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梵沒料到他會這樣說,太過直接,讓她不知如何招架。
可轉念一想,喜歡又如何,不過三分興趣罷了。
他是天子,她隻是個五品小官之女,日後也不過是他充盈後宮中的一員罷了。
男女之事不過如此,正如她父母,衛敬恒年輕時不也對鄭氏千依百順、寧願跋涉千裡也要送她遠行。
可後來呢?情誼恩愛都隨著老去的容顏和後宅摩擦日益散去。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1]。
一腔熱血漸漸冷卻,她原本的赧顏也漸漸消退,心裡反有幾分寒涼。
這麼想,舒梵垂下頭:“奴婢愚鈍,實在不懂。”
屋裡靜極了,午後的日頭透過暗色的紗窗映到室內,隻餘淺淺的光亮,像將暮未暮的黃昏。偶有微風揚起簾子,吹到身上微微發涼。
腳底踩在地龍熏熱的磚石地上,卻是暖和的。
這樣一冷一熱,倒像是置身於冰火兩重天。
舒梵頭也不敢抬。
李玄胤仍是靜靜地望著她,英俊的麵孔上並無異色,隻一雙淡若遠山的眸子深沉難辨,就那樣盯著她看了許久。半晌,他淡然道:“下去。”
之後幾日她稱病,皇帝也沒有再召她,像是把她給忘記了。
舒梵卻覺得鬆快很多。
隻是心裡頭仍牽掛著團寶,實在實難下咽。
又過兩日天氣急轉,氣溫陡降,不刻就白雪茫茫。翌日起來,青灰色的瓦簷上覆上了厚厚一層霜色。
她更想念團寶,也不知他在莊子上吃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
正思索著,就見劉全領著幾個宮人進來,手裡揚著拂塵麵上又堆著笑。
還未靠近他就對她笑得臉上都起褶了,直喚她“姑娘,日安啊”。
舒梵正不解他為何突然造訪,忽然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小小的身影。
她喜不自勝,緊趕幾步上前從宮人手裡接過團寶,眸中不覺滲出了眼淚,是喜極而泣的。
團寶看到她也是高興得不行,趴在她肩頭興奮地嗷嗷叫,小胖手不停揮舞。
劉全叫人將東西放下,又遣散旁人才對她道:“陛下準了,讓你將孩子帶在身邊。”
舒梵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本就不合規矩,她原本也隻是心裡埋怨他不讓自己出宮,沒想到他會這樣破例,又想到太後,心裡不免惴惴不安。
“當然,為生事端也為了安全起見,將孩子以‘寄福’的名義養在太皇太後身邊,但你隨時可去太皇太後宮裡看望。”
見她還愣怔著,劉全忙道:“還不快謝恩?這可是天大的恩典。”
舒梵忙福了一福謝恩。
見她沒有彆的表態,劉全壓低了聲音道:“陛下對姑娘的心思,天地昭昭。姑娘前些年在宮外為何事事順利,可以開緞莊、置田產?若無陛下暗中庇佑,哪能萬事順遂?”
舒梵心裡微震,垂眸不語。
她本就模樣俏麗,端方之餘不失嬌柔明豔,低眉斂目安靜地站在那邊也是楚楚動人得很。
劉全知她通透,點到即止,也不多說了,又叮囑了幾句才離開。
翌日她起早去當值,正遇昨夜大雪,庭院裡的積雪足有膝蓋那麼深。舒梵走得艱難,到了紫宸殿鞋襪都濕了。
皇帝已經下朝,正由隨侍的太監換上常服。
回頭見了她,她心裡一跳,卻見他隻淡淡掃她一眼便收回目光,去了內殿批閱奏疏。
一上午舒梵隻站在一旁替他研墨,低垂著眉眼很是安靜。
李玄胤寫完一個字,不經意抬眸便瞥見她。
有些日子沒見,她似乎又清瘦了一些,下巴尖尖,一張巴掌大小的麵孔晶瑩白皙,纖腰不堪一握。
他忽然想起初見她時的情景,那時他在掖台清修,聽見山林中有銀鈴般的笑聲傳來,便登高望遠,在山峰上朝下望去。
他目力極好,一眼就瞧見了一身杏黃色窄袖勁裝的小姑娘在林中和丫鬟追逐嬉戲,背上背著個藥簍,手裡鐮刀一揮就準確割下一捧藥草。
褲腳束得高高的,露出兩截伶仃纖瘦的小腿,卻是矯健有力的,奔跑起來像敏捷的小鹿,不刻就消失在了蔥鬱的山林中。
彼時鮮活明快的她像闖入他晦暗生活裡的一縷晨光,是陰暗的牆院裡不得多見的明亮。
也讓他駐滿苔蘚的心房上,被瞬息照亮了那麼片刻。
那段時間,他受她師父費遠照料療養,又是戴罪幽禁之身,不見外客,唯有她陪伴著他度過一個又一個孤獨的寒暑。
可惜她卻不記得他了。
一開始她隻是隔著丈遠山巒聽他吹笛,有一次隔著山林問他:“尊下吹的是什麼曲子?”說好聽,拍了好久的手,問他是不是京城中人,又說她師父說過,隻有京中的貴胄公子才能吹這麼好聽的曲子。
他沒理會她,漠然轉身,隻留下一地清幽的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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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許久不言,一雙湛黑的眸子定定鎖著她,叫她一顆心更亂,愈發不敢抬頭。
半晌,他收回目光,聲音沉冷道:“去將鞋襪換了。”
舒梵一怔,這才瞧見靴子上的水漬將綿軟的地毯洇濕了一片,忙不迭告罪,退了出去。
換好鞋襪再入殿時,李玄胤已經靠在榻上午憩了。
屋子裡靜悄悄的,他身上蓋著的被褥有一角垂到了地上,舒梵猶豫再三伏低了過去,半跪著將被角攬起,正要替他蓋回。
誰知不慎踩到了方才洇濕的地磚,收勢不住,人一頭往前栽倒,就這樣不偏不倚摔到了他身上。
他的胸膛堅實溫熱,手按在上麵觸感分明,兼之午休時穿的是最單薄的寢衣,薄薄一層質料掩不住撲麵而來的溫熱肌理觸感。
舒梵麵紅耳赤,想要起身,一截纖腰已經被一隻有力的臂膀攬住,略往上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