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羊毛氈小玩偶雖然隻是小小一個,但八個放在一起，體積還是有些大。裴宿站在門口左右擺弄了一下，費勁心神最終在把手上打了個結,才堪堪將這些小東西留下來。
忽地,耳朵尖尖悄悄一動，他猛地扭頭向後看去。身後走廊安安靜靜,對麵住戶大門也關著，乍一眼看不出什麼不對勁來。
裴宿揉了揉耳朵，眼裡露出了一絲怪異。
他剛剛分明聽到身後有什麼聲音,結果往後一看卻又什麼都沒有。目光略顯遲疑地再度看了眼羊毛氈小玩偶,他和S老板說得時候信誓旦旦,覺得沒人會私自拿走這種不值錢小玩意兒。現在又有些緊張。
抬頭看了眼天花板，注意到了正在工作監控攝像頭，他才放鬆下來。
給S老板發了一條信息：我放好啦，你記得拿走[貓貓賣萌]
裴宿收了手機轉身往電梯裡走。叮咚一聲，電梯門合上,青年清瘦背影徹底消失不見，對麵屋子大門才大大咧咧地敞開。東逸明懶洋洋地靠在門框上，手指不斷飛舞,噠噠噠地打字。
東逸明：你說怎麼就剛剛好呢，我一開門就看到小星星站在你家門口！PS：我有偷偷拍照片哦。
東逸明：等一下，小星星怎麼知道那是你房子？臥槽，你告訴他？
東逸明：宋亭硯,你狼子野心終於暴露得明明白白了[微笑]
東逸明：不過我剛剛差點被他發現,還好老子反應迅速,果然是當年半夜偷偷回家還不被我爸媽發現我[叉腰狂笑]
宋亭硯：。
宋亭硯：照片。
東逸明看著對話框跳出來無比簡潔兩個字,恨不得直接飛到宋亭硯麵前狠狠嘲笑對方。他說了這麼多,宋亭硯隻關注到了照片，後麵他說得話權當在放屁。
東逸明哼哼兩聲，故意慢悠悠：等會兒啊，我先下樓去拿個外賣。折騰半天外賣小哥都該等著急了。
宋亭硯沒回複。
心思落在了小主播送禮物上。
從小到大宋亭硯收到禮物不計其數，昂貴，限量，數不勝數。但宋亭硯對此沒什麼興趣。他需要他會自己買，又不是沒錢。不需要，送他就像送了個垃圾。十八歲那年，老爺子為了告訴所有人這是他宋氏唯一繼承人，將他成人禮辦得極其盛大。
那一天宋亭硯收到禮物足以塞滿一整個倉庫。
時隔十年，那些禮物還安靜地存放在倉庫裡，宋亭硯從未給予過一個眼神。他想，或許那些包裝精巧禮物已經被蒙了灰塵，拿在手中都會被人嫌臟。
但，現在有些不一樣。
他對禮物有了期待。
他也想，趕緊回城青公寓。
脊背貼在牆麵上，牆壁冰涼透過白襯衣緊貼肌膚，很快又鑽進血液裡，緩緩將滾燙和洶湧全部壓下。宋亭硯有些狼狽地揉了揉眉心，臉上露出了一個頗為無奈表情。
一點都不像他。
平靜了一陣，他才重新推門走進書房。
宋老爺子回憶了一下自己年輕時和宋老夫人談戀愛模樣，也沒想著宋亭硯真隻回一條消息就回來。他靠在沙發上從抽屜裡抽出了一本相冊，慢悠悠地翻看起來。
相冊裡前半部分是宋亭硯小時候照片，那時候宋父宋母還維持著一點表麵關係，一家三口時常在鏡頭前微笑。後來照片裡人就隻剩下了宋亭硯。
宋亭硯也不喜歡拍照，隻不過礙於老爺子請求沒法拒絕。
但照片照樣拍，臉上笑容卻越來越少。
宋亭硯越長越大，也越來越冷漠疏離。
聽到動靜宋老爺子抬起眼睛，看到男人身姿筆挺地邁步走來，眼角浮起笑紋，“發信息發好了？”
“嗯。”宋亭硯坐到老爺子麵前，目光略過對方手中敞開相冊，微微愣了一下，“您怎麼又在看這個了？”
“老頭子年紀大了就喜歡看這些東西。”宋老爺子瞅他兩眼，麵上忽然有了些意味深長，“這相冊好啊，以後你和你喜歡人也得拍點照片放著，當咱們家傳家寶。”
很難想象，像宋家這種家庭，傳家寶隻是一本簡單相冊。
老爺子鄭重地將相冊又重新放回抽屜裡，宋亭硯目光不經意掃過，看到了相冊旁還放著一些小玩意兒，那都是宋老夫人生前留下來。
有些人，有些東西，足夠人記一輩子。
他斂下眸，想到了小主播。
“怎麼認識？”
“嗯？”宋亭硯抬頭望進老爺子深邃眼睛才意識到對方在問他和小主播怎麼認識，“一個意外。”
確實是意外。
東逸明當著他麵看直播，青年含笑嗓音讓他覺得耳熟又安心。
此後，他逐漸放任自己，一切都變得不可控起來。
習慣了自家孫子言簡意賅，宋老爺子也沒當回事，權當他性子冷不好意思與他這位長輩講戀愛過程。不過有些問題老爺子還是想問得仔細一點。
比如說：“那孩子叫什麼名字？也是京市人嗎？什麼時候我能和他還有他爸媽見個麵？”
隨著老爺子問題一個個落下，大場麵都能麵不改色宋老板表情突然一僵。
因為是小主播**，所以宋亭硯即便是白鯨直播創始人之一，他也沒有私自去要過小主播個人資料。
小主播叫什麼，哪裡人，他什麼都不清楚。
唯一知道大概就是對方性格很好，現居京市而已。
沉默了幾秒，宋亭硯不動聲色地勸說老爺子，“爺爺，八字還沒一撇事情，您先不要問得這麼清楚。”
“八字還沒一撇你下午也不去公司跑來我這兒跟我說要取消和裴家婚約？”宋老爺子突然扣著拐杖往地板上狠狠一砸，麵容不善，“臭小子你耍我呢？”
宋亭硯：“……”
老爺子生氣是假，看熱鬨是真。
他家孫子自從成年之後還沒有在他麵前露出過這麼生動表情，儘管隻是看上去有些些無奈而已。
他故意板著臉：“你給我講清楚。”
宋亭硯修長手指輕輕一揉眉心，歎氣道：“爺爺，我隻有和裴家解除了婚約，才可以真正放任自己去喜歡他，肆無忌憚地追求他。”
他隱晦地向小主播表達喜愛。
不動聲色得像春日和風細雨，在無形之中落了滿地，雨水滲入泥土，澆灌了一切。
但有時候隱忍久了又會覺得這樣不夠。
得知小主播被黑心老板坑了時候，他很想親自到現場給小主播出氣，再好好安慰他一番。
但宋亭硯沒有。
“我不希望他會因為我受到傷害。”宋亭硯輕聲道。
宋亭硯不了解與他有婚約裴宿，但了解裴宿父親裴元明。裴元明大學時便與妻子訂婚結婚，而後生下了裴宿、裴楓兩個孩子。可惜是裴夫人身體不好，生下裴楓之後沒多久便撒手人寰。
妻子離世，裴元明在沉寂了一段時間後終於意識到妻子留下兩個兒子還需要他。
可以說裴元明極其寵愛兩個兒子。
寵愛到什麼程度呢，大概就是裴宿想要天塌下來，裴元明還會幫忙踹一腳那種。宋亭硯不想與裴家聯姻，卻知道裴元明心思很堅定。他不能保證裴元明在得知他追求小主播後，是否會遷怒小主播。
宋亭硯不想也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宋老爺子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事實上正如宋亭硯想那樣，前段時間裴元明還特地找過他，明裡暗裡試探這個婚事到底能不能成。宋老爺子也能理解裴元明想法，裴宿要是和宋亭硯在一起，哪怕裴元明有朝一日不在了，前者也不會被人欺負。
兩人當時喝著茶，你一句我一句，誰也沒把真正心思講出來。
而現在——
宋老爺子喝了一口茶，溫熱液體流過喉嚨，他清了清嗓子，“我明白你意思了，如果你真是這麼想，我會找個時間和裴元明好好談一談。感情這種事情不能勉強，裴元明自己應該最清楚。”
裴元明他那個父親先前還打過主意，想要裴元明重新娶個女人，結果兩人差點打起來。
“行了，時間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
“我要回城青公寓。”宋亭硯從沙發上站起來，男人眉眼沉浸在燈光下，眼眸漆黑，“他在那邊給我留了東西。”
宋老爺子：“……”
抬頭看了眼牆上掛著鐘表，快九點了。這裡是郊區，到市中心起碼也要一個小時。
年輕人談戀愛都這樣？
宋老爺子擺擺手，讓宋亭硯趕緊走。
…
宋亭硯是被管家送出去。老宅管家比宋老爺子年輕個十來歲，一直跟在老爺子身邊，幾乎是看著宋亭硯長大。
六十來歲老年人含著笑容，將手裡東西遞給他，“這是你李阿姨做得醃蘿卜，老爺子都說好吃，要給你留一點帶回去。一天三頓記得好好吃飯，工作雖然重要，但是也要注意身體。知道了嗎？”
“好。”
黑色邁巴赫停在路燈下，宋亭硯彎腰坐了進去。聽著司機問去哪兒，他剛準備開口，手機亮了。
在城青公寓樓底折騰了半天東逸明終於在外賣小哥離開前拿到了自己外賣。拎著外賣走進電梯路過十六層時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忘記了一件非常重要事情。
匆匆忙忙到了十八樓，他就站在電梯門口將外賣往地上一放，立刻翻出偷拍照片給宋亭硯發了過去。
東逸明：差點忘記。
東逸明：趕緊看看你扶貧小主播，長得是真好看。本來還想看你網戀奔現見光死，現在看來是沒機會了[哈士奇歎氣]
宋亭硯雖然沒回信息，不過東逸明也不在意，樂顛顛地拎著外賣回了自己屋子。
殊不知此刻宋亭硯，表情有多麼怪異。
照片裡，青年隻穿著黑色短袖短褲，腳踩一雙黑色拖鞋。裸露在外胳膊長腿甚至那一截骨感腳踝白得像一塊上好白玉。青年微微偏了偏頭，露出小半張臉。
出色五官在一瞬間就抓住了宋亭硯目光，他眼睛亮得像夜幕之上星星，眼中帶著一絲極淺喜悅。
即便是宋亭硯也不能否認，小主播長得很好看。
但……
這不是裴元明大兒子裴宿嗎？
宋亭硯：“……”
自接管宋氏之後向來天崩不顯於色宋老板，突然就變臉了。
裴宿，星宿。
微信名字還叫PS修圖大師。PS不就是裴宿首字母？
宋亭硯：“……”
半個小時前，他還希望宋老爺子與裴元明說明白，他要與裴宿取消婚約。
半個小時後，他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個傻逼。
宋亭硯：“……”
呆愣了幾秒，宋亭硯猛地推開車門大步走回了老宅大門口。剛剛關上門正欲去休息管家突然看到一隻手擋在門框上。
骨節分明又修長手指在門框貼上去那一刻用力一撐撐開了門，露出大半張臉來。
“少爺？您怎麼又回來了？忘記帶東西了？”管家呆愣愣地看著去而複返男人，眼露迷茫。
宋亭硯抿唇扔下一句‘想起點事情沒跟爺爺說’，裹在西裝褲下長腿往前邁出一大步，三兩步就上了二樓。
管家：“？”
他在宋家伺候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們家少爺匆忙成這個樣子。
*
裴宿將一口袋羊毛氈小玩偶掛到宋亭硯門前把手上後便很緊張。他匆匆忙忙回了鬼風家，一進屋就被鬼風招呼著去吃燒烤。
鬼風將一串烤魷魚遞給他，嘴裡還塞著幾個鵪鶉蛋，含糊不清問：“掛上了？”
裴宿點點頭，三兩下將烤魷魚吃掉便捧著臉整個靠在桌子上。他眨了眨眼睛，碰碰鬼風胳膊，湊過去小聲問：“鬼哥，你說我送禮物，S老板會不會不喜歡啊？”
“不會。”回答人是剛從臥室走出來徐琪琪。女生路過裴宿身邊時候伸手薅了一把他毛絨絨腦袋，又從鬼風手裡順走了剩下雞翅，衝裴宿露出一個笑容，“要是有男孩子送我這麼可愛又滿含心意小禮物，我可能做夢都要笑醒。”
說完就悄悄踹了一腳鬼風。
鬼風連忙將嘴裡食物咽下，也跟著認真點了點頭，“琪琪說對，要是有人送我這個，我肯定也超級開心。你放心，S老板又不缺錢，你想想那些豪門有錢人，一般都缺愛。”
徐琪琪：“說得有道理。”
裴宿：“……”
晚上十點，鬼風還不想睡覺，問裴宿要不要來場夜車，被裴宿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躺在床上刷手機，短視頻裡笑料非常多，然而裴宿心裡裝著事情，麵上始終不見笑。
十點半。
宋亭硯從車上下來，沒有任何停留便直接上了電梯，從一樓到十八樓最多不過一分鐘時間，然而對於此刻宋亭硯而言卻顯得格外難捱。目光落在屏幕上，黑色數字終於從十七跳到了十八。
嘀得一聲，電梯門開了。
跨出電梯，宋亭硯視線便落在了門把手小口袋上。
是個模樣精巧小紙袋，外麵畫著幾朵白雲和幾隻小橘貓，被宋亭硯拎在手裡顯得格外不搭，卻有種莫名可愛。
他按下密碼進了客廳，坐在沙發上開始看裴宿送他禮物。
是一個個小巧羊毛氈小玩偶。
隻一眼，宋亭硯便迅速注意到那隻純白色與他微信頭像上一般無二小布偶。
原來他發現了。
這是宋亭硯此刻唯一想法。
而除了這隻小布偶之外，還有七八隻模樣不同小玩偶，有挎著紅色小包包柴犬，頭頂一個草莓帽子小橘貓，各類形態各種寵物，又小巧又可愛，讓人愛不釋手。
宋亭硯將小玩偶擺成一排，拿起手機拍了張照片發給了裴宿。
那邊裴宿等了半天終於等到了S老板消息，手機亮起那一刻他整個人都抖了一下，立刻骨碌碌從床上爬起來，捧著手機瞪圓了眼睛。
S：[圖片]
S：很可愛，我很喜歡，謝謝。
後麵還跟了一個小兔子飛吻表情包。
裴宿愣了一下。
和S老板認識這麼久，S老板聊天時候用表情包一隻手就能數過來，而且基本都是中規中矩。像今天這樣小兔子飛吻，卻還是第一次。
是因為，真很喜歡他送小禮物嗎？
裴宿緊張了半天心終於又安安穩穩地放到了該放到位置，他彎了彎眼睛，重新躺回到床上，拿起手機打字：老板你喜歡就好，這些都是我自己紮，以後我再紮其他小玩偶送給你。
又跟了一張貓貓賣萌表情包。
S：你自己做？
PS修圖大師：是呀，不是很難。
宋亭硯在腦海中勾勒出青年小心翼翼地將紙袋掛在門把手上畫麵，一顆心微熱。他拿了一隻小柴犬玩偶放在手心把玩，裴宿紮得很認真，也很細致。不管是小柴犬眼睛還是挎著小包包，都沒有半點敷衍之意。
他眼前仿佛浮現了青年穿著黑色睡衣，盤腿坐在地上垂眸認真紮羊毛氈模樣。
他斂下狹長眼眸，輕輕地笑了一聲：真很可愛。
和你一樣。
…
裴宿帶來食材終於堪堪吃完了，他在鬼風這兒待了快一周，當了徐琪琪和鬼風之間一周十萬伏特電燈泡，便想著收拾收拾回家。
鬼風和徐琪琪倒也沒拒絕，又給他塞了一堆小零食。
總歸是不能讓裴宿餓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