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百合一整個暑假都很忙,在縣裡的書店值白天的班,快到晚上就坐車去醫院照顧弟弟,然後趕末班車回家,學習、睡覺。
七月初到八月末,福城新縣沒有一天不熱的。不下雨是豔陽高照的熱,下了雨是潮濕悶臊的熱。羅百合比起熱更討厭冷,她穿著吊帶在前台記借書單,累了就喝口冰飲。
剛剛才下過雨了,殘忍的太陽吐著火露出雲層,距離太陽下山還有一個半小時,羅百合會在那時候坐公交去新縣醫院。不過現在書店快下班,已經沒什麼客人來了。
沒想到還真是有人這時候來,門口響起一連串的風鈴聲,老板娘往這裡看,羅百合必須用熱情的笑去迎接:“……你好。”
梁衫楓把傘擱在返潮剝落牆皮的一角,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先看到裸露在外接近透明顏色的胳膊,然後才看到羅百合。他打趣道:“我還在想是誰皮膚能那麼白呢。”
“梁衫楓,是你誒。”
羅百合也很意外。
梁衫楓是羅百合高中暗戀的男同學。
梁衫楓就是羅百合和小姑媽顧思蓮討論過的那個“驚豔了高中時代的學霸同學”
羅百合那時候有喜歡他的小小心思,但是自知不會配得上,所以也就遠遠圍觀了。
所以後來梁衫楓畢業後給她表白,也屬實讓羅百合和她身邊知情的小姐妹沒想到。
大家都忽略了一件事。
羅百合高中時代也很耀眼。
不過那時候,羅百合已經拿到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馬上要去榕城讀書,少女時代的情愫也就無疾而終。正因為這樣才很美好,梁衫楓在她心裡總是那個上課回答問題會臉紅的小學霸,她才能把那段回憶藏在心裡。
現在的他好像也和那時候沒區彆。羅百合在前台和他隨意地聊天,他現在在福理工讀機器人專業,眼鏡片越戴越厚,聊天的時候他總扶眼鏡。他這次來是幫他媽媽還書。
“我今年下半年要去做近視眼手術。”
他有些期待地同羅百合講。
“我做的是兩萬五那個價位的,好害怕會不會出意外哦。”他說那個數字,就像在隨口一提今天天氣好,這麼簡單的事情。
羅百合除了咋舌不知道做什麼表情。
梁衫楓還提起一件事情。他原來和那個討人厭學長劉文傑認識,他們在一次省級創業比賽上見過麵,恰好知道了羅百合前段時間和他的那些“學分糾葛”。
“你彆相信他!他就是想不勞而獲!”
“我不會的啦。”梁衫楓著急解釋,“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們從高中就一起讀書,我怎麼可能不知道?隻是他說帶你走的那個男的好像是社會上的人,最好要小心一點哦,你這麼漂亮,小心對方不是好人。”
“那個——他不是壞人。”羅百合紅了臉,“他是我的,我的,老公……”
最後兩個字,壓得很低。
“我是聽隔壁的阿姨說你有對象了,沒想到是老公啊,都領證、見過家長了呀,那我就放心……咳!”
羅百合被他逗笑了。
“什麼放心呀!真奇怪!”
心照不宣,也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羅百合很清楚地知道,他們現在隻會是最要好的朋友,就是這麼簡單的事。
“那劉文傑還亂說過你壞話!我和他不是很熟,都聽了你的一些謠言,誰知道他背著你到底說了多少!”梁衫楓說著說著,有些急眼了,“我要不要現在就去發消息警告一下他,不能讓他到處毀你的聲譽啊!”
“誒,算了算了。”羅百合忙擺手,她不是很在意這麼一個人,“反正他明年也就要去意大利了,和他這種人計較什麼。”
“……是你人太好了。”梁衫楓憤懣不平地嘟嚷,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勞力士腕表,又“誒呀”一聲,“我先回家給我媽送鹽和耗油哦,我都出來買了一個小時了!”
“呂老師不罵死你啊!”羅百合笑著嚇唬他。梁衫楓媽媽是高中數學主任,大家都認識。呂老師也蠻喜歡羅百合的。
“誒——”梁衫楓裝得有點害怕,下一秒又說,“你是不是要去醫院看你弟弟啊,要不我捎你吧?”
天氣熱,剛下了雨也懶得走路。
羅百合答應了。
“你弟弟他還是老樣子啊?”
“嗯,老樣子。”羅百合坐在鋪了柔軟皮草的副駕駛座上,這輛跑車的價位比起它的性能更誇張,梁衫楓於今年年初購入,父母都讚助了,這算是他目前的喜好之一。
比鄒鋒選的那輛大眾的價位高了十幾倍,所以坐起來體驗也美妙極了。
羅百合驚歎於車門打開的奇特方式。
果然,高中時候大家喊“梁少爺”不是沒有原因。不過羅百合不那麼叫,僅僅因為她發現他不喜歡。少爺雖然家境好,但隻想低調地和大家當朋友,羅百合去呂老師家裡坐過,複式彆墅,三層帶花園。回學校之後有同學揶揄她,問她梁家是不是特彆有錢,那時候梁衫楓杵在她身後,垂首沉默著。
羅百合不看他,隻笑嗬嗬地搖頭:
“我也不知道呀。”
後來梁衫楓反思自己這麼多年一直喜歡羅百合,也有那件事的影響。他隻喜歡她知道他的事情,她是他唯一不反感出現在家裡客廳的人,她隻是拿著試卷站在那兒。
她在他家裡盛開,散發著微弱的香氣,卻莫名讓人無法移開目光和腳步。梁衫楓在二樓和她對視上,眼神鎮定,心錯亂一拍。
他想,也許是從那時候喜歡上的她。
梁衫楓和她聊了一些高中的事,聊到哪個同學現在如何高就,哪個向來考得好的卻高考失利了,說到有些英年早婚的同學,如今居然都二胎了。這在閩浙一塊不是很稀罕的事,有人家裡有礦,選擇先成家後立業。
“沒有想到你會那麼早結婚。”
“……我也沒有想到。”羅百合說,低下頭看自己的手,微弱的暮光從車外掩映,孤注一擲,橘紅的線條刻印在那一道斑斕的牙印上,那是經年纏繞她人生的疤痕。
梁衫楓順著她的視線去看,突然愣住,意識到一些事情之後,他輕聲說:
“原來是因為羅樹啊。”
羅百合將手反扣在自己後頸,聽到那名字,她有些羞赧、尷尬,維持摩挲動皮膚的動作,直到稍微緩解那種令人戰栗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