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差拍著胸脯保證“美人你要什麼我都給你拿來”。
而對薑月章來說……
其實,他還真不是裝病。
但他也還沒虛弱到不能自己站立的地步,隻是樂意就這麼和弟弟親近著。
兩人各懷心思,竟就這麼在花開繁盛的庭院角落站著,靜靜看夕霞一點點下沉。
半晌,裴沐開口“哥哥。”
薑公子帶著滿心的柔情,以及風花雪月的綺思,溫聲應道“阿沐。”
裴沐滿腦子話本傳奇,一不留神脫口道“哥哥真好看,我想帶哥哥私奔。”
薑公子……!
裴沐說完這句大膽的話,自己又立馬慫了,打著哈哈掩飾“我開玩笑的,哥哥不要當真。”
薑公子……!
他有些不高興,那寒泉古琴似的聲音一冷,淡淡道“這也無妨,不若我帶阿沐私奔,也是使得的。”
實際上,在他的計劃裡,若是原本的法子不成,他就真要帶弟弟遠走高飛。總歸無論如何,他都要跟這個人廝守在一塊兒,甚至無論對方願不願意。
裴沐一聽,竟然很有點懷春少年被姑娘扔了花的羞澀,忍不住浮想聯翩,又趕緊按住自己這是你哥,你在想什麼!
她不敢再心猿意馬,便命令自己去想些彆的。
偏巧,她一想彆的,還真就立刻想到了。
――她想起了今天薑瀲雲的話。
“哥哥,三姐回來省親,白日裡我們――還有五姐一起――在說話。”她先解釋一句,而後便大致說了說薑瀲雲那番關於家族責任、恩義回報、聯姻的重要性的話。
薑月章靜靜聽著,麵上浮出嘲諷之色。但很短,也很淡,如流星劃過天空,不足以被弟弟捕捉。
裴沐說完了,就問“哥哥,你怎麼想的?”
薑月章反問“阿沐如何想?”
裴沐不會對哥哥說假話,就悶悶道“我覺得,三姐說得對……像我從小在薑家長大,吃了府裡的飯、穿了府裡的衣,用府裡的東西修煉,才有如今的成就。那薑家叫我回報,我肯定不能拒絕。”
薑公子立即擰眉。
他思索片刻,伸手拍拍弟弟的肩,叫他看著自己。
對著那雙清澈漂亮的眼睛,見其中映著他自己的影子,薑公子心裡升起一絲滿足,才緩下神色,說道“阿沐,你要知道,我從十七歲開始,就參與家裡的事務。”
“十七歲……九年前的事了。哥哥真厲害。”裴沐立即誇讚。
薑公子心裡又舒服一些,麵上都有了笑影。他含笑道“我做的事情,足以涵蓋阿沐的一切開支。九年前,阿沐十二歲。所以,從那時候開始,阿沐受下的‘恩義’,應當算在我這裡,與薑家沒什麼關係。至於十二歲之前……我為家裡帶來的益處很多,足夠還了自己的那份,再給你也多還四年。”
……嗯?能這麼算嗎?
裴沐疑惑道“可是,為什麼哥哥要幫我一起還?”
薑公子理所當然“你是我弟弟,更是為我才進府,是我的人,自然就是我來給你還。至於你……阿沐,你要還,也隻能還給我才對。”
這幾句話,其實已經是很含蓄的表白了。至少薑公子是這麼認為的。
因此,薑公子麵上穩重,其實心臟又開始怦怦跳。他期望弟弟能問一句“什麼是你的人”,這樣他說不定就能更進一步告訴他……
果然,弟弟露出了沉思之色。
在薑公子矜持的等待裡,裴沐經過認真的思考,得出了結論。
她恍然大悟,並立即對兄長肅然起敬、感佩不已。
“哥哥啊,你真是太不容易了!”她搖頭晃腦,“那麼多幕僚,都是你的人,難怪你要殫精竭慮參與朝堂事務,不然怎麼養得起!”
薑公子……
裴沐誇讚得真心實意,卻隻換來兄長沉默,沒有讓他欣悅而笑。她等了又等,不由疑惑“哥哥?”
她不知道,此時此刻,薑公子正在思索一個嚴肅的問題他到底為何會將這麼個憨憨放在心上,還隻放了她一人?
想不明白。
都是憨憨的錯。
薑公子麵無表情伸出手,揪住憨憨的臉頰,往兩邊輕輕一扯。
“哥哥唔……?”
對著弟弟無辜的眼神,薑公子露出了一個森森的微笑“傻子。”
氣死他了!
兩人鬨了一會兒,又一同吃過晚飯。照例,樣樣都是裴沐愛吃的菜。
兄長體貼她起來,真是沒有任何可挑剔之處。每次吃飯的時候,裴沐都會覺得很感動。像此刻,她一邊埋頭嚼嚼,一邊就在心裡冒出許許多多開心的小泡泡。
哥哥真是又貌美、又聰明、又賢惠,要是能娶回來,有這樣一個夫人,多好。裴沐美美地幻想了一會兒,突然醒悟了對哦,如果哥哥是女子,像“她”這樣處處完美的女人,豈非男人夢寐以求的妻子?那這樣一個完美的女人,脾氣壞一點、霸道任性點、掌控欲強一點,有什麼關係?
沒有,沒有關係!
一旦想通這一點,兄長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倏然就變得十分完美,再也沒有瑕疵。
裴沐感動地望著哥哥。
薑公子身體弱,胃口向來不佳,已然是擱了筷子,隻笑著看弟弟的模樣。見他望過來,他便柔聲道“怎麼,可是飯菜不合胃口?”
裴沐用力搖頭,不好意思地說“我是在想……我要是娶妻,就想娶哥哥這樣的女人。”
……“這樣的女人”?
薑公子……
個憨憨。
氣死他算了。
但再思索一二這話中含義,薑公子又心跳加速。
他一時不知該生氣還是該歡喜,再看那憨憨――他說完這麼一句話,惹得他心裡七上八下,居然自己又埋頭吃得香甜,好似方才不過隨口玩笑。
薑公子磨了磨牙,恨不得現在就說一句“好,我娶你或你娶我,如何都行,你安安分分同我廝守一生”。
……卻又不敢。
太過在意,總是患得患失。
又因為患得患失,就想將這個人抓得更緊。
薑月章左思右想,最後輕輕歎了口氣,喃喃道“真是個傻子。”
也不知道是說弟弟,還是說他自己。
漸漸,晚霞已儘。
天上雖還有一層薄薄的藍色亮著,日光卻已經徹底消磨;薑府裡的燈籠處處亮起,這院落裡的燈也都亮了起來。
夏季天熱,為了減少人心煩躁,燈籠被特意弄得朦朦朧朧的,柔和極了;這柔和的光落下,籠在桌邊兩人麵上。而兩人彼此看著,都覺得對方肌膚如玉、眉眼如畫,在燈光裡真是好看極了。
裴沐心裡的小泡泡不停冒出來,怎麼摁也摁不下去。
她還想和他說話。
“哥哥……”
他應了一聲,目光也專注地凝聚在她臉上。
小泡泡越冒越多,簡直要將她淹沒了。
裴沐清清嗓子“哥哥既然說,我要還,也是還哥哥,那哥哥想讓我怎麼還?”
――很喜歡這個人,對他已經很好,還能怎麼好?她都想不出來。
薑公子眼眸微亮,心中波瀾也是一蕩,卻又即刻隱忍住,隻裝成沒事人,平靜地說“你就一直陪著我,同過去一樣就行。若能再聽話些,就更好。”
聽話……
真是哥哥對弟弟的口氣。
裴沐心裡的小泡泡“啪啪啪”破開。
她懨懨應了一聲。
薑月章覺出她情緒陡然低落,以為她是不願意,立即臉色一沉,生硬道“怎麼,不願意一輩子陪著哥哥?”
“不是。”裴沐頓了頓,想找個借口搪塞過去,就心不在焉拿了白天的事來說,“我就是在想,也不知道哥哥在朝堂上是哪一派的,有沒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果真?薑月章並不真的相信,又暗恨弟弟不說實話。
如果他的心思能化為雙手,一定死死捂住這個人,不讓他有任何喘息的機會。
可惜不能。
所以他隻能壓下不悅,淡淡道“我無所謂派彆,隻是按著自己的想法做事。你彆聽三妹說那些話,她一介婦人,眼界不寬,也不想想,這麼多家,利益盤根錯節,怎麼可能真的隻有兩派?大多數人都是為自家打算,麵上找個由頭而已。”
裴沐一怔,真正從那患得患失的情緒裡蘇醒過來“啊……原來如此。確實,世家總是很現實,哪裡那麼多大義……那哥哥,你想做什麼?”
薑月章凝望著她,忽地微微一笑。
“當最大的贏家。”他語氣清淡,卻不掩心氣和自信,“阿沐,你彆想太多,好好聽哥哥的話就行。我總歸是能護住你,不叫你出事。”
護住她……
三個月後,裴沐相信,兄長也許是可以護住她一輩子,但是……
也許,他也隻會護著她。
九月下旬,霜降過後,琅琊城出了一件事。
――薑瀲雲死了。
她與夫婿餘六公子去城外觀賞紅葉,歸來時馬受驚了,夫婦雙雙墜馬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