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夜珩微垂著眉目,不卑不亢地回答。
皇帝這時才發現,長子從前對自己的孺慕已經完全找不到了。
他還是第一次這般平靜的,不帶任何偏見的,沒有半分怒氣的,跟長子對話。
拋開那些陳年往事,皇帝看著眼前已經成長為青年的兒子,驚覺自己原來錯失了這麼多時光。
仿佛一眨眼,那個一臉倔強的少年便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長大了。
而現在,長子的語氣平靜至極,就像是外臣奏對一般,對自己隻有恭敬,像君臣,唯獨不像父子。
皇帝的心頭一時間滋味難言。
他發現,麵對長子,除了公事之外,他們父子連話題都沒有。
鄭太後將皇帝的神情看在了眼中,眼底難掩譏嘲。他這是才想起自己還有一個兒子嗎?
真是可笑至極!
“阿寶,既然身體還沒有好全,你今天便是告病不來,難道皇後還能跟你計較嗎?縱使她不是你的親生母親,好歹你也叫她一聲姨母。”
太後的目光流露出幾分心疼:“看你這一臉病色,哀家讓人送你回府休息。一切等你養好了傷再說。”
太後的主動出聲打破了他們父子間的僵局。
皇帝鬆了一口氣,但緊接著便問道:“你是在何處遇到義安公主的?附近可有異常?”
“回稟父皇,兒臣當時帶人來到長清殿附近,忽然聽到水邊有動靜,接著義安公主便遊到了岸邊。兒臣便解下了身上的披風給義安公主。還沒來得及問清始末,盛飛羽便帶著侍衛趕到。”
蕭夜珩停頓了一瞬,繼續說道:“兒臣怕皇祖母擔心,便帶著義安公主先行趕往坤儀宮;另外讓盛飛羽去稟告父皇。”
“朕知道了。”
長子所說的都跟盛飛羽對上了。問完了話,皇帝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這次沒有太後幫他圓場,他之能不尷不尬地道:“你身上好些了?”
“回稟父皇,兒臣已經大好了。”蕭夜珩回答的言簡意賅,鴉青色的長睫遮住了他眼底的神情,連跟皇帝對視都沒有。
長子這般恭敬,皇帝卻並不高興。
以前總覺得這個兒子一身反骨,可是現在,看著他這樣謙恭,皇帝仍是一陣氣不順。
“你跟朕就這樣無話可說?”
皇帝沒有忍住,沉下了麵龐。
“回稟父皇,兒臣不會說話,怕觸怒了父皇,再讓皇祖母擔心。”蕭夜珩不知道皇帝今日是不是吃錯了藥。
他眼裡一向隻有蕭君澤,自己何曾入過他的龍目?
甚至,他這個做父親的,早就盼著自己給他心愛的兒子騰出位置了!
“放肆!朕在你眼裡就這般不可理喻嗎?”
皇帝聞言怒從心起。
太後卻冷笑了一聲:“你說阿寶不可理喻,那你現在又是什麼樣子?君威難測,難怪他在你麵前不敢說話了。”
太後就差指著皇帝的鼻子罵他喜怒不定了!https:/
“母後,您不要總是護著他!他眼裡,把我當成父親了嗎?”皇帝氣得口不擇言。
“哦,那哀家問你,從前你又把他當成兒子了?既然你沒有把他當成兒子,他怎麼敢把你當成父親?阿寶被你三立三廢,難道你都忘了?”
鄭太後忍無可忍地跟皇帝翻起了舊賬。
“若是心性差一些的孩子,恐怕早就在你的猜疑之中因為驚懼而自儘了。他沒有因此對你生出怨望之心,已經是對你這個父親最大的孝敬了。”
皇帝被太後把老底兒給揭了,臉上有些掛不住。
他的眉頭皺得能夠夾死一隻蒼蠅了。
“難道當年就隻有朕一個人有錯嗎?若不是他擁兵自重、居功自傲,朕也不會廢了他的太子之位。”
“若是你覺得,一個少年郎在戰場上闖出了一番天地,做出了一番成就,滿懷期待地想要跟父親炫耀,讓父親為他感到驕傲,這是居功自傲,那哀家無話可說。”
太後冷笑了一聲,看著輪椅上的孫兒。
阿寶曾經是多麼驕傲的少年,像是天上的雄鷹,可他卻被自己的父親折斷了羽翼,隻能坐在輪椅上頭,明明腿疾已經好了,卻要這麼窩囊地窩在方寸之間,太後隻要想想便覺得心痛難抑!
最可恨的是,加害者還倒打一耙,這天下哪有地方能讓阿寶說理!
“母後,當初他擁兵自重總是事實!”
皇帝覺得太後不可理喻,再是睿智的女子,一旦偏私起來,和尋常人家那些把晚輩寵壞了的老夫人也沒有任何不同!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既然皇帝隻願意相信你想相信的,而不去相信自己的兒子,那就如從前那般,和阿寶隻做君臣便好。”
太後懶得再跟這個偏心眼的兒子多費唇舌,索性快刀斬亂麻。
“阿寶,聽哀家的,你先回府休息。”
太後話音剛落,沈雲綰已經換好了衣裙,走出了偏殿,步入大殿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