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甲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這是孤幼時讀《尚書》時印象最深的一句話。
多年以後,孤已經登基,再憶舊日所讀過的諸多典籍,印象最深的仍是這句,甚至因著人生際遇,對這句話的感觸不免就更深了。
原來,有些事兒是真的不能瞎搞,一旦自作孽,那也就真的是不能好好活著了。
比如孤,咳咳,其實早就應該要改稱朕了,但是一想起小時候的事情,果然還是改不了,那就算了吧。
難得任性一回。
所以說孤為什麼會在芳齡隻有十八歲的時候就被迫登基?
還不都是自己作的。
都怪那個時候孤太過年少輕狂,不知天高地厚,非得要在父皇母後麵前展現一番自己的能力……這不,還沒有把太子監國的差事捂熱乎了,就直接跨越了這一步,快進到登基了。
至於孤那個時候為何會如此沉不住氣,這還不是全都拜孤那對活寶似的父皇母後所賜。
孤的父皇母後,雖然被史官們評價為“古往今來最賢明帝後”,但他們倆其實跟史書中記載的、還有話本子上說的那種傳統的帝後都不太一樣。
彆的不說,就說帝後關係,自古以來,曆朝曆代的帝後都很難會像是他們倆那樣……怎麼說呢,你說鶼鰈情深?
好像也不是不對。
但是總感覺,比起夫妻情深來說,還是父皇更在乎母後一點兒。
而且他對此毫不掩飾。
有種每天都在擔憂母後會拋棄他的錯覺——而看著母後那種淡然恬靜的模樣,說不準這還真的很有可能。
起先,孤還覺得有些難以理解,畢竟,太傅們教導的經典著作之中,都是“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孤原本以為這就是普世的真理了。
但是很顯然並不是。
至少在孤家裡不是這樣。
都說天家無情,但是這在孤這裡隻能說是傳說——史書中、話本子裡、戲折子裡的確如此,但是孤家裡還真的不是。
雖然說不知道尋常百姓人家父母兄弟之間是如何相處的,但是孤家裡那真的是……比孤聽說過的那些百姓人家更加雞飛狗跳。
這麼說吧,說是雞飛狗跳,也不是一開始就如此的。
孤的家庭氛圍變化進程主要是分成兩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從孤剛出生到六歲時候這一段兒時間,其實還算是很安靜。
孤是母後所出的嫡長子,一出生就被立為太子的那種。
很長一段時間裡,孤都隻有孤身一人——你說其他兄弟?不存在的。
孤的父皇一生未納妃嬪,整個後宮隻有母後一人,若是母後不肯給孤生弟弟妹妹,那孤就將一直一個人……幸好,母後仁慈,後來還是給孤生了一個弟弟一個妹妹。
對,就是孤六歲那年,孤終於不再是孤獨一個人了。
當時守在產房外的孤簡直比焦急心疼母後到失魂落魄的父皇還要興奮——當然孤也不是不心疼擔憂母後,可是,孤那個時候也隻是個六歲小孩,馬上就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實在是忍不住興奮和期待。
結果,沒想到母後太過於厲害,直接一步到位,一次就給孤添了一個弟弟一個妹妹。
沒錯,二弟跟小妹是龍鳳胎。孤一下子就多了兩個小夥伴,簡直高興到不行。
不過那個時候孤要讀書,就算想要跟弟弟妹妹們一起玩兒,都不可能玩兒太多。
父皇母後在讀書問題上意見十分統一,哪怕母後平日裡很好說話,父皇也十分慈愛,但是說到讀書,那是說什麼都不會放水的。
故此,孤隻能匆匆看了剛出生的弟弟妹妹一眼就被趕去上書房讀書了。
等孤結束了上午的學業,用了午膳,歇了午歇之後,又要去練習騎射……等什麼項目都完成了之後,弟弟妹妹們又都睡了。
就這麼著,直到他們倆三歲之前,孤其實都沒有怎麼見過他們的麵。當然三歲之後的這種情況也沒有怎麼緩解,因為那個時候孤的課業更繁重了……
好不容易等他們六歲了,能跑會跳,也不用總是睡覺——母後說,小孩子六歲之前要多睡才能長大,想想孤小時候也是這麼過來的,也的確體質很好,不管怎麼多的學習項目也不會吃力,那也還真的是不好多說什麼。
雖然後來孤才知道,他們倆哪裡是在好好睡覺,不但四處亂跑,居然還爬樹翻牆,真是就差沒上天了。
所謂的雞飛狗跳的生活,就是這麼來的。
孤從來沒有見到過慈愛的父皇、優雅的母後那麼失態過。顯然二弟和小妹的功力非凡,居然能讓那樣的父皇母後破功,實在是厲害。
他們倆可以如此,但是孤卻不行。
一來是,孤已經過了可以隨意任性的年紀——這個時候孤都已經十二歲,都已經開始跟著父皇上朝,學習治理國政了。再做小兒嬉戲之狀顯然於禮不合,而且,孤也的確是做不出來。
好似孤從一開始就是一個人,還沒有想到小孩子是可以玩鬨的時候,就已經不知不覺之間長大了。
就,像母後所言那樣“感覺好像是錯過了幾個億”。
二來則是,孤好似從小就不如二弟和小妹這樣活潑,一向是個性格沉悶的孩子。
就算有機會,孤也不知道如何玩耍,還不如去看兩頁典籍來的自在。
結果如此一來,孤就徹底無法融入到弟弟妹妹們中間去了。
二弟跟小妹他們倆是龍鳳胎,感情自然不同,而且年紀足足比孤小六歲,在孤這個太子兄長的麵前都有些放不開。兩個都是一臉怯怯的模樣,那真是,話不投機,相顧無言,尷尬至極。
等他們好不容易稍微跟孤熟悉了些,可以好好說話了,孤都又得準備去跟著父皇上朝了,根本就沒有時間陪他們一起玩兒。
這大抵就是母後說的什麼“代溝”,或者也是孤太過早慧,當然沒有說二弟和小妹不聰明的意思。
隻是孤太聰明了一點,所以,才會“能者多勞”吧。
孤曾經以為,這種狀態要持續很久,甚至一輩子都不會變了。但是,沒想到,就在孤十三歲時,發生了一件事,倒是讓孤跟二弟還有小妹的關係瞬間好了起來。
事情說起來還是小妹惹出來的。
因為她私自跑去了不該跑去的地方。
孤這個小妹,因著是宮裡頭唯一的公主,又生得最像母後,所以是全宮上下都可著勁兒寵愛的寶貝。
特彆是父皇,更是寵著小妹到了令人咂舌的地步——隻要是涉及到小妹的事兒,那他沒有不肯的。
就算是母後有心要對小妹嚴格一點,也常常被她可愛央求撒嬌的小模樣給弄到破功,末了也隻有一邊兒笑著一邊兒數落小妹幾句,事情最後都會不了了之。
是啊,孤的小妹那麼可愛,能有什麼壞心眼兒呢?
孤、二弟,還有父皇,都是這麼認為的,想來母後也是如此想。
但是萬萬沒想到,小妹卻因此養成了一個膽大包天的性子。
她一貫活潑好動,那天恰逢祖父生日,我們一大家子人去西山上祖父的莊子給他老人家賀壽,正好兩位外祖母還有很久不見的姑外祖父母也都在——至於為何他們都趕巧在一起,那想必是也為了給祖父慶賀吧。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聽說母後要去才大老遠從苗疆趕回來的。
他們每個人跟母後的關係都挺好的,還是那種不用多客套的好,真正像是一家人一樣。
孤喜歡大外祖母說話的聲音,也喜歡小外祖母做的好吃的,反正每年逢年過節都要來這莊子玩兒,也是慣了。
二弟和小妹從三歲之後也常來,雖然活潑些,原本也一直無什麼大事發生。但是偏巧那天,宮中有要事,孤同父皇母後們回宮的時間稍微早了些,隻留了幾個老宮人照應,倒是叫小妹鑽了個空子,半路上自己悄悄跑了。
好巧不巧,她一個人跑到了離著西山不遠處的石山去了。
說起來這石山,那可是禁地,聽說裡頭囚禁著前朝那對弑兄殺父的瘋子皇子夫婦,尋常人是絕對不準去的。
便就是父皇和母後也從來不去,隻是聽說大外祖母同那皇子妃算是故人,偶爾會打聽一番她的近況,但也很少去看。
畢竟那兩位手上都有人命,隻是父皇母後仁慈,看在大外祖母的情麵上沒有將他們正法,隻是將他們囚禁,也算是仁至義儘了。
也是為了大外祖母想去看的時候能看一眼,才把囚禁他們的地方安排在離著西山不遠的地方。
兩邊兒都有重兵把守,倒也不怕有什麼危險。
原本也絕無可能出現什麼空子可以混進去的。
但偏偏,小妹就混進去了。
後來孤仔細想了一番,她應該是知道那個地方,因為太過好奇才專門籌劃著去去的。根本就不是像她說的那樣,是不小心迷路……她若真是會迷路,孤當場就把皇位給她做!
總之,小妹混進了石山,進了那所傳說中的囚禁瘋子的宅子,還被裡頭的瘋男人抓住了。
那男人也不知道是真瘋還是假瘋,抓著小妹又哭又笑,還威脅要二弟立刻去找母後放他出去,不然他就當場殺了小妹。
二弟當時嚇瘋了,他雖然也一貫調皮搗蛋,但其實是個老實孩子。至少跟小妹相比,他老實多了。
不過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他也不敢鬨大,又不敢真的去找母後——母後當時陪著父皇進了禦書房批閱奏折,恰逢有要事要召見大臣們,這種時候他不太好進去。
他那時雖然才六歲,但是基本的大是大非還是懂的,也因此孤從不覺得他是個熊孩子。
而且他其實並不想找母後,畢竟那瘋子看上去還是挺能唬人的,他怕真的找了母後,萬一有什麼危險就不好了。
他想找的是父皇,但是父皇顯然也沒空,於是他就先來找了孤。
沒想到在二弟眼裡,孤跟父皇居然是差不多的,那真是讓孤受寵若驚。
然而等聽他斷斷續續地講完事情的經過,孤就笑不出來了。
那瘋子居然敢對孤的小妹下手,竟然還要來威脅孤的父皇母後,那就彆怪孤不留情麵了。
孤當時也的確是孤勇,主要還是急瘋了,居然就這麼帶著幾個人和二弟殺過去那大宅了。
結果去了才發現,小妹一個人好好地坐在房間裡唯一乾淨的桌椅上,那男人自己痛苦地在地上翻滾,看著更加瘋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