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祭司大人?”朱雀祭司爬起來,粗魯地揩去臉上血跡,一眨不眨地盯著裴沐,冷笑說,“一個不知底細的外來人,你們竟然就叫他當副祭司?誰能服氣?我剛一回來,就教我聽到這般可笑的事!”
“朱雀!”青龍祭司更是惱怒,“大祭司大人親自指定的人選,輪不到你指手畫腳,管好自己的事!”
青年一怔,目露震驚,顯然是才知道這事。他的表情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波動,混合了憤怒和不甘,變得陰沉沉的。
“大祭司大人必然是被這個外來人蒙蔽了!青龍,你們難道忘了,五年前正是因為他們的背叛,才讓神木……”
“朱——雀——!”
伴隨這聲怒吼一同響起的,是巨浪的吼聲。
洶湧的波濤從天而降,頃刻淹沒了朱雀祭司。
青龍祭司手中的桃木杖光華閃爍,五顆水色寶石發出光芒,令星淵堂中滿布潤澤之力。巨大的力量將他的胡須和頭發都吹得向上飛起,也令他眼中的怒色愈發氣勢迫人。
如果說之前的青龍祭司隻是不痛不癢地生生氣、發發怒,那麼現在……
他是真的燃起了憤怒,像大海掀起滔天巨浪。
裴沐目光一閃:聽聞扶桑大祭司坐下有四大祭司,青龍是其中之首。這樣的力量……果然驚人。哪怕是在外頭強者雲集的大部,他也足夠當第一祭司,但在扶桑部,他卻乖乖給大祭司驅使。
那大祭司真正的力量,又會如何驚人?
裴沐認真思索著:這樣一來,如果能成功搶奪大祭司的每月用度,豈非說明她更厲害、更有智計?不錯,那一定要認真籌謀。
副祭司大人絲毫沒察覺自己的思考走向了不大對勁的方向。
青龍祭司把朱雀祭司一頓痛罵。後者淋成了個落湯朱雀,許是也知道青龍真的火了,不敢還嘴,隻能垂首停訓。但當他稍稍抬起目光時,那份敵意和懷疑絲毫沒有減弱,反而更強了。
這樣野獸般的目光,很能叫人毛骨悚然。隻可惜,被他盯著的裴沐連個眼角餘光都沒分給他。
她就那麼歪著頭、拄著青藤杖,歪歪扭扭地站著,神情心不在焉,卻仍舊美麗驚人。扶桑部華麗的首飾,將這份無瑕容色襯托得更加熠熠生輝。
就像被灼傷了眼睛似的,朱雀祭司猛地垂下眼,僵硬地握著拳頭,不再看她。
青龍祭司罵完了人,扭頭又對裴沐行禮賠罪,這才道:“副祭司大人這邊請。”
他領路時,還不忘狠狠瞪一眼朱雀祭司。
青年沉默地退去一旁。他死死盯著地麵,卻見副祭司的衣袍在他視野中翩然而過,像一縷漫不經心掠過的風。
他悄然抬頭。
那人走得輕快,微卷的黑色長發無拘無束地散落在背後,如春日招搖蔓草。
朱雀祭司暗中咬牙:這個外來者……他一定要找出這個外來者的問題!
*
撥開藤蔓、走出星淵堂,便有一片開闊景象。
太陽已經徹底升起,光輝遍灑烈山。
裴沐發現自己站在一處山洞出口,外麵延伸出一小塊平台。這裡正好是她之前與白虎祭司交手的石台正上方,從這裡往下看,就能看見圓形石台。
原來那裡就是祭祀台。
現在,台上還空無一人。星淵堂中的祭司們已經走出,圍在四周,並虔誠跪下,雙手奉起屬於自己的手杖。
她望著石台,莫名有些在意。
祭祀台刻有無數花紋,從上往下看就能發現,這些線條組合成了一片片橢圓的樹葉;樹葉從中心向邊緣散開,由疏而密,每一根線條都簡潔古樸,似乎彆有深意。
“相傳這是當年軒轅皇帝使用過的祭台。”青龍祭司悄聲說。
“難怪彆有古樸深奧的氣息。”裴沐點點頭,頓了頓,“青龍祭司。”
“屬下在。”
“方才朱雀祭司是否想說,五年前的叛亂是導致神木被毀的根源?”裴沐冷不丁問。
青龍身體一顫。
他假作鎮定,強笑道:“神木何時被毀,副祭司大人也見著了,神木明明……”
“治標不治本罷了。若是延續現狀,神木早晚枯萎。”裴沐一邊說,一邊以餘光觀察青龍祭司的反應。
冬日明澈的陽光照拂下,青龍祭司臉色蒼白,鬢邊已經滴落冷汗。
裴沐心中就有數了。
“無需驚惶,這是大祭司親口告訴我的。”裴沐笑了笑,安慰道,“我也想早日找出救治之法,為大祭司分憂。青龍祭司,你實話告訴我,當年到底是誰害了神木和大祭司?”
青龍祭司這才長出一口氣。他苦笑一聲,喃喃道:“大祭司大人真是信任您……也罷。五年前,當時的玄武祭司與先首領聯手,勾結敵族,想除掉大祭司。”
“除掉大祭司?玄武和……扶桑部的先首領?”裴沐十分意外,甚至詫異得笑了一聲,“怎麼會,他們腦子壞了?扶桑部能有今天,全因大祭司震懾四方,他們是想自儘不成?那也未免太迂回了!”
直接低頭往牆上一磕,碰個腦袋開花不就好?
“是。”青龍祭司更是苦笑,“興許……他們是不滿大祭司大人在部族中的威望吧。陰差陽錯,他們的陰謀敗露,卻傷及神木之心。若非大祭司大人有天神之能,恐怕扶桑部早已……”
“當年的玄武祭司乃自外來投靠的部族中選出。朱雀過去與他交好,卻被那人利用,反而害了神木,他一直十分自責,所以對副祭司大人您……”
“我知道了,隻要他不再挑釁,我不會管他。”裴沐搖搖頭,鄙夷道,“一群蠢貨。”
要是子燕部有大祭司這樣的人,她和媯蟬一定高興得天天唱歌跳舞,把他好好供起來,就怕他甩手不乾活。隻要有他在,彆的什麼都不操心,可扶桑部竟然還算計他?
她不再多問。蠢貨的事情了解那麼清楚做什麼?
不過……神木之心的事很難辦。還從未聽說神木之心被損毀後,能修補好的。按裴沐所想,神木之心五年前被損壞的刹那,就該走向消亡,如今還能發揮作用,全因大祭司一人苦苦支撐罷了。
她忖度片刻,忽然道:“青龍祭司,你們知道神木毀損,怎麼卻不擔心大祭司?”
青龍一愣,很快失笑。
“您多慮了。”他的雙眼中忽而充滿了崇敬之情,帶著深刻的信賴,“大祭司大人的力量深不可測,必能支撐神木存活。我等隻需相信大人,按照他的命令做好每一件事,就定能讓扶桑部……不,讓整個人族壯大,重現當年軒轅聯盟的榮光。”
裴沐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她的笑容淡了,神情也變得有些複雜。
她微微搖頭:“終究他也還是個人,不是神……”
——咚!咚咚!!
下方祭祀台邊,鼓聲大作,伴有清脆鈴聲,響徹清晨的烈山天空。
祭祀開始了。
深灰長發、身披黑袍的青年,手執華麗烏木杖,走上祭祀台。他披著一道長長披風,戴著一隻骨白牛角麵具,兼具傳說中神靈的莊嚴與可怖。
鼓聲更密。
大祭司站在中央,雙手高舉烏木杖。九色寶石交織出比彩虹更絢麗的光輝,在四方投映出模糊的虛影。
“副祭司何在?”他背對裴沐所在的地方,語氣淡漠、聲音不高,卻自有傳達四方的威嚴。
裴沐回過神,從高台上翩然躍下。
“屬下在。”
她站在他側後方,認認真真地應下。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