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2 / 2)

醒日是歸時 含胭 12165 字 5個月前

“我……”卓蘊轉頭看他,“我買好機票了,八月十五號從上海飛。”

趙醒歸的眼神黯淡下來,好快啊,隻剩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他說:“哦。”

“我十二月初就會回來。”卓蘊絮絮地說著,“這幾天我對作品集有了點想法,買了畫架和一些顏料紙筆,這兩天會寄到,走之前,我想完成第一幅作品。”

趙醒歸問:“是什麼?在病房畫嗎?”

“對,在病房畫。”卓蘊說,“畫你,反正你躺著也是躺著,就給我做模特兒吧。”

趙醒歸很吃驚:“啊?我現在沒頭發的!”

第二天,範玉華和邊琳、趙相宜一起來醫院探望過趙醒歸,下午三人就飛回了錢塘。範玉華對卓蘊說她要在錢塘待幾天,處理一些工作,之後再回來。北京這邊隻剩下苗叔、史磊和卓蘊三人,範玉華讓卓蘊全權處理趙醒歸的事,有做不了主的就給她打電話。

卓蘊說到做到,等媽媽離開北京後,她又開始全天候地待在醫院,架起畫板,綁起頭發,以趙醒歸為模特兒畫起人像畫。

在病房,她隻畫素描,不用顏料,經過幾個月的畫室練習,卓蘊不再手生,拿著筆坐在窗邊,看一眼畫紙,又看一眼病床上的趙醒歸,窸窸窣窣地畫起來。

苗叔和史磊都不會去打擾她,說話做事靜悄悄,趙醒歸一直安靜地躺著,床背搖高20度,歪著腦袋看向卓蘊。

七月的熱意被窗子擋在室外,隻有陽光灑進病房,在趙醒歸臉上投下一片明暗陰影。他是個最聽話的模特兒,一動不動,還不說話,隻有眼睛在輕緩地眨動,視線始終凝固在卓蘊身上。

那幾天,病房特彆安靜,少有人聲,趙醒歸聽著卓蘊的筆觸聲,看著她認真的表情,心裡突然就生起一股滿足感。

他喜歡這個樣子的卓蘊,那麼美,那麼執著,又那麼自信。

是他傾慕的女孩。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知道未來發展的方向,在心裡有著明晰的規劃。

他怎麼可能不放她出去?他自己都是個在追夢的人,爸爸教過他,要尊重彆人的每一個夢想,大的,小的,天馬行空的,微不足道的,每一個都要尊重。

更何況,那是卓蘊的夢想。

她會不要他嗎?有可能,但那又有什麼關係?

他們都還年輕,年輕人要的就是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不能瞻前顧後、畏首畏尾。他的人生掌控在自己手裡,卓蘊“要不要他”純屬無稽之談,他愛她,她也愛他,這不就行了嗎?

誰說他們這個年紀不懂愛?誰說青春年少時的戀愛一定會失敗?

趙醒歸不信邪,以前打比賽,他就從來不怕輸球,不管對手再強大,拿過再多的好成績,他都不怕,每次都是拚儘全力去打,還要鼓勵隊友,讓他們不要灰心,比賽還沒結束呢。

如果人生是一場漫長的籃球賽,他現在是處在什麼位置?

還沒到中場休息吧?

隻是在第一節,他遭遇了一些困難,後麵還有第二節、第三節、第四節,沒有打到最後,誰能說他一定會輸?

他都還沒開始發力,現在隻是暫時地休整,隻要他死不了,就算跌倒再多次,也會重新爬起來,繼續比下去。

——

八月初,趙醒歸終於被允許從病床上坐起來了,他在苗叔和史磊的幫助下轉移到輪椅上,心情特彆好,讓卓蘊推著他去走廊上溜達。

“我好想洗個澡。”趙醒歸已經一個月沒洗澡了,每天隻能用熱水擦身,覺得自己臟得不行。

卓蘊說:“你就彆想啦,等回錢塘再洗吧,我們也不嫌棄你。”

趙醒歸摸摸自己的小腹,很是遺憾:“腹肌都沒了。”

卓蘊說:“再練回來唄。”

趙醒歸回頭看她:“卓老師,你說,等你十二月回來,我會不會比現在好一點?”

“會,一定會!”卓蘊對他比“V”,“搞不好你能站起來了呢!”

“不敢想。”趙醒歸又把腦袋轉回去,他好久沒坐輪椅了,背脊靠著靠背都不太習慣,摸摸腿說,“還是一點感覺都沒有,怎麼站得起來?”

卓蘊說:“你不是有那個外骨骼機器人嘛,回去多走走,多練練,把腿上肌肉練回來一點,你腿太瘦了,有感覺了你都沒力氣站起來。”

趙醒歸覺得她說的有道理,想著回去以後,的確要每天用外骨骼機器人練練走路才行。

八月十號,趙醒歸被拔掉尿管,獲準出院,帶著一大堆藥品回錢塘休養。

一行人依舊坐高鐵商務座,地麵小交通用的是救護車,因為趙醒歸還是不能久坐,大多數時候都要躺著。

長途奔破一整天,他們終於回到紫柳郡C2小樓,趙醒歸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苗叔幫他放水、護著他下浴缸,足足給他抹了三遍沐浴露、兩遍洗發水,他才算滿意。

躺在浴缸裡,趙醒歸心裡有點兒失望,直到現在,手術的效果都未呈現絲毫,右腿的發麻跡象倒是依舊存在,發作頻率還越來越高。醫生說這很正常,是個好現象,等再休養一個月後去錢塘的醫院做個複查,如果有特殊情況,也可以考慮再去北京。

潘姨在會客室對卓蘊抱怨不停:“我真的要崩潰了!四隻倉鼠!四個大房子!那麼熱的天,多臭啊!兩三天就要給它們搞一次衛生,還要給它們弄吃的喝的,每天晚上做夢都聽見‘嘰嘰嘰’的聲音,哎呦呦,臭小子總算回來了,以後讓他自己弄!哼!”

卓蘊笑得肚皮痛,沒多久,趙醒歸神清氣爽地坐著輪椅出來了,潘姨又對他發泄一通,氣呼呼地下了樓。趙醒歸努努嘴:“倉鼠這麼可愛,我以前給它們打掃衛生,一點也不會不耐煩。”

卓蘊看著那四棟倉鼠彆墅,想起一件事來:“對了,你的烏龜呢?”

趙醒歸看著她:“啊!對哦,我的烏龜呢?”

兩天後,卓蘊頂著潘姨的嘮叨,從花鳥市場給趙醒歸帶來一隻小烏龜,養在玻璃缸裡。

那是一隻很小的中華草龜,龜殼隻有雞蛋那麼大,趙醒歸把玻璃缸放在茶幾最後一塊空地上,彎著腰用手指戳戳龜殼,小烏龜腦袋和四肢都縮在殼裡,不出來。

“它是個男生,你給它取個名吧。”卓蘊說。

趙醒歸想了想,說:“它叫‘酒酒’。”

卓蘊:“數字那個‘九’嗎?”

趙醒歸搖頭:“不是,喝酒那個酒。”

卓蘊:“為什麼要叫‘酒酒’?”

趙醒歸抬頭看她:“因為我的名字,你還記得那首詩嗎?津頭聞彆語,三載以為期。安得中山酒,醒日是歸時。”

卓蘊不懂:“中山酒?”

趙醒歸嘴角含笑:“中山酒是一種仙人釀的酒,說是能一醉千日。”他指指那隻缸裡的小烏龜,“怎樣才能得到仙人釀的中山酒?喝醉了,一覺睡醒,你就回來了。”

卓蘊啪啪鼓掌:“哇,趙小歸你好有文化!”

又過了兩天,一個很普通的早晨,天氣依舊炎熱,卓蘊告彆邊琳和趙醒歸一家人,坐車去上海,帶著行李登上了飛往紐約的國際航班。

趙醒歸沒法去送她,那一整天,他就一個人待在三樓房間,躺在床上發呆。

床頭櫃上豎著一幅框著相框的素描人像,是卓蘊送給他的七夕禮物,也是她申請來年本科課程的第一幅正式作品。

畫上是一個年輕男孩,剃著寸頭,穿著條紋病號服,靠躺在病床上。

他臉龐消瘦,五官立體又精致,抿著唇,眼神格外溫柔。

趙醒歸不知道,卓蘊的作品集裡還要寫一些簡介,這第一幅作品,她用英文寫了很大一段話,到時候會一起交上去。

——這是我的男朋友MikeyZhao,今年十八歲。

他是一名截癱患者,要靠輪椅行動,這幅人像素描是我在病房為他創作的,當時,他剛經曆過受傷後的第三次手術。

我能來申請貴校的室內設計課程,勇氣都是來自於他。他受傷時隻有十六歲,曾經也經曆過迷惘和絕望,但他走出來了,現在正在努力考大學,課餘還在輪椅籃球隊打球。

他教會我生命的真諦,人有無數種活法,活得漂亮不僅僅是因為華美的衣飾、精致的妝容、體麵的學業和工作,更重要的是一種態度。哪怕坐在輪椅上,他依舊活得漂亮、從容、瀟灑、自信。

他是我的偶像,不是那種寫在書上、活在電視裡、見得到摸不到的偶像,他真實存在,是會與我牽手、親吻、擁抱的偶像。

他不會知道他對我的影響有多大,這個比我還小三歲的男孩,是我人生路上的啟明星,將永遠照亮我前方的路。

當然,我也願意一直陪伴著他,與他一同往前走。

他的中文名字很有意思,來自於中國的一首古詩:安得中山酒,醒日是歸時。

意思是說,怎樣才能得到一壺中山人釀的美酒?可以一醉千日,醒來後,就是歸來的日子。

我不懼怕與他分離,因為我知道,他在大洋彼岸思念著我,終有一天,我會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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