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有人掉進這座壕溝,就會被尖刺捅個對穿,當場身亡——就算僥幸捅不死,尖刺上塗滿了糞水,患處也會得破傷風而死。
殘陽如血,灑在這座城池上。
空氣中,吹來一股成分複雜的腥風,孟歡覺得自己呼吸都變輕了,他問:“我們是不是守住錦州了?”
司旭滿臉笑容:“那肯定啊!朱裡真這群蠻人,根本造不來攻城器械,什麼都他媽靠搶!但他們搶來的軍資這一個打錦州耗光了!哈哈哈哈哈,他們馬上變成窮光蛋,還攻什麼城,他們什麼都不是!”
孟歡明亮的杏眼睜大:“我們要贏了?!”
司旭剛要點頭。
響起藺泊舟沉下去的聲音。
“不對。”
他看著遠處,那裡有一堆星星點點的火光,覆蓋的麵積很廣,是朱裡真人駐紮的帳篷,頂部泛著雪白色,隱約可見馬匹走動的黑影。
陰影染在他下頜,刻出一道清晰明快的線條,而眉眼卻全被陰影覆蓋,陰濕不堪,聲音也冰涼:“就怕他們不打錦州。”
司旭臉猛地垮了下來。
腥風吹得更甚,鼓鼓地吹開了他們的發縷。
氣氛中的沉默詭異。
藺泊舟蹙了下眉,說:“攻破錦州再入關,的確是最佳的進攻路線,但錦州如果遲遲攻不下,他們也許會選擇繞過錦州,走另一條更荒蕪更艱險的路,但能避開錦州重防,甚至山海關的重防。”
司旭臉色慘白:“那完了!完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完了。
前方的平原一望無際,司旭凝望時,有想要對著這山川跪下來的衝動。
“大宗的軍防,九邊重,內地輕;山海關重,其他邊關輕,如果對方繞開錦州山海關一線,踏破其他城關必定勢如破竹,不費吹灰之力。因為其他關塞駐軍太少,城牆太矮,護城河水太淺,誰也無法承受朱裡真族的鐵蹄。”
說到這裡時,跟隨的人都沉默下來,望著遠處快要壓過城關的猙獰黑雲。
這些黑雲深沉,厚重,黑暗,壓得人喘不過氣,讓這群在戰場上枕戈待旦的戰士想起敵軍奔騰的漆黑戰馬,心悸不已。
“司將軍,”藺泊舟說起,“你說這段日子朱裡真攻城次數少了,很有可能他們調走了一部分兵力,物色其他城池去了,隻是還留些人假裝來攻城,虛張聲勢,迷惑視線。”
“他們這麼聰明嗎?”司旭意外。
在他心目中,這群異族人除了蠻力一無所有,居然還懂得了戰術和迂回?這不應該是遊牧民族的特性啊!
他錯愕,孟歡腦子裡也有什麼東西閃過。
他啟了下唇,想起原書的事情。
朱裡真驍勇,但文化程度相較大宗來說實在差太多了,大宗有兵書兵法,有戰術輿圖,有組織有紀律,每個都是人精,而朱裡真在幾十年前甚至沒有文字,完全是個不開化的部族。
可就是這樣一群人,在原書中居然可以讓藺泊舟折戟!
……原因有,原主受跟隨安垂去了朱裡真,同時帶去大量漢人的戰術和兵法,統率軍隊,還教會了他們使用漢人製造的攻城器械,以此來對抗。
還有,大宗朝廷的背刺。
孟歡正在發怔時,耳邊落下聲音。
“帶地圖了嗎?”
孟歡白淨的手托著遞給他。
藺泊舟似乎輕碰了碰他的指背,一陣熱意湧上來,讓他的手背好像起了一層淡淡的栗,癢酥酥的,跟過電了似的。
但藺泊舟隻是轉瞬即逝,目光從他身上離開,落到了手裡的羊皮紙輿圖。
他垂頭,指尖點重兵布防的錦州和山海關一線,再點向一旁的山勢,像是在進行長遠的考量。
他神色有些凝重,片刻後說:“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司旭問:“應該怎麼辦?”
他指尖再點了點,像是下了決心,抬起的眸子裡斂了明月似的神光:“找個地方和他們打一仗,必須重創朱裡真,把他們骨頭打爛,打散架,踩進泥裡,讓他們知道痛是什麼味道,讓他們灰溜溜滾回長城外,明白,這裡不是異族人能覬覦的土地。”
他字字咬牙,句句執念。
城樓似乎聽到了他的聲音,旌旗在腥風中搖晃。
莫名的回蕩在孟歡心口湧動,他好像也感覺到了,這在眾人胸口中嘶鳴的聲響。
將錦州的城池看了一遍,高低錯落的女牆,這裡不是原書中藺泊舟的兵敗的地方——如果他隻是坐守孤城,那他永遠不會敗。
但藺泊舟想把這群人趕出去,想讓土地恢複耕耘,百姓重歸故裡,想守護這一片土地的完整,也想保護關內成千上萬的生民。
朱裡真的騎兵太驍勇了,衰敗的大宗衛所兵不能抗衡,要打贏這場仗需要憑借的氣運都在天時,謀略,還有一個……地形。
赤壁火,街亭恨,死生之變,不外乎是。
孟歡眼眸裡動了一下。
藺泊舟背對著的霞光中升起月亮,像是綻開了煙火,紛亂不已。
……孟歡知道,藺泊舟被人陷害,折戟何處了。
但他也知道了,該怎麼把他從沉沙中拉起,洗去血跡斑駁,成為一柄沉實光亮的兵器,出匣時殺氣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