長子了。所以這才是袁勝蓮跟許瑤眉來眼去的原因?袁勝蓮樂見許瑤再抱回皇長子?這兩人是什麼時候走到一塊兒的?
這些話,許碧當然不會跟許夫人說。許夫人也發覺自己有些失言,畢竟眼下袁勝蘭還沒說不養皇長子呢,她這話若是被傳到袁勝蘭耳朵裡,恐怕袁勝蘭就是再不喜皇長子,也會占著不撒手了。
一念及此,許夫人連忙就換了話題:“初三總要帶姑爺回來吃頓飯吧?路氏都盼著你回來呢。”
許碧嘴角抽了抽。盼什麼盼啊。路姨娘在庵裡呆著,她隨時想看她都能過去,倒是許家,年前好說歹說的硬把路姨娘接了回去,不就是怕她初三的時候不肯回娘家麼?
回就回吧,反正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她隻要跟許家保持禮節上來的來往就行了,至於說許家想打她什麼主意,那也得看她肯不肯讓人打呢。
誥命們都出了宮,承恩侯夫人卻是與梅若婉一起去了長春宮。皇次子的困勁兒過去了,在乳-母懷裡轉著大眼睛四處地看。他是個很好性子的孩子,也不愛哭,承恩侯夫人看著就愛得了不得,親自接過來抱了,打發了人下去,才道:“這孩子,什麼時候抱到交泰殿去?”
梅若婉就噘起了嘴,把皇次子搶在懷裡,拉了臉道:“我自己的孩兒,為何要送去彆人處!”
承恩侯夫人皺眉道:“什麼叫彆人?那是你姐姐!還是中宮皇後!耀哥兒讓她養著,將來——你又不是不知道!”
梅若婉抱了皇次子輕輕搖晃,看他一雙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定定地瞅著她,小嘴巴咧開一點像是在笑,就覺得心都要化了一般:“就是姐姐不抱耀哥兒去養,誰還能越過他不成?皎哥兒再怎麼說,生母也不過是個婕妤!”
承恩侯夫人急道:“那袁昭儀今兒那模樣你難道沒看見?若是她有孕,生了兒子呢?”
梅若婉抿了抿嘴:“那也在耀哥兒後頭呢。長幼有序!”
“胡說!”承恩侯夫人有點惱了,“莫說這等不知輕重的話!袁家再是倒了,上頭還有太後呢!若說長幼有序,大殿下才是長子;若從生母這裡論,將來袁昭儀若生了兒子,隻怕這位份一提就提到你前頭去了!這般算來,咱們耀哥兒論長論貴都占不著,不叫他在你姐姐那裡占個嫡字兒,如何能入主東宮!”
雖說不是皇後所生,但自幼養在嫡母膝下的孩子,論出身就是要比同是庶出的兄弟們貴重幾分,這也是不成文的規矩。
梅若婉被母親說得無言以對,便紅了眼圈:“我也是舍不得。這是我懷胎十月,身上掉下來的肉,如何舍得送與彆人?”
承恩侯夫人被她哭得心裡一陣陣難受,歎道:“這還不都是為了孩子好。再說,你們是姐妹,養在交泰殿裡,莫不是你還見不著了?”
梅若婉拿帕子掩了臉,從指縫裡瞥了母親一眼,細聲細氣地道:“就算養在我這裡,姐姐想見也隨時就過來了,倒是若養在交泰殿,我怎好整日往中宮跑呢?母親何不與姐姐說說,把耀哥兒先記在她名下,等耀哥兒開蒙,就送到交泰殿去讓姐姐來教。”
這話連承恩侯夫人都沒法接了,半晌才道:“這怎麼成……”記在梅皇後名下,卻不讓梅皇後養?承恩侯夫人就是偏心小女兒,也覺得委實有點太過了。
梅若婉就倚在承恩侯夫人身上,把皇次子舉到她麵前:“如何不成?母親快看,我一抱,這孩子就笑,是知道我是他親娘呢。姐姐到底不曾生養過,哪知道這母子分離的苦處。再說,不是自己生的孩子,姐姐再怎麼喜歡,也不會比我疼他更甚。若是送去交泰殿,不說彆的,單是換了地方,少不得就要哭。母親是不知道,皇長子當初送去袁氏處養,聽說是夜夜都哭,病了好幾場呢。母親難道舍得你外孫也這般折騰?”
承恩侯夫人看著白胖胖的外孫,如何舍得?梅若婉把孩子塞進她懷裡,摟著她的肩膀撒嬌:“母親就幫我與姐姐說一說罷。待耀哥兒大些,換了地方也能適應,姐姐再接過去養也不晚哪。”
承恩侯夫人被女兒晃得發暈,隻得歎了口氣:“罷了罷了,我便豁出這張老臉去與你姐姐說說。隻是等耀哥兒大了,你可不能再變卦了。”
承恩侯夫人出了長春宮,便又去了交泰殿,並不提梅若婉,隻說是自己的主意:“孩子實是太小了,到底還是在親娘身邊安心。若搬過來,你自然會待他好,可這母子連心,那血脈感應是比不得的。就似你小時候,總不要彆人哄你睡,一定要我。就是睡著了,換了人你也睡不踏實呢……再說,也不是不抱過來,隻是要等大一些能離了親娘才好呢。”
梅皇後淡淡聽了,也隻點了點頭:“母親說得有理,耀哥兒還是養在妹妹那裡好。”
承恩侯夫人鬆了口氣,試探著又道:“那這記名的事兒……”
旁邊的捧雪已經忍不住攥起了拳頭,梅皇後卻隻笑了笑:“皇上的意思,若要記在我名下,就得抱到我這裡來了。如今看來,倒不妨緩上一緩。否則母親這些話,到時候難道還要與皇上說一遍不成?”
梅皇後抬出皇帝來,承恩侯夫人就不敢再說什麼了,卻也有些不滿:“這樣事,又何須驚動皇上……”
梅皇後正色道:“母親此言差矣。這是要上玉牒的大事,不經皇上如何辦得成?”
這卻是正理,承恩侯夫人也隻得扯了幾句閒話,起身告退了。她才出交泰殿,捧雪已快要炸了:“這,這簡直豈有此理!”
梅皇後輕輕一嗤:“這倒也好。”梅若婉還真以為,她就那麼稀罕她生的孩子呢,“不必管她。倒是景陽宮那裡怎樣了?”
捧雪勉強壓了口氣道:“景陽宮派人去寧壽宮,悄悄把寧壽宮的太醫請去了,如今還不知消息……”自從上回太後抱病幾個月,寧壽宮那裡就有太醫常駐,一日不歇的。
梅皇後垂下眼睛,喃喃道:“如此看來,袁氏多半是真有喜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