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群演下來,沈度發現,“電影”真的很有意思,表演也真的很有意思,他能擁有很多很多被濃縮的精彩人生。即使隻有一或兩句非常簡單的台詞兒,他也必須體會、扮演另外一個不同的人。他也想當好的演員、挑好的本子、演好的角色了。
同時,其他演員巴拉巴拉地聊天,沈度發現,這個行業竟然有著如此多的肮臟、汙穢,甚至可說齷齪不堪,他突然就想出頭了,他突然想站在一個高的位置、等他進來,不叫他受人欺負。他不想那人的理想扭曲、變形、隨勢俯仰,一身汙泥滿心傷痕,像那些個群演說的,“一步一個血腳印哪!”
沈度那時候過於自信,以為憑他的腦子,並不難。
他沒有選擇考研究生,也沒有選擇考“進修班”——當時是十月,北電等等的進修班要第二年九月開課,所有學生一年畢業,太久了。於是沈度想讓自己直接試試,不行再說。
在一開始,沈度隻是群眾演員。一開始,他的“工作”全跟電影沒有任何一點關係——他們冒充正式員工給小公司拍宣傳片,冒充公司保安給拆遷隊撐場麵,冒充雇主朋友在求婚現場起哄……一個月過去以後他才終於能演電影了。
看起來,他跟其他群演一樣,沒有希望,沒有未來。不同的是,絕大部分群眾演員隻要工資不想出頭,可沈度不是。
他要站在高的位置,等著他,護著他。
他與群演朋友一道兒,拿著簡曆還有照片天天到酒店裡“掃樓”——電影劇組下榻酒店基本就是那幾個,於是,好多演員拿著簡曆挨個房間推銷自己,想當配角甚至主角。事實上,群演隻會得到消息,知道有個劇組現在住在某某房間,而對於是什麼電影、缺什麼角色一無所知,都是兩眼一抹黑地自薦。與朋友們的樂觀不同,沈度知道他們這樣是不可能拿到角色的,可他還是天天跟著,總想著:萬一呢?
有一回,他在一部古裝電影當中扮演一具死屍。電影裡的兩支軍隊在小河裡打打殺殺,一眾士兵的後背上插著箭矢趴伏在河裡。那天天氣非常冷,導演一鏡又非常長,群眾演員總想動動,也沒法堅持閉氣,於是,導演隻見河裡“死屍”全在那兒不斷地動,上上下下的,背上箭矢搖搖晃晃,有些甚至還掉下來了。隻有沈度堅持住了。每回NG,他都咬牙繼續堅持,一動不動,閉氣閉到幾乎窒息,也還是一動不動。沈度記得那天的水也非常臟,飄著東西,所有群演裡隻有他可以做到一動不動。
他也冷,隻有心裡依然還有炙熱的迷人的愛情。
NG數次以後,導演發飆了。導演大多脾氣不好,對著群演脾氣更不好,他在現場破口大罵,而後走到沈度跟前,用一根棍子戳了戳他,說:“就這個人死的好!就他一個人死的好!!!”末了似乎還不解氣,又對沈度說:“你死的好,收工以後過來找我,我這有個配角給你!”
於是,雖然隻有一場戲,幾分鐘,幾句話,沈度還是在那電影當中演了一個配角。
從那天起,他就變成小配角了。
他跟一些演員一樣,對副導演大獻殷勤,希望對方以後有戲可以想到他的名字。
有一回呢,一部電影的場記在片場裡麵告訴他說,他有一個副導朋友今天會來探他的班,而這個副導朋友正為某名導選男三號,機會難得,他可以把沈度當作一個人選推薦過去。沈度當時無比感激,按副導演的意思,在那“朋友”來探班時前前後後地伺候著,甚至可說卑躬屈膝,隻為拿到一個角色。
隻為能在這個圈裡可以隨時接近那個人。在他縹緲的白日夢雲端之上的那個人。
那天下來,沈度隻覺精疲力儘。
他本不是這樣的人。他喜靜,不愛與人過多來往,可是現實卻讓沈度隻能選擇前倨後恭。
最後,場記那個“副導朋友”表示自己記住沈度了,會考慮的,沈度心裡有些高興,在副導演說他可以離開了的時候,唇角還掛著一絲淡淡的笑。
而後,他便聽到那場記跟他的“朋友”洋洋自得地道,聲音簡直大到離譜:“對吧?我沒說錯吧?那個沈度跟狗一樣。”
沈度當時腳步一頓,卻沒說話,繼續離開了。
一把尖刀刺進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