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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小玫瑰 [gb] 十萬橙 138494 字 3個月前

第41章 第41章

北山森是北境的一個地名。

它地境偏僻, 在都城還在長夏的時候,北山森就已經進入了冬季。

冬季來臨, 大雪覆蓋, 白雪皚皚,森林和湖泊都被漂亮的茫茫白色遮蓋。每年都有大量的旅客湧入北境來享受雪景和溫泉。但如果不是本地人,很少有人知道, 僻靜一隅的北山森才是那個溫泉與雪景最相得益彰的地方。

而蘇藍知道,因為這裡屬於她的貴族領地。

舊世的貴族階級崩塌,新世的聯邦重新劃分地界。但為了安撫貴族, 聯邦政府仍然給予了那些老牌貴族們保留少部分封地的權力。

蘇藍重生之後,打理財產的第一件事情, 就是讓人把自己名下所有領地的信息送到她的手上,給她過目。

北山森的溫泉,就是在那個時候被她知道的。

她去過一次。

雪景裡的北山森僻靜, 避世, 山莊裡的民風淳樸,節奏很慢, 最適合療養身體。

也挺不錯的。

坐在飛機上的蘇藍放下手中的資料, 看著帶著黎明微光的舷窗外想著。

作為一個領主,她也時不時該去自己的領地看看。都城的夏天和雨太長了, 她待得也煩悶起來。

她轉過頭,看向鐘予。

他正坐在她斜對麵的沙發上。

似乎是困倦了,他闔著眼,靠著靠枕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

那張美麗的臉, 被埋在白絨絨的圍脖裡, 顯得更加精致。

眼尾帶上的那抹緋紅,像是被揉碎的玫瑰花瓣抹上, 淡淡的瑰豔色澤。是白色之中的一點豔麗的紅,讓他蒼白病弱的氣色都看起來好多了。

蘇藍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注意到,他不再穿黑色了。

好像就是那天開始的。

還躺在病床上的他,把身上的黑色全部都換掉了。就連鐘家後來趕到的傭人和保鏢,衣服也全部被換成了亞麻色或者其他深色的西裝。

而他自己,披上了一條淺色的披肩,望著蘇藍的時候,雖然依然是那張清冷的臉,但整個人都明亮了起來。

鐘予很高興。

誰都看得出來。

蘇藍自然也看得出來。

就連現在在她對麵沙發上睡著了的時候,他的那張睡顏上也帶上了幾分生氣。

跟之前她見到過的那個空殼般淡漠的精致人偶,像是兩個人。

蘇藍起身,走過去。

她拿上一邊的薄毯,有些漫不經心地給他披上,又在他身側掖了掖。

手機震動了一下。

她把靜音打開,才點開了消息。

是蘇梓。

前幾天錯過了和他的每月見麵,小少年又急又鬨,每天發來十幾條消息,話裡拐著好幾個彎想要見她。

蘇藍很簡單地給他回了幾個字。

蘇藍:【最近不在都城,之後見】

蘇梓秒回:【這樣啊!那,那也行——姐姐去哪了?】

蘇藍:【北境】

蘇梓:【北境?】

似乎去搜了一下北境是什麼地方,過了十幾秒,蘇梓才趕緊回:【……咳咳,那姐姐能給我帶禮物嗎?特產也行,隨便什麼都行,我都喜歡!】

蘇藍的回答依舊很簡單:【好】

小少年又回了幾個亂七八糟的表情包,蘇藍沒看,她回到消息列表,往下滑。

滑到霍遊寒的聊天框,蘇藍點進去,說了句【謝了】

霍遊寒回得也很快:【沒事】

他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是“對方輸入中”閃了一會兒,還是沒了動靜。

蘇藍沒在意。

之前她跟舒律師要臨時從都城飛去她跟鐘予婚禮的海島,事發突然又關係到鐘家,他們的啟程就變成了件棘手的事情。

蘇藍貴族身份的根基不在都城,最後是找霍遊寒幫的忙——當然,蘇藍找人辦事都是公事公辦,她交易的報酬給的很足。

說實話,在那天她易感期霍遊寒說了那句怪話之後,蘇藍就對這個人充滿了古怪的感覺。

但霍大少爺不要臉皮,第二天到她的公寓門口抱胸一站,振振有詞:“老子當時被你打昏了頭,這事不能全賴老子。”

蘇藍:“……”

人還能再不要臉一點嗎?

但霍遊寒堅持那天就是他一時發昏,口不擇言,甚至還出具了他被蘇藍打成中度腦震蕩的傷情鑒定書。

“真不是那意思,你彆誤會,”霍遊寒說,“你千萬彆告訴彆人,不然老子名聲丟光了,那還了得?”

蘇藍:“……”

霍遊寒:“我可是正宗的AO戀取向。”

蘇藍笑了下,把門摔在了他的臉上。

煩人東西滾遠一點。

……

從那以後,霍遊寒又腆著臉開始在她身邊晃悠,蘇藍照常無視。

不過他還算是挺有用的,霍大少爺的名頭在都城吃得太開,蘇藍雖然沒有要求,但霍遊寒似乎怕她把上次的那句“口誤”抖露出去,罵罵咧咧地前後幫了她不少事。

商人本性,利益說話。隻要不牽扯到她,蘇藍懶得關心霍遊寒的私生活,也不關心。

蘇藍關上跟他的聊天對話框,又看了下其他的未讀消息。

全都是不同的問候消息,來自她重生之後在各種場合各種手段得到她聯係方式的人。

有想接近她的,有想要曖昧的,也有直白大膽的。

這幾天她一直沒怎麼看手機,這些人都坐不住了。

蘇藍手指在屏幕上劃了劃,隨便回了幾條。

對麵忽然傳來衣料摩擦的簌簌響動,蘇藍轉過去,發現是鐘予睡得不安穩。

他臉色煞白,眉頭緊蹙,身體都在輕輕地發抖。

“蘇藍……”他囈語了一聲。

聲音很輕,很輕,脆弱地要消失。

蘇藍頓了下。

她還是把手機放下,走了過去。

她坐在了鐘予身邊,隔著他身上的毯子順了下他的脊背。

“鐘予。”她說。

他的手冰涼,睫毛顫抖。

一張精致的臉竟然顯得比他白絨絨的圍脖還要更蒼白,眼尾濕紅。

“蘇藍……彆走……”

他叫了一聲,忽地睜開眼,不知道做了什麼噩夢,眼裡都帶著水色迷蒙的淚,睫毛根根都帶著水珠。

他驚慌失措,一下抓緊了她的袖口。

蘇藍任他抓著。

“我在這裡,鐘予。都是夢。”

她聲音很輕。

“都是夢。不要怕。”

鐘予就那麼仰著臉看她,還帶著初醒的茫然失措,瞳孔失焦。

眼淚順著他的眼尾滑落。

他毫無意識。

就這麼呆呆地定著,過了一會兒,他才又慢慢地闔上眼,繼續睡了過去,臉上還帶著淚痕。

蘇藍停頓了一下。

她試圖動了動手,想把自己的袖口從他手裡拽出來,但他攥得很緊,她抽了一下,沒有抽動。

……算了。

蘇藍就在地毯上盤腿坐了下來,任他拽著自己的袖口,沒再動。

手機也扔在一邊,不看了。

這幾天以來,鐘予逐漸清醒,美麗病弱的那張臉又變得清冷客氣,跟她相處起來就像是往常的玫瑰。

但他睡著了意識不清醒,還會在夢裡嗚咽著叫她的名字。

小貓似的,柔軟無助,極其可憐。

跟醒來麵對她的時候的反應相差太大。

蘇藍問了醫生,醫生說,鐘先生應該是受到了嚴重的刺激。

“很奇怪,我們記得蘇藍小姐三年前就去世了……鐘先生怎麼會突然開始這樣?……”

醫生看她臉色,又小心地補充說,

“您有什麼頭緒嗎?如果我們知道源頭是什麼,才能對症下藥。”

蘇藍沒說話。

她皺起眉,揉了揉太陽穴。

她本來想著,到北山森之後她會跟鐘予分開住,最後,還是讓人挑了個兩間臥室的小木屋。

臥室在二樓,她跟鐘予一人一間,她還能照看他一點。

一個月而已-

到達北山森的山莊的時候,是午後了。

北山森跟蘇藍上次來的時候沒什麼太大變化。一個僻靜偏遠的小山莊,沒有太多的人員流通,一切都像是被大雪封住了時間,讓蘇藍想到了冬天時候都城街邊會賣的冬景水晶球。

拿起來晃一晃,漫天的大雪就在水晶球裡麵下了起來,永遠都是冬天。

美得像童話。

車開到了山莊外,車輪在雪地上壓出了兩條深深的雪痕。

山莊不大,車開不進去,他們需要走一段。

蘇藍轉頭看向自己身邊下車的鐘予。

他已經披上了厚厚的白色貂裘,臉被毛絨絨的圍脖裹住,似乎見蘇藍看過來,他也輕輕地轉過臉,對上了她的目光。

眼尾的緋紅灼灼。

病弱的美人,烏黑的發梢上落了雪。

“怎麼了?”他問,聲音清淩淩的。

蘇藍看著他,“冷嗎?”

鐘予頓了一下。

“還好。”他說,“……不冷。”

發間的耳朵尖卻悄悄紅了。

蘇藍說,“那就好。”

兩人在雪間走著。

傭人早就提前布置好了他們要住的小木屋,蘇藍知道大概位置,就往那個方向走。

午後沒有下雪,走上一會兒也還好。

兩人肩並肩,隔著大概半人的距離。蘇藍似乎注意到了什麼,她落後了鐘予半步,目光落在他燙紅的耳尖上。

她以前好像從來沒注意到過。

鐘予……原來這麼容易就會害羞麼?

蘇藍的目光在那紅上停留了一會兒,她移開了視線。

山莊今天很靜,他們一路上沒遇到什麼人。

又走了一段路。

“山莊裡的人,他們都……不在家嗎?”鐘予側過點臉來,問。

他說話的時候,呼出的氣帶著朦朧的白霧,很漂亮。

蘇藍嗯了一聲,“今天他們都去準備集市了。”

“……集市?”

“對,”蘇藍說,“我聽說北山森這裡每年的這個月份,他們都會在山腳的地方辦個集市。”

她看向鐘予,見他迷茫,唇角彎了一下,“有點像都城的夏日慶典。好像會有很多的攤販,賣自己手工做的小玩意,還會有些獵人做點交易。”

“我上次來的時候不太巧,沒趕上,但我聽說是這樣。”

鐘予沒說話,他慢慢地視線移過來,瞥了她一下。

很小心翼翼。

她說,“你要感興趣的話,今晚我們先歇下來,等明天如果你身體好,我們可以去看看。”

鐘予的眼睛立即亮了一些。

他很慢地點了下頭,轉過臉去,“……嗯,好。”

很薄的耳尖又紅了點。

“我今晚好好休息。”他輕輕地說。像是一個保證。

蘇藍頓了頓,沒說話-

山莊不大,沒走多久,就到了他們要住的地方。

古樸的木屋不大,總共兩層,受地理環境限製,山莊裡都建不了很大的房子。

蘇藍和鐘予兩人從小在都城長大,都沒怎麼住過這樣的屋子。

鐘予從遠遠地見到木屋,到走進院子裡,到走進屋內,漂亮的眼眸都微微地睜大,一錯不錯地打量著。

蘇藍上次來過一次,感覺還好。她特意讓人把內部收拾了,改成了更舒適的條件,這次正好適合鐘予調養身體。

進了屋,暖融融的暖意就撲麵而來。

傭人迎上來,接過他們脫下來的圍巾和外套。雪花被暖意融化,打濕了衣物的表麵,帶上些濕濡的意味。

兩人走進了客廳,又有人端上來熱茶。

傭人們做事悄無聲息,做完了,就又退下去了。

蘇藍說,“為了不打擾你休息,他們平常不會在這裡待著。需要的時候再叫他們吧。”

鐘予很慢很慢地嗯了一聲。

壁爐裡正燃著火,木柴在火苗的舔舐下發出劈啪的輕微聲響。橘黃色的光將整個屋子映成了暖調,看上去就很溫暖。

窗外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雪。

鐘予從玻璃窗往外看去,現在屋外大雪紛飛,白茫茫一片,而屋內篝火暖融,熱意都滾上了他的臉頰。

他捧著盛著熱茶的杯子,垂著眼看向裡麵澄澈的液體。

其他人都不在。

那他跟蘇藍……就是會像這樣……在這裡獨處麼。

獨處。

光是這麼想想,鐘予就一陣暈眩,感覺自己臉燙得要燒起來。

“鐘予。”

“嗯?”

他抬起眼,就見她忽然靠得很近。

他的呼吸滯住。

……好近。

他都能聞到她身上新融化的雪的味道。

清新的,冰冰涼涼的。

他的心卻抑製不住地跳了起來。

“——喏,樹葉。”她說。

她撤開身子,從他的發梢上拿下來一片樹葉,展示給他看了一下,再丟掉。

鐘予傻傻地望著她。

心跳聲還在耳朵的鼓膜上狂跳。

“……謝,謝謝。”

雖然知道她沒有彆的意思,但鐘予還是沒忍住眼睫顫抖,結結巴巴地道謝。

再次見到她,他……都快忘記自己以前是怎麼隱藏自己的心意的了。

他太幸福了。

幸福地都壓抑不住。

他不得不彆過臉,試圖避開她的視線。

壁爐裡的篝火聲劈啪作響,他慢慢地抿著茶,喝得很慢-

第一天舟車勞頓,很快他們簡單地用了晚餐,就各自去睡了。

用晚餐的時候蘇藍沒吃多少,鐘予默默地看著她傭人收走她吃剩下的餐盤,抿了下唇,沒有說話。

小木屋的二樓也不大,順著樓梯走上去,兩人的臥室就在隔壁。

進屋之前,蘇藍那雙淡金色的眼眸落在他身上,跟他說,“如果你有什麼事,來敲我的房門吧。”

她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半夜也可以。”

鐘予還感覺自己在夢裡,隻能傻傻地點頭,又嗯了一聲。

在她麵前,他好像話都不會說了。

蘇藍推門進了她的臥室。

鐘予沒走,他又在走廊裡站了一會兒。

他看著兩扇門之間的距離,有一陣恍惚。

在都城的時候,他們的主宅很大,蘇藍住在東側,而他住在西側。

有的時候,兩人同在一個宅子裡,但一天連麵都見不上一麵。

鐘予每次走上樓梯的時候,都會靜靜地向著她那個方向的走廊望上一會兒,希望能偶爾撞見她。等了許久,才會垂下眼睫,收回視線,轉過身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

現在。

鐘予愣愣地看著兩扇臥室門的距離。

就……就隻有幾米。

好近。

他沒忍住,又看了一眼蘇藍的房門。

他手指掐入掌心,又掐了一次。

終於確定了這不是夢,明明現在是在冬天,屋外還飄著雪,鐘予心裡卻漫山遍野地開了好多好多的花。

走回房間,洗漱完,又回到床上的時候,鐘予的腳步都是飄的。

枕上枕頭的時候,頭也是輕飄飄的。

他怎麼會有這麼幸福的時刻?

鐘予不禁想。

他到底是做了什麼樣的好事,上天怎麼突然對他這麼好?

他在床上翻過身,看向身側的牆壁。

在這薄薄的一堵牆的後麵,就是蘇藍的房間。

他居然跟她靠得這麼近……

一這麼想,鐘予臉上立即又燙了起來。他有些慌張地移開視線,平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試圖平息自己的呼吸。

怎麼,怎麼會這麼近……

他閉了下眼。又睜開。

意識到自己身體的變化,鐘予腦海空白,他停頓了一下。

他有些失神。

……他的身體,太糟糕了。

這麼敏感的身體……太糟糕了。

這是這樣一個不經意,根本沒有任何關係的念頭,竟然就……

他咬了咬下唇,又翻了個身,對向另外一側。

手指攥緊了枕頭的邊緣,緊緊閉上眼,努力平緩著自己的心跳。

就隻隔著一堵牆,那邊睡著的是標記過他的Alpha。雖然隻是臨時標記,但他一直……一直記得她的味道。

他的身體也記得。

剛剛在客廳的時候,她靠過來,他又聞到了很淡……很淡的她的氣味。

雖然也隻睡過一次,鐘予閉上眼,也能記得她喜歡用什麼姿勢……也記得她喜歡他說什麼羞恥的話,也記得做什麼樣的事能取悅她,也記得她拇指摩挲他水色靡豔的柔軟的下唇,在他耳邊輕輕笑。

她說,好奇怪。好像隻要跟你接吻……你就很容易高.潮。

……

躺在床上,鐘予把臉埋進被子裡,濕熱地喘出一口氣,壓抑自己飛快的心跳。

整個人都燙得快要化掉。

彆想了,彆想了,鐘予……

彆想了。

彆想了。

第42章 第42章

第二天早上, 鐘予在桌旁坐下吃早飯的時候,還緊張了很久。

他垂下眼, 盯著自己的盤子, 良好貴族教養下的人難得刀叉用得僵硬。

他緩慢地一下,一下地切著盤子裡的食物,直到他聽到桌子對麵的人開口了。

“鐘予。”她說。

“……嗯?”

他把臉埋得更低了一點。

“早飯不合你的口味嗎?”

……原來, 原來是問這個。

無措地,鐘予又感覺自己小小地鬆了口氣。

“沒有。”他開口前穩了一下自己的聲線,把慌張都吞了下去, “……味道很好。”

他說著,拿起杯子, 喝了一口果汁。

然後就聽蘇藍又開口,“你是昨晚沒睡好麼?看你有黑眼圈。”

鐘予拿著杯子,就僵在了那裡。

放也不是, 拿起來也不是,

她果然還是注意到了。

他有點傻傻地抬起頭,正對上蘇藍的目光。

她在看什麼, 鐘予知道地……很清楚。

早上起來他就發現了, 鏡子裡的他眼下帶上了淡淡的青,看上去就像是休息不足。

鐘予對著鏡子盯了很久很久, 發現也沒辦法遮掩,他也不想錯過跟她一起吃早飯的機會……這才低著頭下樓了。

她還是發現了。

鐘予想起了她昨天的話,手指在掌心蜷了蜷。

昨晚……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屏下了亂七八糟的念頭,就差把舊世曆史拿出來默背了, 最後才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但他沒休息好的話, 那山下的集市……

他慢慢地說,“我……我可能是第一天到這裡, 不太適應。今晚應該就好了。”

鐘予有點沮喪。

明明昨天,昨天是自己保證了要好好休息的,他自己卻沒有做到。

這樣……也沒辦法去集市了吧。

他好想跟她一起去的。

麵上,鐘予還依舊維持好了自己冷淡的樣子,安靜地垂眼繼續吃著早飯。

蘇藍在對麵“嗯”了一聲。

她慢條斯理地端起自己手邊的果汁,喝了一口。

她看著鐘予。

以前在都城的家裡,她跟鐘予每次在餐廳裡見到,兩人都隔著長長的大理石桌子相對而坐。

桌上的燭火搖曳晃著人的眼,蘇藍的注意力一般也隻在食物上,從來沒仔細地打量過他。

現在……

蘇藍看著對麵鐘予那張精致的臉。

他的眼尾帶著一點緋色,小小的淚痣就藏在緋色裡。

他正垂著眼,安靜地用餐。長長的睫毛垂下,灑下一片陰影。

她以前總覺得鐘予冷冰冰的,麵上毫無表情。但其實真的這麼仔細看,他好像也沒有那麼難猜。

兩人麵對麵坐著,用著餐,沒有再說話。

吃完了飯,兩人各自去休息,

蘇藍再從樓上下來的時候,就看見鐘予縮成一團窩在客廳的沙發上。

壁爐裡的火把屋內烤得很溫暖,他披著毛茸茸的絨毯,捧著一杯熱茶,看著窗外的飛雪慢慢地喝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看起來很乖。

蘇藍忽然有些好笑。

她說,“鐘予。”

沙發上的人轉了臉過來。

鐘予望向她。

他手裡捧著的熱茶還在嫋嫋冒著熱氣,讓他的臉有些朦朧。

蘇藍嗓音像是不經意,“走嗎,去集市嗎?”

果然,他一下坐直了,手裡的茶都差點潑出來。

漂亮的眼眸裡閃過一絲驚喜。

手指微不可查地顫了顫,鐘予很快掩蓋好了自己的情緒,睫毛垂著,很慢地應了一聲,“……嗯,去。”

“我去收拾一下。”他慢慢地說,站起身來。

鐘予路過她上樓的時候,蘇藍看見他眼尾的緋紅就剛剛這麼一下,已經豔麗地不像話。

蘇藍有些驚訝,微微揚了下眉-

他們走到山莊門口,司機早就停著車在那裡等好了。

集市其實離山莊不遠,走路也就半個多小時,但鑒於鐘予病弱的身體狀況,蘇藍覺得還是不要冒這個險。

兩人就坐著車下山。

路上的時候,蘇藍靠著窗,忽地,她轉過頭往車窗後看去,眯了下眼。

鐘予安靜地在她旁邊坐著,側過臉向她看來,嗓音很輕,“看見熟人了麼?”

“嗯。”蘇藍應了一聲。

她好像看見了個熟悉的身影,但車開得不算慢,她回頭看去的時候,那個人的身影就已經消失在了拐彎之後。

“上次來的時候見過。”

沒看見也沒關係,山莊下山隻有這一條路,等下也會在集市見到-

兩人讓傭人遠遠在外麵等著,走進了集市。

北山森山腳下的這個集市由幾個附近的山莊在一起辦,熱鬨非凡,來來往往的全是本地人。

與這寒冷的冬天相反,集市裡幾乎無論是攤販還是行人,老老少少的臉上都洋溢著熱情的笑容。還有幾個小孩子嬉戲追逐著,穿梭在人群裡,引來一陣陣笑聲。

蘇藍跟鐘予兩個人俊美非常,氣質又完全不同,幾乎是一走進集市,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領主大人!”

“領主大人,好久不見!”

有人立即認出蘇藍來,興奮地跟她打著招呼。

蘇藍也笑眯眯地回應著,客氣又不失溫和。

這裡的民俗習慣似乎就是喜歡擁抱,有好幾個人奔上前來跟蘇藍擁抱,蘇藍一點架子沒有,挨個跟他們張開雙臂抱了。

“領主大人怎麼過了這麼久才來啊?”

“是呀,上次就說要讓您嘗嘗我老婆做鹿肉的手藝,就一直沒盼到您!”

“領主大人這次待久一點吧?”

“最近有點忙,”蘇藍笑起來,“這不還是來了嗎?”

鐘予的腳步慢慢地落後她一點,他側過臉,看著她的側臉,輕輕地抿了下唇。

蘇藍和不斷擁上來的人寒暄完了,笑著揮了下手,和鐘予走到一處攤販前停下,避開了大多數的人群。

“他們都很喜歡你。”蘇藍說。

“嗯?”鐘予轉過眼看她,不知道她為什麼忽然這麼說,一張美麗的臉上有些茫然。

“……我?”

蘇藍的目光落在他深綠色的眸子上,笑了下,“嗯,你。”

她剛剛聽見了人群裡的竊竊私語。

這些淳樸的本地村民,都帶著驚豔的目光,悄悄地,在用一個詞形容在她身側的鐘予。

那是北山森的語言。

意思是——森林裡的神子。

蘇藍上次來的時候學過這個詞。

天生美麗的神子,從森林裡來,從湖裡走出來,從白雪裡踏過來,有著世界上最清澈的眼睛。

她看了看鐘予。

她意外地覺得還挺符合。

而鐘予被她這麼盯著看了會兒,眼睫顫了顫,不明所以,但耳尖又紅了起來。

“——呀,領主小姐!您可算來啦!”

他們走進的攤販的攤主是個中年阿姨,一見到蘇藍,眼神又在旁邊的鐘予身上定了定,立刻上前,唏噓著感慨,

“領主小姐,您不知道,昨天聽說您來了的時候我都想過去拜訪了,但又說不能打擾您,這才沒過去……”

她往蘇藍手上遞了杯熱紅酒,“來來來,您嘗嘗!還是熱的,暖暖身體。”

蘇藍接了過去。

攤主又捧了一杯,遞給鐘予,“來,這杯給您。”

帶著繭的溫暖雙手就這麼直直地捧著杯子到他麵前,鐘予愣了下。

他有些沒反應過來,但良好的教養讓他輕輕點頭,鐘予也雙手接過了杯子。

“……謝謝。”他說。

中年阿姨咧嘴笑了起來,看鐘予有些蒼白的臉色,又補充了句,“酒稍微有點燙,您慢慢喝,酒勁不大的。”

“要是醉了,就讓我們領主小姐扶著您點。”

蘇藍一聽,笑起來,“那我是要讓他少喝一點。”

中年阿姨哈哈笑。

蘇藍又跟攤主聊了幾句,他們這才離開了熱紅酒的攤子。

集市上的其他人本來就在往他們倆身上關注著,但一直不敢跟那位“神子”說話,這次見他跟著領主大人從熱紅酒攤子出來,都像是被鼓勵了般,紛紛上前打招呼。

“——您第一次來嗎?您拿著這個吧,這是我新用獸皮做的護身符……”

“——您收下這個,這是我昨天去山裡摘的花,冬天北山森隻有這一種花開著……”

“——您想要這個玩偶嗎?我用布紮的,就是個小擺件,您要是喜歡就行……”

人群鬨哄哄地湧上來,臉上都帶著熱情洋溢的笑容,鐘予傻傻地被人們往懷裡塞著東西。

最後還是蘇藍看不下去了,她拿了個小籃子,替他裝著,很快連籃子也滿了。

蘇藍就笑著向人群示意了下裝都裝不下的籃子,其他人才沒有繼續往裡麵塞。

兩人走出去一會兒,身後的那條集市街都快看不著影了,蘇藍側過臉,看著鐘予還是愣愣地捧著紅酒杯的樣子,沒忍住,笑了一聲。

聽到了她的笑聲,鐘予下意識轉過臉望她。

一落進她含笑的淡金色眼眸裡,他慢慢地反應了過來,輕聲“啊”了一聲,臉都紅透了。

他彆開臉。

“鐘予,你以前沒去過夏日慶典嗎?”蘇藍笑著問,“怎麼這麼局促?”

鐘予低下頭,慢慢抿了口熱紅酒,聲音很小,“……去過。”

“嗯?是嗎?”

蘇藍移開視線,隨口道,“什麼時候?”

“……高中。”

蘇藍不經意地“噢”了一聲,沒有多想,“也對,我記得那個時候你不管去哪裡身後都跟著一大堆人。有那麼多保鏢在旁邊,也很難真的玩到吧。”

鐘予隻是垂著眼,沒說話。

他高中去的那次……也隻是為了見她。

雖然那次也隻是隔得很遠跟她打了個照麵,他回去之後也默默高興了好久。

兩人往前走著,蘇藍又笑了下,“他們剛剛好像是太熱情了,把你嚇到了麼?”

“沒有。”鐘予慢慢搖了下頭,“這是……北山森的習俗麼?”他想起剛剛人群看他的目光,人人眼裡都閃著興奮的光。

他又轉過頭,看了眼被蘇藍拎在手裡的籃子,木籃裡被塞得全是當地人手工做的手藝品,什麼都有,擠得滿滿當當。

“倒也不算習俗,他們平常也沒像剛剛那樣熱情。可能因為你長得像他們的神子。”

“……神子?”

“森林的神子,是北山森神話傳說裡的一種神明,代表自然和好運,”蘇藍很自然地接話,“長得很好看。”

鐘予呼吸滯了一下。

他沒預料到她會這麼說,整個人一僵,垂眼盯向自己手裡的熱紅酒。

熱紅酒還冒著熱氣,把他的臉都蒸得燙了起來。

心躁如鼓,吵得鐘予都快聽不見遠處的嘈雜聲了。

她說他……好看。

鐘予長睫輕輕地顫著,他捧了會兒熱紅酒,像是為了掩飾一樣,他又默默地喝了一口。

他本來是不喜歡酒的苦味的。

但這次的酒……竟然讓他覺得不苦了。

甚至,他有一點點,喜歡這個味道。

……甜的-

兩人向前走著。

集市很大,還有好幾條街道沒逛完,但蘇藍看著鐘予病弱的臉色,還是決定先跟他一起回去。

“之後幾天我們再來?”她問。

“……嗯。”鐘予很乖地應了。他其實沒想到她還願意之後再跟他一起來,耳尖立時又紅了點。

慢慢地繞上一圈,兩人就快走回之前進來的地方了。

就在這時,兩人身後傳來一道喊聲。

“領主大人——”

白雪皚皚的路上,個高腿長的少年一路順著另一條街道的下坡奔跑著,腳步在雪上踏出一串腳印,還一個勁激動地揮手。

蘇藍轉過身,驚訝地揚眉。

是之前下山的時候她從車窗看到的那個少年。

果然在集市裡碰到了。

“領主大人,我就知道是您!”

矯健的少年飛奔到蘇藍麵前,直接歡呼著給了她一個熱情的擁抱,脖子上的獸牙項鏈叮當作響。

“對,對不起!我太激動了!領主大人,我昨天聽說您又來了就想去看您,但爺爺說我們不能過去打擾——”

蘇藍很及時地伸手扶住了他。

她看了眼少年臉上因為奔跑而帶上的紅暈,跟他拉開了點距離,又轉向鐘予。

她介紹道,“這是希萊德。我上次來北山森的時候,他給我做的向導。”

很清楚地介紹完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您,您,您好……”

希萊德的目光在撞到鐘予的身形之後,整個人下意識就驚了一下。

這就是,這就是剛剛大家說的神子嗎?

希萊德臉都漲紅了。

那這位神子長得也太……太好看了。

見對方那雙深綠色的眼眸落到自己身上,希萊德又緊張地趕緊補充道,

“我,我叫希萊德……從小在這裡長大,您有什麼事情的話,打獵,找方向,或者缺什麼,都,都可以叫我……”

話說著,希萊德的目光沒忍住,在麵前這位,和旁邊的領主大人身上小心地轉了一下。

這位——這位跟領主大人,是什麼關係?

兩個人都長得好好看,站在一起很般配。

但……他們好像站得也不近,氣氛也沒有很親昵的樣子——看起來,又不是很像戀人。

之前他聽山莊裡的人講,領主大人現在好像還是單身未婚,也沒有未婚夫……

那他們是……

美麗的神子微微頷首,聲音很客氣。

“謝謝。”

“……!”希萊德心思被打斷,突地一激靈,“不,不用謝……”

“希萊德。”蘇藍叫他,“你不是要去給你爺爺的攤子幫忙麼?當心被罵,快回去吧。”

“噢。噢好!”

蘇藍唇邊的笑溫和,希萊德沒忍住臉又漲紅了點,“那——那我先走了!”

希萊德反應了過來,立馬跟兩人擺了下手,慌慌張張地向集市裡麵跑回去了。

“領主大人,之後要打獵的話,記得叫我啊!”

蘇藍目光在少年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收回視線,和鐘予走出了集市。

希萊德一向熱情慣了,這裡民風又是這樣,蘇藍並不是很在意他的擁抱。

鐘予微微地偏過了臉,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

希萊德的插曲很快,兩人坐上了車。

車往山上的山莊開去,開得緩慢。

過了一會兒。

蘇藍問:“集市好玩麼?”

“……嗯。”鐘予輕輕點頭。

“大家都很熱情。”他慢慢地說,“跟都城很不一樣。”

“都城。”蘇藍笑了下,重複了一下這個地名。

它就代表了一切。這裡還真是都城的反麵。

“那你喜歡麼?”她又問。

鐘予無意識的用手撫了下臉。

他的臉上還帶著她之前說“神子”的事情的時候,留下來的燙意。

“嗯……喜歡。”他輕輕地說,“謝謝你帶我來這裡。”

酒意開始上湧,鐘予有點困倦,頭靠在了車壁上,闔上了眼。

蘇藍感覺身邊沒了動靜,微微轉眼,正好就看見他小憩的模樣。

漂亮的眼尾豔紅灼得厲害。在他身後車窗外的漫天白茫茫的雪景的映襯下,美麗地不可方物。

他就靜靜地靠著。臉上帶上了一點點微紅的醉意。

……難怪他累了。原來是剛剛喝了熱紅酒的緣故。

蘇藍了然。

過了這麼久,他的酒量還是很差。

她彎了下唇角,沒再開口。

車開上山,一路無話-

車緩緩地開到山莊門口,停了下來。他們回到木屋應該要走上一段路。

蘇藍看了眼旁邊闔著眼已經睡著了的鐘予,按了按眉心。

她抬手示意了一下,擁上來的傭人就停下了腳步。

蘇藍自己下了車,打開了另一邊的車門,動作很輕地把鐘予抱了出來。

果然還是得她抱著。

蘇藍還記得他之前在晚宴上,整個人都昏昏沉沉快失去意識了,還死活不想讓彆人碰到的樣子。

……現在在她的懷裡,鐘予就很安靜。

抱著他走,一路上,蘇藍緩著自己的腳步,儘量在雪地裡走得穩一點,不要把他吵醒。

回到木屋裡也是,傭人早就會意了,所有人替她開門關門的聲音都很輕,蘇藍就一直把他抱上樓,進了他的臥室。

門被傭人輕輕合上。

把鐘予放在了床上,蘇藍心裡歎了口氣,小心地開始給他解掉絨絨的圍脖和身上的披肩。

今天外麵沒有下雪,但衣服上被暖意一烤,還是有些潮意。

她看著鐘予,烏黑的發柔軟,貼在他白皙的臉頰上。他薄紅的唇輕輕抿著,不知道在做什麼樣的夢,睡得看起來有些不安穩。

他這個身體,如果帶著潮意就這麼睡了,肯定會病情加重。

蘇藍把視線移到自己手上,就慢慢地解著係帶。

係帶打得繁複,解了一會兒,她唇角彎起,覺得有些好笑。

這還是她第一次給彆人脫衣服,脫得這麼小心翼翼,還什麼回報都不要。

也就在鐘予這裡破例了。

解開了他披肩的搭扣和係帶,蘇藍需要把鐘予抱起一點身,才能把它從他身下拿出來。

動作的時候,鐘予似乎被她弄得有點醒了,輕輕地含糊了一聲,“……蘇藍?”

嗓音帶著一點朦朧的迷離和啞,蘇藍動作一頓。

心裡嘖了一聲。

她把不該有的聯想甩出去,一手攬著他的腰,另一隻手把厚厚的披肩慢慢抽出去。

“嗯,是我。”她說,“到家了,你好好睡吧。”

“……嗯。”

鐘予慢慢地嗯了一聲。

他沒有出聲了,估計是又睡過去了。

蘇藍就慢慢地把披肩抽了出來,扔在了床下。

她剛想把他放躺回床上,就聽見他輕輕地開口。

嗓音很啞,很輕,像是朦朧的囈語。

“……他們……都可以抱你。”

鐘予小聲地說,很慢,很慢。

蘇藍微微怔住。

鐘予身體柔軟又單薄,就這麼貼進了她的懷裡。

他醉意迷離的溫熱氣息拂在她的頸邊,帶來一陣酥麻的癢意,像是委屈的小貓在嗚咽著撒嬌。

“……你能不能也抱抱我?”

他伏在她的耳邊輕輕地說著,蹭著她的脖子。

“蘇藍……就一會兒。”

就抱他一會兒。

第43章 第43章

窗外下起了雪, 簌簌地落得無聲。

屋內很安靜,蘇藍維持著這個姿勢, 懷裡的溫熱透過他單薄的單衣傳來, 莫名地要比屋內的暖意要燙得多。

鐘予已經在她懷裡睡著了,手攥著她的衣襟,頭靠在她的頸間, 氣息微弱又均勻,乖巧溫順地像隻小貓。

蘇藍很有耐心地伸出手,她又試探著從他的手裡把自己的衣服抽了出來。

……又沒抽出來。

已經知道結果的蘇藍內心歎了口氣。她剛剛不應該心軟又抱了他一會兒。

她就繼續保持著這個動作, 抱著鐘予,慢慢地把自己的背靠上床板, 長腿也微彎,找了個舒服點的姿勢。

等再過上一會兒,他睡得迷迷糊糊了, 她才能把自己的衣角從他的手裡掙脫出來。

……蘇藍已經有點摸清這個規律了。

現在就先這麼抱著吧。

她看了眼他臉上醉紅之外依舊白皙地有些微弱透明的皮膚。鐘予還很虛弱, 她也不想打擾他難得好一點的睡眠。

窗外飛雪,屋內暖融, 她就這麼抱著鐘予。

什麼也乾不了, 暖意的確讓人困倦,蘇藍靠在那兒, 也闔上了眼。

……

埋在蘇藍的頸間,鐘予慢慢地睜開了眼。

醉意仍然漫在他的臉上,但那雙漂亮的綠眸的眼底卻沒有困意。

心跳跳得飛快,鐘予緊張地手指都在微微發顫。

臉趴在她的側頸, 他能聞到很淡很淡的她的氣味, 讓他整個人都燙起來。

他不得不小心地將指尖掐入掌心,用力地, 才能強迫自己定下神來。

她不知道。

從她把他抱下車開始,他就一直醒著-

在回山莊的車上的時候,鐘予收到了一條消息。

消息來自鐘家底下的人。

鐘家從舊世開始就坐在貴族階層的金字塔頂端,他們擁有的資源和財富,讓他們想要知道的任何信息都幾乎是一覽無餘。

發到手機上的消息很簡單,條理清晰,工工整整。鐘家的人做事情一向高效,鐘予出門前才發出去,沒幾個小時後就得到了回複。

鐘予隻問了一個問題。

北山森的貴族領主,準備在這裡待上多久。

這是一個很好問的問題,也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

但要打探一個貴族未來的行蹤和計劃,是一件高度私密,且絕不簡單的事情。

但對鐘家來說不是這樣。

他們給他的回複有長長的列表,列出了采購物資的清單,一些當地行程的安排,甚至還有目前能知道的蘇藍之後會參加的在都城的活動……一切能知道的信息,都放在了表格裡。

鐘予越看,手指越冰涼。

最後,答案也寫得很清楚。

“一個月”。

這個答案,讓他茫然。

當時的車內很靜,靜得鐘予都快聽不到自己的呼吸聲了。

……一個月。

她隻會跟他在一起待上一個月。

鐘予甚至不需要細想,他都知道蘇藍並不準備一個月在北山森跟他分開之後,再跟他有彆的新的交集。

原來一個月,就是這段快樂時光的終結點。

他看到消息的時候,車內仍然暖融融,卻一點也沒有辦法暖上一點他的身體。

鐘予的心就這麼冰涼下去。

他往側邊看去,蘇藍正靠在他旁邊望著車窗外,唇邊還帶著漫不經心的笑意。

他眼眶發燙,嗓間發乾。

酸澀的感覺湧上來,他不得不閉上眼,才能忍住不掉下眼淚。

他本來以為這是上天砸到他身上的好事,原來現在他甘之如飴的幸福早就有了一個時限。

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事情。

一個月。

鐘予闔起眼靠著,內心全是茫然。

鐘予。

如果隻剩下一個月,你該怎麼辦?

鐘予想起來兩家父母定婚約的那天,茶館的樓道裡,蘇藍對他說的那一句,“如果你喜歡我,鐘予,我們還是不要結這個婚了。”

她說這句話的語氣,表情,神情,淡金色眸子裡的冷淡,鐘予到現在都記得一清二楚。

那時的他慌張無措又害怕,勉強住了全身的力氣在她麵前編出了一個謊言,用那個讓他痛苦的謊言,才換得了一個名正言順在她身邊待下去的機會。

但現在謊言失效了。

現在的蘇藍,跟他,已經不是伴侶了。

鐘予忽然覺得有一隻大手攥緊了他的心臟,讓他的呼吸都困難了起來。

現在的他跟蘇藍,毫無關係。他再也沒有資格和名分……待在她的身邊。

鐘予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感覺眼前都模糊了。

心臟疼得有些抽搐,他偏過一些頭,把自己的臉對著車窗,眼尾的淚無聲無息地滾下來。

眼尾燙紅。

陰影遮蓋下,遮住了窗外灑進來的天光。

鐘予……

鐘予,好好想想……

隻有一個月。

你想要什麼?-

在車上的鐘予,意識緩慢地滑入黑暗。

又一次墜入夢境,他夢到了高中的時候,社團一起出門合宿時候的場景。

那時也是在山間,也是在溫泉邊上,所有人住進了一間旅館。

蘇藍本來要跟好友部長住一間,但部長的對象半夜的時候敲了她們房門,片刻之後,蘇藍出了門,給了部長一腳,把房間讓給了甜蜜的情侶。

——這些,都是他身邊跟著的那個林臨跟他說的。

鐘予身邊永遠跟著很多人。

從小開始,無論在哪裡,就算在學校裡沒有傭人和保鏢跟著,他身邊依然簇擁著很多人。

他擁有的很多,他們覬覦的東西也很多,鐘予從小就明白這個道理。

他讓林臨待在他身邊的理由,也很簡單。

林臨喜歡蘇藍。

林臨表白過,被拒絕過。也依舊喜歡著。

鐘予不需要開口,林臨自然就會把他關注到的事情告訴他。

……包括蘇藍放學後都會在槍支射擊部待著,蘇藍新跟誰傳了緋聞,蘇藍最近在學校又參加了什麼活動。

也包括,合宿的這天晚上,蘇藍被情侶無語到,一個人出門去吹風這件事。

“鐘予,”林臨就小心又期待,說,“我們要不要出去找學姐?”

蘇藍正盤腿坐在屋外吹著夜風,他們走過去,坐在她身邊的另一側。

見他們來了,蘇藍隻是揚了下眉,沒說話。

林臨很殷勤,給她遞了汽水,蘇藍接了,“哧”地一聲,單手開了易拉罐。

帶著汽的飲料冒了出來,在夏夜的蟬聲裡氣泡破滅的細碎劈啪聲也很清晰。

她把開好的汽水還給還在跟易拉罐拉環搏鬥的林臨。“拿這個吧。”

林臨的臉一下紅了。

蘇藍看向鐘予,鐘予綠眸靜靜地回望她。

“學姐。”他叫她。

把自己的易拉罐遞到她手邊。

蘇藍笑起來,替他開了,“鐘小少爺也會喝汽水麼?”

鐘予微微點了下頭,“謝謝。”

他其實不喝。

但因為是她開的,所以他還是拿過了易拉罐,喝了幾口。

山裡的夜間有點冷,蘇藍出來前也不是沒準備,她帶了件厚厚的毯子,一鋪開,發現裹住三個人還綽綽有餘。

毯子很暖和,林臨最先沒撐住。

他聊了一會兒,結結巴巴地還想要起新話題找蘇藍聊天,但最先眼皮打架,就靠在那兒睡了過去。

蘇藍順手替他掖了下毯邊。

鐘予靜靜看著。

蘇藍看人的時候帶著漫不經心的深情,她對人也是天生的溫柔。

這不是她刻意為之的東西,是她不經意,是她為人處世已經習慣了的客氣。

鐘予想起之前鐘家公關告訴他,論壇在發出了關於他的那條貼子之後被全盤黑掉的事情。

他們說,是蘇藍小姐幫的忙。

鐘予聽了之後很高興。但他也同樣知道,如果被針對的對象不是他,是其他任何一個人,被無端意淫汙蔑,她都會做同樣的事情。

下三濫的事情她看不慣,所以順手找人黑了,對她來說,這個理由很簡單。

她永遠對人很客氣禮貌。

就算是拒絕人,婉拒人,也從來不會讓對方難堪。

有人會把這誤會成溫柔,但鐘予知道,她隻是單純地禮貌。

但他也沒辦法抑製自己的動心。

把禮貌誤會成深情的……他才是第一個。

他該……

該怎麼繞過她的“禮貌”這一層,才能站到她身邊?

鐘予茫然地想著,就聽她開口了。

“——抬頭看。”她忽然說。

沒反應過來,鐘予停頓了一下,這才跟著她的動作,抬起了頭。

綠眸微微睜大,他一時有些怔神。

漫天的星河。

鐘予這才發現,沒有城市光汙染的山間黑夜裡,抬頭竟然就是漫天的璀璨星星。

“你信許願嗎?”她說。

“……嗯?”

“信的話,準備一個願望吧。”

鐘予怔了怔,他還沒開口問,就看見黑布上的璀璨星子——緩緩地,劃了一顆下來。

……是流星?

像是印證著他的想法,很快,天際的邊角,又落了一顆星星下來。

星星在漆黑的綢布上劃出線,帶上了漂亮的銀色尾巴。

她笑起來,“錯過了?還有機會。”

她的話音落下,很快,更多的星星像是畫布上搖搖欲墜的掛件,被什麼震動。

很快,漫天無數的星星都開始往下墜落。

……一場,轟轟烈烈的流星雨。

無聲無息,就在他們頭頂的漆黑夜空裡上映。

整個夜空,亮麗非凡,美麗地不像人間。

鐘予怔怔。

蘇藍在他旁邊仰倒,雙手交叉放在腦後。

她笑起來的時候臉上明豔至極。

“……不會真以為我半夜出來就是為了吹風吧?本來想告訴部長那傻女人的,她說我不懂情侶的浪漫。”

“現在好了,真想讓她看看她都錯過了什麼。”

鐘予從流星上收回視線,他轉頭,看向旁邊的蘇藍。

她淺金色的眼眸眯起,正欣賞著頭頂的流星雨,唇邊帶著笑。

鐘予頓了頓。

他也躺下,就躺在她的身邊。

蘇藍瞥了些視線過來,“不冷嗎?”

背後抵著有些涼意的石頭,鐘予是覺得有些冷的。

他搖了下頭,聲音很輕,“不冷。”

兩人靜靜看了一會兒流星雨。

鐘予問:“你許了願望麼?”

毯子下,他的手都在緊張地顫抖。

“願望?”蘇藍隨口答道,“我不太信許願。”

她頓了下,“不過既然機會難得……我也可以許一個。”

“就許個這輩子下輩子都有錢的願望好了。”

“商人的願望,”她笑道,“很俗吧?”

鐘予搖了搖頭,他的願望……更俗氣。

他很怕她忽然會問他許了什麼願望,但還好,她並沒有問。

……又是她很有分寸的禮貌。

鐘予轉頭看向正在往下墜落的流星。

每一顆都璀璨,每一顆都驚人地美麗。

他在心裡,一遍,一遍地默念,許下了同樣的一個願望。

如果有一千顆流星,他就說一千遍。

這樣,無論是哪顆星星聽到了,如果能替他實現願望就好了。

鐘予想要……永遠待在蘇藍身邊。

這輩子也好,下輩子也好,他都想要待在她身邊。

……-

——他想要待在她的身邊。

鐘予從夢裡醒來的時候,車剛緩緩停下在山莊門口。

他沒有睜開眼。

蘇藍下了車,把他抱了下去。

她的懷抱溫柔,動作也很輕。

她把他抱進了木屋,抱上了樓,抱進了他的臥室,又把他放在了床上。

她永遠是這樣,禮貌且客氣。

就像她願意在這裡陪他一個月一樣。

鐘予隻要仔細想想,就能明白。她是為了他的身體。因為他還虛弱。因為他受不了刺激。

所以她陪他一個月。

窗外的天色已經昏暗了下去,窗簾半遮半掩,透進幾乎看不分明的月色。

於是鐘予在她要離開的時候拽住了她的衣角。

他說,你抱抱我吧,蘇藍。

話音朦朧,醉意彌漫,鐘予知道自己酒量很差,但他這一刻意外地清醒。

她沒有懷疑。

鐘予靠在她的懷裡,他的胸膛起伏著,夢裡的畫麵還在他腦海裡不斷地浮現。

流星。她唇邊的笑。他許下的願望。

一遍一遍。

鐘予聽見自己刻意平緩下來的呼吸。

流星……流星不能實現他的願望。

這是他自己想要的。

他已經失去過她一次,他不想再經曆第二次。

他要待在她的身邊。

於是鐘予沒有鬆開抓住她衣襟的手。

蘇藍停頓了很久,維持著抱著他的姿勢,在他的床上靠下了。

她的動作又輕又緩,像是怕吵醒他。

總是這樣的,蘇藍就是會這樣的。

她會拒絕清醒的他,會拒絕對著她流淚的他,會拒絕把喜歡擺在明麵上的他。

但蘇藍不會拒絕病弱的,昏昏沉沉的,毫無意識依賴她的他。

她是見過了太多獵物的獵人,鐘予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

一夜就這麼睡了過去。

晨曦微光的時候,蘇藍朦朧醒來,發現自己仍然抱著鐘予靠在他的床上。

她還在愣神的時候,身體稍微動了一下。

懷裡的鐘予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動作,無意識地追著熱源貼了一些過來。

黑發美人的身體貼在她的懷裡,溫熱,滾燙,他不清醒。

含糊的吐字,帶著初醒的旖旎和啞意。

“……早。”他輕輕地說,濕熱的氣息在她的脖頸上,酥麻了一片肌膚。

話音帶著慢慢的尾音,落在晨曦裡。

他的腿慢慢地疊過了她的腿。

蹭了一下。

蘇藍身體一下子僵硬。

她立刻就清醒了。

蘇藍幾乎有些不自然地把鐘予推開,從床上一下起來,推門走出了他的房間。

關門的時候,甚至還收了力道,像是下意識怕吵到他。

門關上。

鐘予側躺在床上。

柔軟的被子帶著溫和的晨光裹在他的身上。

房間裡很安靜。

鐘予心跳很快,臉都在發燙。

他慢慢地,慢慢地,把臉埋進枕頭裡,喘出一口濕熱的氣。

他有一個月。

蘇藍真正的溫柔和看起來溫柔的客氣,隻隔著很短的距離。

鐘予感覺自己……

好像在這之中找到了破綻。

第44章 第44章

蘇藍沒這麼狼狽過。

至少沒為這種事情這麼狼狽過。

她睜開眼, 伸手關掉了淋浴的開關。

淋了快半小時的冷水,蘇藍現在整個人都冰涼涼的。

水珠還在順著她的肌膚, 她的臉, 她的發梢往下滴落,帶來陣陣寒意。

她本來還在沸騰的血液終於平緩了下去。

外麵還在大雪紛飛,她在屋裡衝冷水澡。

蘇藍自己都不得不嘲自己一句“好雅興”的程度。

按了下眉心, 她披上浴衣,濕淋淋的頭發散落在身後,她也不介意。

手支在洗手池上, 蘇藍點了根煙。

臉頰側的發梢還在往下滴著水。

她起來的時候從來沒這麼狼狽過。

清晨。剛睡醒。人在懷裡。本能作祟。

四個詞一連串,按蘇藍的經驗來說, 本來就應該很順理成章地發生點事情。

更彆提,懷裡的人那一聲輕輕的咬字,氣息撩撥在她的耳邊, 又啞又欲。

……還蹭她的腿。

蘇藍:“……”

然後她就意識到了懷裡的人是誰。

高漲的火焰被驀地壓住, 她幾乎是一下子就把鐘予從懷裡拉開。

漂亮的玫瑰還睡得迷迷糊糊,無意識地蜷進了被子裡。

完全不知道自己剛剛給她造成了多大的麻煩。

蘇藍關上鐘予房門的時候, 腦海裡下意識地閃過“他還身體不好, 還很虛弱”。於是關門的力道還被她順手放緩了。

最後門合上,悄無聲息。

跟她血管裡血液沸騰的聲音完全相反。

蘇藍衝了個冷水澡。

衝到最後, 皮膚冰涼,發梢冰涼,吐出的氣息還是燙的,闔上眼, 平時不會有的沒有的不該有的念頭全冒出來了。

……

蘇藍對著鏡子點完了一根煙。

煙燃到最後, 被她摁滅,力道很大, 蜷曲的煙身受到了無情的蹂.躪。

那是鐘予,蘇藍想。

把頭發擦乾了,蘇藍換了衣服下樓。

這次她來北境其實也有公務要忙。貴族領主來到領地,有很多當地事務要給她過目。

白天她不會在北山森。

在玄關傭人給她披上圍巾和大衣的時候,蘇藍回頭,往樓梯那裡看了一眼。

沒有動靜。鐘予應該是還沒醒-

蘇藍飛去了北境的首府,私人飛機按她的行程來,她到首府的時候,還隻是上午。

在貴族領地裡,聯邦官員跟貴族指派的主事共同執政管理整片地域,蘇藍不打招呼直接到的時候,兩方驚成一團,隨即熱情並成了一把火,都使出了渾身解數想要討這位領主歡心。

“領主,您難得來一趟,我們這兒真是蓬蓽生輝啊!”

“您有什麼想吃的嗎?我們馬上安排下去……”

“您有什麼想逛想去的地方嗎?我們陪您一起參觀參觀……”

“領主,您今晚留下來嗎?我們給您準備了些禮物,您一定喜歡……”

但沒想到,他們臨時準備上的一應娛樂項目全部都沒用,那位一直微笑著的大美人領主,一到地方,直接讓人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公文。

公文很重,砰地一聲扔在桌上,整個桌麵都震了一下。

打開來,數字,條目,負責人,金額……一應俱全。

全部都是不在上交的財簿上的內容。

兩人諂媚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身材高挑,麵容絕美的貴族笑眯眯地看著他們的表情,慢條斯理地坐在了沙發上,雙腿交疊,姿態優雅又悠閒。

“解釋一下。”她說。

官員和主事滿頭冷汗。

會議室暖氣開得很足,兩位在北境隻手遮天的大人物雙股戰戰,抖如篩糠。

蘇藍很悠哉地喝完了一盞茶。

表情愉悅。

“不是要陪我參觀一圈嗎,來,走吧。”

她站起來,說。說完真的就往外走去。

官員和主事不明所以,一頭霧水,兩人沒人敢問,也不敢不跟上去,最後真的隻好陪著蘇藍在城內有名的名勝古跡逛了一下午。

逛的途中,領主大人似乎是真的隻對遊覽感興趣,還偶爾問上一些關於人物事跡,建築風格,曆史風貌等等隻跟景點有關的問題,神態認真,還頻頻點頭。

好像是真的來參觀的。

兩個管事的人一路上戰戰兢兢,最怕她忽然說點什麼,但最後幾個小時的一整圈逛下來了,心裡折磨得兩人提心吊膽,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恨不得她給他們個痛快。

最後逛完了最後一個景點,蘇藍終於滿意了。

“明天我要名字和答案。”她說。

兩人鬆了一大口氣。

忙不迭地點頭,表示明天一定她到的時候他們一定能給出答卷。

“那您,晚上不如下榻我們這裡,——我們給您接風洗塵?”

兩人小心地看她臉色,話音帶了點曖昧。

“我們給您準備了點禮物……又貼心,又漂亮。”

他們聽說這位貴族小姐目前單身,未婚,在都城是炙手可熱的婚嫁人選。

——貴族嘛,結不結婚的,怎麼風流都很正常,何況還是個Alpha。

在知道她要來的時候,兩人已經派人找好了貼心可人的各種各樣的小美人,就等著她一個眼神,馬上打包送上。

而且,麵前這位領主大人——怎麼看怎麼都是風月事的高手。

蘇藍似笑非笑地看著兩人。

“禮物?”她唇角上翹,重複了一遍。

“對對,包您滿意,什麼樣都有,您喜歡什麼樣的?Omega,Beta,還是呃,Alpha?”

“我們都準備了,您說一聲,我們給您用絲帶綁個蝴蝶結送上!”

“您喜歡雙生子嗎?我們也有……”

蘇藍當然知道他們說的禮物是什麼意思。

說實在的,她早上被點的火還沒消。

但這種場合送來的禮物,蘇藍興致缺缺。

最後,官員和主事兩人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領主大人坐上了車,車的影子消失在街角。

兩人對視一眼。

“領主應該隻是第一天這樣,”主事說,“貴族我見多了,沒有美人計打不動的。要是打不動,就是沒有投其所好。”

“那領主喜歡什麼類型?”

“你那兒那對雙胞胎,沒人動過吧?”

“沒有。”

“好,那等明天我們再……”

兩人吞了吞口水,想到明天公務上要交差的內容,都是一陣頭皮發麻-

蘇藍回到山莊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山莊裡點起了燈,橙黃色的燈透過家家戶戶的窗戶透出來,映在暗下去的雪地上,格外有溫馨的感覺。

遠處的樹影和山影交織婆娑,映在夜空之中,像是遠去的畫。

首府和都城很像,是個縮小版的名利場,每個人的貪婪和欲望都寫在臉上,到處伸來的手蠢蠢欲動。

蘇藍感覺自己也就在北山森待上了兩天,回到這個地方,竟然有一種洗脫俗塵,時間變慢了的感覺。

雪道是個上坡,蘇藍沒什麼要緊的事,就慢慢地走。

回到木屋前的時候,蘇藍看過去,腳步頓了一下。

木屋裡,也映著橙黃色的燈。

……有人在等她。

這個念頭,在蘇藍的腦海裡一閃而過。

她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個夏日雨夜。

家宅橙黃色的門廊燈光下,鐘予撐著傘,也站在那裡,靜靜地等她回家。

這一幕隻是短暫地閃了一下,又消失。

蘇藍白天要離開北山森,就讓一兩個人傭人到木屋裡待著,以防萬一。

傭人給她推開門。

“您回來了。”

“嗯。……這些是什麼?”

蘇藍一進屋,就發現了玄關旁傭人們還正在整理著東西。

走廊裡放著許多籃子。

籃子大大小小,各式各樣,一看就是北山森居民手工編出來的。大多數都特意用花和毛絨絨的獸皮裝飾地很精致,裡麵放了各種東西,有食物,有手工藝品,還有小擺件。

“這些是白天山莊裡的人送來的禮物,”傭人說,“他們說是要送給您,和……”

她茫然地模仿發了一個詞的音節,蘇藍聽出來了,是北山森語言裡的那個“森林的神子”。

蘇藍沒忍住,唇角彎了彎。

今天的禮物真的很多。

很顯然,隻有這個讓她心情變得很好。

蘇藍把圍巾和外套脫了,交給傭人,隨口問,“鐘予呢?”

“鐘先生在裡麵。”

“他今天沒出門?”

“沒有。”

蘇藍揚了下眉,倒也沒有特彆在意。

“他晚飯吃過了麼?”

傭人停頓了一下,蘇藍沒有在意:“……也沒有。”

“好,謝謝,你們先回去吧。”

蘇藍看著餐廳裡昏黃透出來的光,走過去的時候,心裡還在想明天北境公務的事情。

數字,人名,金額,時間,所有的字符在她腦海裡過著一遍,她半眯起眼,想著明天那兩人會給她究竟交出個什麼解釋來。

——所有的一切,都在她踏進餐廳的那一瞬間戛然而止。

餐廳和廚房連在一起,開放式的廚房讓她直接能看到那個身影。

一天沒見到的鐘予,正圍著圍裙,在台後靜靜地做飯。

他剔透白皙的麵容上染上了一層暖色的光,從蘇藍的角度,能看到他流暢優美的下頜線,和半張美到極致的側臉。

他垂著眼,動作不急不緩,安靜地切著食材。

就算蘇藍在死後彌留的那個時間看過他做飯……但當麵看見,還是第一次。

她的步子停在原地。

漂亮清冷又矜貴的玫瑰,低著頭做著飯,見她來了,抬起眼微微抿起了唇。

“你回來了。”他說。

嗓音很輕,很好聽。

蘇藍微微怔住。

那些數字和字符,在她的腦海裡短暫地都消失了。

她走過去,低頭看著他處理食材。

“……怎麼你來做飯?”她問。

鐘予睫羽輕顫,他依舊垂著眼,“嗯……隻是想做,就做了。”

“而且,北山森這裡很好,我還是有些吃不慣。”他說,“正好……我以前學過一點廚藝。”

蘇藍看著他切著食材。

心想,那可不隻是“一點”。

鐘予動作很嫻熟,輕柔又不疾不徐,就算是在用刀,看起來也賞心悅目。

“晚飯我來做的話……你會吃麼?”他問。

說話的時候睫毛微微顫抖,像是有些緊張。

蘇藍看著他處理食材著的手。

鐘予的手很漂亮,五指纖長,白皙又精致,蘇藍總覺得這雙看上去像藝術品一般的手,用來處理食材實在是有些暴殄天物。

何況,他身體還很虛弱。

但蘇藍身體比她的想法反應得更快,“嗯。”

她點了頭。

蘇藍:“……”

她很像一個吃了太久糟糠的人,突然麵對佳肴美饌,實在是很難說不。

她蹙起眉,剛想再說點什麼,就見鐘予聽了她的回應,側過臉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好。”

他抿著唇,笑起來說。

美人笑靨如花,何況這個人是鐘予。

鐘家的玫瑰笑得好看,瞳仁明亮,眼尾都帶著豔豔波光,是天然的風情。

他看了她一眼,就又低下頭去去處理食材。

蘇藍的話就這麼咽了回去。

她移開視線前,發現鐘予那雙漂亮的手上,左手食指有一道很淺的淡色的疤。

她記起了那道疤痕。

在她死後彌留的時候看見的,他獨自去廚房做香菇雞茸粥,切到了手。

當時也隻是草草用創可貼貼了一下。

……沒想到,那一刀竟然切得這麼深,現在還留著痕跡。

蘇藍坐到餐桌邊,鐘予端上來晚餐的時候,她還在想這道疤痕。

“鐘予。”

“……嗯?”

屋外的雪紛飛著,屋內篝火融融,橙色的燈火落在餐桌前,兩人相對而坐,吃著晚餐。

蘇藍的胃終於等到了久違的慰藉。

她整個人都感覺被融化了。

鐘予這次給她的做的菜式都是新的,以前的“蘇藍”沒有嘗過的。

所以……在她死了之後,他還在繼續做飯嗎?

甚至還一直在練習。

這個念頭在蘇藍的心頭閃過。

“鐘予,”她說,

“你的手,去看過嗎?”

鐘予放在桌上的手一頓。

他下意識地手指屈了一下,擋住了那道很淡的疤。

他的聲音很輕。

“看過。……很難看嗎?”

他在想什麼?

蘇藍有些驚訝地看了鐘予一眼,“沒有,隻是看上去當時應該切得挺深的。”

鐘予輕輕搖頭,“已經沒事了。”

“那就好。”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你的廚藝真的很好。”

這句話真心實意。

鐘予耳尖紅了一點,暖光下不是很明顯,“……謝謝。”

“你什麼時候開始學的?”

“……做飯麼?”鐘予很輕巧地用著刀叉,垂著眼道,“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學了。”

“很小?”

蘇藍有點驚訝,笑了一下,“我印象裡的貴族,有人學廚藝,但也沒人會真的下廚。”

……還像他這麼熟練。

蘇藍記得自己跟鐘予是高中時候認識的,沒道理他是為自己的口味特地練習的。

……那樣想,也太過自以為是了。

鐘予“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他的確是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學了。

學習做飯,學習插花,學習練槍射擊,學習管理知識……學習一切她喜歡的,或者她在做的事情。

一切能向她靠近的事情。

鐘予從很小的時候,從喜歡上蘇藍的時候,他就開始為了能留在她身邊而努力地往前靠近。

她喜歡什麼呢?

鐘予會想。

夜深人靜,在少年青澀的夢裡,他跌跌撞撞地跟著她的身影走。

而她會回過頭,目光終於落到他的身上。

他希望她會喜歡他。

少年的心,怦怦跳起來-

吃完了飯,鐘予低著頭收拾的時候,說了一句,“蘇藍。”

“怎麼了?”她剛起身。

他抬起眼。

漂亮的眼眸在暖光下灼灼,眼尾的淚痣柔得不像話。

“我等下想去泡溫泉……可以麼?”

第45章 第45章【修】

蘇藍一開始提議要來北山森泡溫泉的時候, 並沒有想到會是這麼一個場景。

病人泡溫泉療養。在她的眼裡,是一個天光極好, 明亮溫和, 非常自然且正常的一個場景。

而且是在白天。

……跟現在完全不是一回事。

現在的蘇藍,坐在私人溫泉池旁邊的小亭子裡,望著黑夜裡蒸騰的霧氣, 慢慢地歎出一口氣。

山林裡的夜晚很黑,雖然有著昏黃的路燈照著,依然朦朧一片。而亭子裡有暖氣也有透明的隔簾, 靠在這兒蘇藍倒是也不冷。

但身後傳來的潺潺水聲,無時無刻地正在提醒她, 身後的溫泉池裡有人正在泡著。

……鐘予。

鐘予不喜歡彆人碰他,更彆提讓彆人陪他泡浴池。

這麼晚的天色,蘇藍很下意識地放心不了一個病人大晚上獨自出來到林子裡泡溫泉。

最終, 她跟他一起上來了。

來的路上, 鐘予裹著很厚的白絨絨的貂絨披裘,站在雪地裡等她的時候, 看起來又乖又安靜。

走上來到溫泉池邊上的時候, 路上他也安安靜靜的,沒說話。

到了池邊, 鐘予眼睫垂著,輕聲說了一聲謝謝,蘇藍就非禮勿視,彆開眼進旁邊的亭子裡坐著了。

衣服解開的簌簌聲傳來, 然後是微弱的入水聲。

蘇藍帶了平板來, 正好可以順便看看公文。

池水一直蔓延到亭邊,晃悠的水拍打在池邊, 落入她的耳朵裡。

輕柔地,啪嗒,啪嗒。

啪嗒。

不知道過了有多久。

蘇藍盯了眼自己手裡的平板。

剛剛她翻過頁嗎麼?

嘖。

“蘇藍。”

他叫她的時候,蘇藍手裡的平板差點抖了一下,還好她手很穩,不動聲色地按住了。

聲音很近。

鐘予趴到了她亭下的池邊。

她隻要一轉頭,就能看見他。

但蘇藍沒動。

保持著客氣的禮貌,蘇藍視線沒有偏一下,她問:“怎麼了?”

“你能幫我遞一下水嗎?”

鐘予的尾音不自覺地上揚,帶著點輕輕的饜足的味道。

“就在那裡。”

傭人早就替他們在亭子裡準備好了一切可能要用的東西。

蘇藍在桌上看見了水杯,她順手倒了一杯,坐回原位,伸手遞給側下方的鐘予。

“給。”

“謝謝。”

“不用。”

兩人的對話簡單又明了。

除了鐘予接過水杯的時候……手指不經意地在她的手腕上劃了一下。

蘇藍一滯。

溫熱的手指,指尖輕柔地從她的腕,劃到掌心,一帶而過。

留下了潮濕的水意。

蘇藍想起了鐘予那雙漂亮纖細的手。

他接過了杯子。

“喝完了的話,杯子放旁邊吧。”她說。

蘇藍收回手,手指微微收攏進掌心,

那道濕意還在那裡,濕熱的。

燙的。

她握住手。

“好。”他乖乖地說。

嗓音有些輕輕的啞。

水聲繼續拍打岸邊。人工牽引溫泉水進來的池子,沒有多大的浪花,隻是像是微弱的漲潮退潮。

鐘予似乎依舊還靠在她亭下的池邊。

啪嗒。啪嗒。

池水聲蔓延。

蘇藍突然有點後悔。

如果以後鐘予還是要晚上來泡溫泉的話,她可能真的需要以一個“解決”了自己問題的狀態來。

不然像現在,聲音的碎片,視覺的碎片,鼻間嗅到的淡淡的溫泉硫磺味道,皮膚上被霧氣蒸騰的淡淡濕意,都糅合在一起,讓她的體溫短暫地升高。

不是一個什麼好的狀態。

蘇藍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個習慣禁欲的Alpha。

相反,她習慣享樂,在自己的資源和財富之下取得快樂。人想要快樂,有什麼不對?

她聽從自己身體想要的,獲得自己想要的,並付出報酬。一切順理成章。

很合理。

但這件事情在鐘予這裡碰了個壁。

鐘予不想要交易。

他甚至什麼都不要。

眼前的光線忽然黯淡了一些。

蘇藍才發現是手中的平板,因為太久沒有被觸碰屏幕,黑屏待機了。

蘇藍手指在空中停頓了一下,又點亮屏幕,這回真的認真看了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

水聲一直嘩啦啦地在身邊緩慢地響起。

蘇藍把這份文件看到了最後一頁,【已閱讀完畢】的提示跳出來的時候,她才微微怔了一下。

鐘予泡了多久了?

她看了下時間,二十分鐘。

二十分鐘對於普通人來說已經夠久了,更彆提鐘予那個虛弱的身體——

蘇藍剛想要出聲喚他,就聽身邊側下方軟軟地傳來一句。

“蘇藍……浴衣。”

有點虛弱和有氣無力。

蘇藍頓了一下,起身拿了浴衣,彆過眼給鐘予遞了過去。

“拿好了嗎?”

“……嗯。”

應的聲音也聽起來不是很有力氣。

浴衣從她手裡被接過去。

然後便是嘩啦啦的水聲,他踩上岸邊。

又是穿衣服慢慢的簌簌聲,白色浴衣的帶子在蘇藍的餘光裡一晃而過。

水珠滴在石頭上,一連串的聲響。

“好了嗎?”她問。

沒有回應。

蘇藍停頓了一下,一種微妙的感覺從心底往上漫延,她剛準備開口再問一遍。

“鐘予……”

嘩啦。

水聲。

蘇藍轉過去,就見鐘予似乎太暈沒有站穩,身子一軟,跌進了溫泉池。

想都沒想,身體動得比念頭快,蘇藍徑直站起身大步邁出亭子,扔掉身上的披裘也入了水。

“鐘予?”

溫泉池水燙熱,霧氣蒸騰,蘇藍一下水,身上的衣物都全部浸濕。

池水不深,她雙手撈住他的腰,把他托了起來,放到了池邊。

鐘予渾身濕淋淋的,水珠嘩啦啦往下落。他背靠在身後的柱子上,一張漂亮的臉被熱氣蒸得麵色潮紅,眼神迷離。

“鐘予,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黑發濕濡貼在他的臉上,水珠順著他精致的下頜線,和纖長的脖頸往下滑。

他迷蒙地望著蘇藍,熱氣呼吸間感覺整個人都要暈過去。

“……嗯。”他慢慢地應了一聲,“我能聽見。”

“我好像泡太久了……”

隨著他的點頭,發梢墜著的水珠又往下滑落,落在他的鎖骨上,又滾落進浴衣的衣襟裡。

蘇藍這才發現,鐘予身上的浴衣已經全部被打濕,薄薄的一層布料貼在他的身上,能看到底下瑩潤白皙的皮膚,像是欲蓋彌彰。她手下握著的他的腰也很纖細,單薄浴衣下的身體燙熱。

更何況這個姿勢,他被她握著腰放在池邊,他的雙腿微微張開,浴衣的衣擺濕透散落,凝白若瓷的大腿就分開在她的腰間兩側,往下墜著水珠。

一個恰到好處的姿勢。

一切朦朦朧朧,在霧氣的繚繞裡看不分明。

蘇藍腦海裡空白了一瞬。

像是無意識,鐘予手抵在濕漉漉的池邊向後撐了撐,他的大腿往上不自覺微微抬了一下,蹭過了她的腰。

蘇藍身上穿的也是單衣。被打濕的單衣,貼在她的身上,他光裸的腿蹭過她的腰間的時候,隻隔著那一層薄薄的衣物,感覺貼合又清晰。

“我好暈……蘇藍。”

嗓音又柔又輕,帶著誘人的失神。

被水霧濕潤著的玫瑰,潮濕地望著她,臉上氤氳的紅霧越來越重。

蘇藍握著他的腰的手收緊了。

血管裡的血液都在升溫沸騰,吵得其他聲音都聽不見了。

鐘予說話的時候,被水色潤澤的嫩紅唇瓣看起來格外柔軟。喚她的名字的時候,舌尖抵在齒後,在蘇藍的視線裡一閃而過。

蘇藍幾乎是一下上前了一步。

被她這麼一上前,兩人的身體貼在一起。隔著濕熱的滾燙的衣物,就這麼貼合在一起。

鐘予被她忽然的動作一撞,輕輕地哼了一聲。

尾音變了調。

蘇藍氣息滯了一下。

胸口劇烈起伏著。

就維持著這個姿勢,蘇藍沒有再動。

大概隔了幾十秒,自己呼吸的聲音才重新回到耳畔。

鼓噪聲撞在耳膜,很重,很重。

她彆開眼,鬆開了鐘予。

自己撐上了池岸,彎腰伸手將鐘予打橫抱了起來。

一件寬大的絨裘罩住了兩個人的身體。

抱著鐘予順著雪路往下走的時候,蘇藍的腳步很穩,手也很穩,厚厚的披風裡,兩人濕透的衣物貼在一起,胸口貼在胸口,心臟都在劇烈地跳動。

山間的雪風寒冷,蘇藍的氣息都是燙的。

鐘予昏昏沉沉,已經趴在她肩上闔上了眼。

蘇藍一路上,眼睫垂斂,在心裡反複默念。

一字一句,念給自己聽。

他是鐘予。

他是鐘予……

他不清醒,他不清醒。

蘇藍,彆做出格的事-

回到木屋,找了醫生來看。

醫生量了體溫和血壓,又看了看鐘予其他體征,出來臥室,跟蘇藍說,

“鐘先生沒什麼事,他身體弱,又溫泉泡太久了,這樣血管供血不足,頭暈很正常。現在好好平躺休息,過一段時間就沒事了。”

“謝謝。”

醫生又叮囑了幾句以後的注意事項,蘇藍看了眼臥室裡的鐘予,還是讓醫生留下來陪上一夜,以防萬一。

她正要轉身走開,就聽臥室裡微弱的聲音響起。

“……蘇藍。”

蘇藍腳步頓了頓。

醫生會意,轉身暫且先去樓下等著了。

蘇藍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還是走進了臥室。

她沒有關門。

像是要給自己留一個出口。

鐘予被換上了一套乾淨的單衣,他暈暈沉沉地躺在床上,好像又睡了過去。

麵色仍然帶著不自然的潮紅,他似乎很難受,微弱地蹙著眉。

蘇藍站在床邊,低下眼看他,沒有說話。

站了一會兒,她轉身離開,就在要走出房間的時候,聽到身後傳來很輕的一句。

“蘇藍……”

“明天晚上,你會回來吃飯麼。”

蘇藍其實第二天準備留在首府。

心臟在胸膛裡跳動,還壓著那之前沒有平息的熱度。

沉默了幾秒。

她說。“睡吧。”

她走出了臥室,關上了房門-

晚上蘇藍洗漱完坐回自己的床上的時候,夜已經深了。

淡淡的銀色的月光透進窗戶,灑落在地上,窗外和窗內都靜得出奇。

蘇藍手撐著額頭,揉著太陽穴。

手指點在被單上,一下,一下,帶著隱隱的躁意。

她看向窗外,山間的夜色單薄又疏冷。

映在遙遠的銀白的雪地上,發出暗暗的光。

身體和心靈的反應是割裂的。

炙熱的氣息散去,呼吸又冷靜了下來。

蘇藍躺下。

手臂擋住視線,遮在眼睛上,光線都被遮掩,留下一片黑暗。

鐘予身體虛弱,剛剛昏昏沉沉,泡得虛弱,人都快暈過去。

她才是不清醒的那個人。

這樣不行。

人不該被本能驅使行動。

手機又傳來響動。

蘇藍看了看,是在都城還在她身後追逐的那些人。

半夜發來的消息,曖昧不清。

她抬起手,按了幾個鍵,回複了過去。

第45章 第45章

鐘予是真的昏昏沉沉。

身體太勉強了。

大腦一片缺氧的感覺, 思維都不清醒。

在床上閉著眼躺了很久,鐘予才有力氣側了個身, 去摸床頭櫃。

抽屜打開, 摸出來了一隻毛絨小狗。

巴掌大,躺在掌心。

小狗的毛絨絨臉頰蹭著他的臉。

身體還在滾燙,鐘予心跳還是很快。

他緊緊閉上眼, 頭跟毛絨小狗的臉抵在一起,仿佛這樣就能安心下來。

他其實很害怕。

剛剛在溫泉池裡,他強忍著羞恥心, 去勾蘇藍的腰,呼吸急促, 自己光裸的腿貼到了她的身體,最有劇烈反應的……其實是他自己。

鐘予臉上漫上一片熱潮。

不過蘇藍……不是對他沒有反應的吧?

鐘予把臉埋進枕頭裡。

他不能……

不能讓蘇藍發現他是故意的。

鐘予又維持著這個姿勢,在床上躺了一會兒。

過了一會兒, 他勉強地支起身子, 開了床頭櫃的第二個抽屜,摸出了一支抑製劑, 手都有點在發顫。

抽屜裡晃晃蕩蕩, 還躺著另外兩管已經空了的針劑,撞在抽屜壁上, 發出當當的聲音。

從浴室裡拿出了一條毛巾,鐘予近乎有些熟練地把它咬在嘴裡,但是冰涼的藥液打進身體的時候,他還是沒忍住疼地嗚咽了一聲, 後牙緊緊咬住了毛巾。

脊背繃緊, 僵直。

劇烈的疼痛讓鐘予眼尾都噙出生理性的淚水,眼尾濕紅成一片。

他把聲音忍得很小, 很小,因為一牆之隔,就是蘇藍。

鐘予不想讓她聽見。

蘇藍不知道……他來這裡的第一天的那個晚上,就來了熱潮期。

溫泉頭昏自然也不全是泡得太久的原因。

醫生是鐘家的醫生,沒有他的允許,他們自然也不會說。

藥劑注入,身體裡的情.欲被抑製劑強壓下去,但每次跟她靠近的時候,腺體都在發燙,他臉和耳根燙得厲害,鐘予不得不每天晚上再重新補上一支抑製劑。

痛苦就再經曆一遍。

天生用來承受歡愉的Omega身體根本不適合被強行壓製。鐘予的體質又太過純粹,讓他對抑製劑的反應極其痛苦又劇烈。

Omega本來就占少數,分化後的身體敏感,熱潮期難以忍受,這也是為什麼大多數的Omega在聯邦法律許可的年齡之後就會結婚。

……鐘予就是這樣。

跟蘇藍舉辦婚禮的那一天,鐘予剛剛成年。

十幾歲的少年,帶著滿心歡喜,想要跟喜歡的人共度一生。

然後在婚禮的那天晚上,他們分開了臥室。

鐘予沉默了很久知道,以後都會是這樣。

那天夜幕降臨,鐘予一個人蜷縮在自己臥室的床上,感受到了熱潮期的來臨,顫抖著給自己打下了抑製劑。

疼得他眼淚浸濕枕頭,嘴唇被他咬破,血腥味溢滿口腔,他又去咬自己的胳膊。

從那之後,他就學會了提前把毛巾塞進嘴裡。

這樣不會咬破他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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