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襄侯這一開口,景慧帝先是“微微一怔”——這當然是裝的。雖然他的表情看起來毫無破綻,可是他眼中一閃而逝的得意之色卻沒有逃過馮婉的眼睛。
沒辦法,他跟馮婉的距離離得實在是太近了。
而且馮婉也實在是太了解他了。
雖然說馮婉上輩子入宮的時候,她這位老皇帝公爹已經做成了許多大事——比如早就成功把西襄侯一家子弄死了。
而且當時看著還維持著表麵風光的鳳家其實也已經岌岌可危,整個世家圈兒一個能打的沒有,基本上整個大源朝已經算是這位景慧帝完全掌控之中的天下。
按理說都已經做到了這種程度了,景慧帝也應該收手了。
但是這並不妨礙他繼續發威。
外頭的事兒差不多擺平了之後,他的目光就投向了家裡——皇室裡頭的糟心事兒其實也不少。
他原本屬意七皇子宣袚繼位,但是奈何宣袚已經娶了鳳家女——皇家式微的時候,娶鳳家女是好事。皇家準備對付鳳家的時候,娶了鳳家女也不算壞事,至少可以用來迷惑對手。
但是,一到要撕破臉的時候,好事兒就變成了壞事兒了。
所有的虛與委蛇、柔情蜜意,都煙消雲散,剩下的隻有相看兩生厭。
曾經的好處都變成了壞處。
曾經因為被鳳家“選中”成為了皇位繼承人的宣袚,就變成了一種“雞肋”一般的存在。
這要是擱在一般人的身上,肯定就是沒戲了。
但是偏偏遇到這事兒的是宣袚和馮婉。
原本這應該是減分項,但是卻生生在馮婉和宣袚聯手之下,變成了加分項。
你看不上我沒關係,你看看其他的兒子,更加不行。
宣袚就是靠著這一點,最終站穩了腳跟,登上了帝位——當然,這也跟鳳家一直對馮婉這個後來才找回來的真千金不冷不熱有關。
因為鳳家對馮婉不夠重視,所以景慧帝感覺馮婉這個聰明能乾、懂事兒上道的兒媳婦還可以搶救一下。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因為宣袚是男主,既然是男主總有些男主光環的。
雖然說開局十分不利,但是最後的勝利也一定是屬於他的。
知道了這一點,馮婉倒是對上輩子宣袚最終能夠成功繼位這事兒有了更清醒的認識——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不要說宣袚他爹景慧帝了,就連她這個穿越人士不也一樣著了道。
有些事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隻能說,三皇子、五皇子那幾個母家出身好、自己也沒有什麼大毛病的皇子沒有那種命罷了。
而宣袚,也的確是這幾個皇子裡頭,心最狠、手最黑的。
簡單來說,就是跟景慧帝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想必這也是景慧帝最終還是下定決心把帝位傳給了宣袚的原因。
不但如此,最後的幾年裡,景慧帝病重,馮婉經常陪著宣袚到景慧帝的尚清宮中侍疾,也就給了馮婉近距離觀察他的機會。
也是在那個時候,馮婉發現,這位景慧帝其實比看起來更加高深莫測——你以為他隻是個剛愎自用的老頭兒,其實他可精靈著呢。
至少比之前鳳家老太太和其他世家們想象中更加厲害。
至於那從未謀麵的西襄侯一家子,就更是不行了。
也就是因為這樣,他們才一個個地,被景慧帝跟宣袚聯手乾掉了。
因著有這麼一段淵源,對著這位看著不怎麼厲害的景慧帝,馮婉從一開始就如臨大敵。
她雖然隱在角落裡,基本上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但是其實早就在暗中觀察著景慧帝的一舉一動,免得因為錯過什麼而導致決策失敗。
隨著事情的發展,她算是看出來了,什麼姻緣問題,那都是幌子。
這景慧帝老狐狸真正想要做的,無非是對異姓王和世家兩股勢力下手,鞏固他們宣家的王權罷了。
一旦看透了這一點,這位景慧帝之前種種令人感覺匪夷所思的言行舉止立刻就十分好理解了。
透過現象看本質即可。
馮婉一邊兒觀察景慧帝的表演,一邊兒留意在場眾人的反應。
果然,除了西襄侯還是一副十分淡然的狀態,不管是鳳家老太太還是邱氏、齊氏,不管是鳳皇後還是宣袚,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焦急憂慮,畢竟,現在所有的人都得給景慧帝麵子。
一切的事兒,還是要景慧帝說了算。
問題是,他到底想要做什麼,很多人都沒看懂。
因著現在時間還太早,還沒有到皇家對這兩種極大的勢力動手的時候。
除了馮婉這種一早就已經窺見了事情真相的外掛人士,還真不容易摸清楚這老狐狸的底細。
不過那位西襄侯,倒是有點兒東西。
這位帥大叔這種不管什麼時候都雲淡風輕的狀態,可真是太讓人佩服了。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跟看上去一樣對這事兒毫不在意,至少這範兒就跟彆人不一樣。
在這一點上,不要說鳳家老太太比不上他,就是在場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他一根小手指。
若是不然,他也沒有勇氣直接開口跟景慧帝對噴了。
景慧帝對此既是震驚又是暗喜。
驚得是,這項家老頭居然真的敢這麼跟他這個皇帝說話。
喜的是,可巧兒你這麼一來就正好撞在朕的槍口上。
這些情緒變化十分細微,神色波動一閃即逝,馮婉看在眼中,記在心裡,但表麵上卻仍是不動聲色。
景慧帝的注意力也沒有在她身上,他緊緊盯住了西襄侯,將他從上到下看了兩遍,繼而才冷笑道:“遠峰這話說得可真是見外,咱們兄弟,什麼時候要這麼客氣了。”
這話一說,不要說馮婉,便就是鳳家老太太也忍不住抬頭看了景慧帝一眼。
因著,自從三年前那件事情發生之後,其實景慧帝跟西襄侯的關係,早就已經降到了冰點。
不要說這種世交兄弟一樣親近的口吻了,便就是尋常的交談,都根本沒有了。
那一場大戰,西襄侯失去了情同手足的弟弟和最喜歡的長子。自己也深受重傷,差點兒死掉。
唯一剩下的小兒子還背上了“逃兵”的罵名,三年來過的都是東躲西藏的日子,實在是讓人恨得牙根兒癢癢。
但就算如此,他也並沒有做出什麼過激的舉動。
他隻是從此稱病,在京郊彆苑休養,再也沒有過問過朝堂之事。
這一次為了馮婉跟項銳的婚事,主動入了宮,重新卷入了朝堂之中,可以說是付出良多了。
馮婉對此雖然不能理解,但是也是十分感動的。
不過她也隱約猜到了他們的用意。
有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從看到西襄侯的第一眼,馮婉就知道,這個人絕對不是什麼忍氣吞聲的性子。
暫時的忍氣吞聲,隻不過是因為還不夠強大。
若是不然,怎麼會因著兒女婚事這麼一件小事重新卷入朝堂爭鬥。
無非是,現在到了要動手的時候,所以找一件事情做幌子罷了。
馮婉看著景慧帝跟西襄侯兩人在那裡一邊兒客套有禮,絮叨著舊情,一邊兒暗含機鋒、不停過招,實在是歎為觀止。
隻見景慧帝口口聲聲說著兩家過去的感情——從爺爺那輩兒起,就是過命的交情、拜過把子的兄弟,就算是幾代過去了,也依然關係融洽、情同手足,巴拉巴拉巴拉……
西襄侯對此隻是微笑,謙遜地表示,這都是皇家抬舉,他們實在不敢當,也無福消受。
如此你來我往,廢話了一番之後,總算是進入了正題。
景慧帝終於問出了他最想要問的那句話:“遠峰你可知道,你們家老二跟鳳家那小丫頭的合盤八字,是什麼局麼?”
西襄侯笑道:“這個微臣不知,也並不想知道。”
景慧帝道:“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