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歡嘗試向他描述城樓下的一切。
“騎兵被衝散,左邊的陣營先亂了,他們馬匹橫衝直撞,驚嚇了其他的馬,營寨內亂成了一鍋粥。有人拚命想控製住馬,但隻能被摔下去。”
“左邊山穀投石機打亂了朱裡真撤退的馬隊,有人僥幸跑進了山穀,但被大宗的兵馬攔住截殺,隻有一些殘兵逃走,但也被趁勝追擊。”
孟歡描述著,努力措辭卻難免不了樸素,口乾舌燥。
片刻後,他想著,問:“等我回去畫下來,給你看,好不好?”
——不嫌麻煩,也不覺得任務重。
他想讓藺泊舟看見屬於他的榮光。
他所珍惜的藺泊舟,不是被群臣斥責的奸惡攝政王,腹背受敵折戟沉沙的失敗者,束著鐐銬尊嚴儘失的奴役,北風秋雁,暗血沉聚,屍身枯骨中,屬於藺泊舟的榮光應該歸於藺泊舟。
“看不看,其實也沒關係。”藺泊舟聲音輕。
“有關係。”孟歡認真打斷他的話。
原書裡對他不公平,讓他受儘辛苦和唾罵,可有自己在了,可不能對他再不公平。
孟歡眸子明亮,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這是你帶兵打的仗,贏了自然該你看見,他們丟盔棄甲,四下潰散,是對你最大的讚譽。”
——不許有人再顛倒是非罵你了。
孟歡努力表達,說話也文縐縐的。
北風寒徹,少年聲音凍的發顫。藺泊舟低笑了一聲,像是被他哄開心了,握著孟歡的冰涼的手捏了一下指尖。
掌心溫熱,他說:“好,歡歡回去畫給我看。”
山穀裡的火光從傍晚閃爍到清晨,偶然伴隨著馬匹的嘶鳴,戰場從城樓下轉移到山穀之間去了。
勝利與否,會在清晨得到檢驗,今晚則需要等待。
一夜沒睡,大家在風雪中蹲守著勝利前夜。
城樓山擺置了小桌,孟歡陪藺泊舟熬夜,坐他身旁小聲嘀咕:“山行給你送的藥都喝了嗎?”
藺泊舟:“喝了。”
“你還摔我罐子。”孟歡想到這個就皺眉,“我生氣了。”
藺泊舟回想了一下,蹙眉,音色溫柔道:“對不起,為夫當時太暴躁,隨手拿了個東西就砸了出去,沒想到是歡歡裝藥的罐子,知道肯定不摔了。”
耳朵泛起一陣熱。
藺泊舟道歉這麼認真,像是在意極了他的看法,孟歡還有點兒不好意思了,拍拍手說:“好吧,原諒你。”
哼。
孟歡是真抵抗不了他認真對待自己的模樣。
夜裡冷,藺泊舟牽著他的手。
北風淒寒,遠處的城關泛起魚肚白,像是天要亮了。
不知不覺他們在寒冷徹骨的冬夜,為了見到勝利的第一支旗幟,吹著冷風守護了整整一夜。
孟歡打著瞌睡時,一直遠眺城樓的陳安,突然看見什麼,奮力拍著城牆。
“來了,來了!”
遠處,一列騎兵飛奔而來,穿著整齊的大宗兵營製服,在冰天雪地中扛起飛揚旗幟,宛如疾馳而來的利箭。
陳安聲音帶著顫音:“王爺!司將軍率領左軍,扛紅色旗幟回來了!”
——紅色旗幟,是捷報。
孟歡的瞌睡一下子清醒了,抬起頭。
周圍的官員們比他還振奮。
“紅色旗幟?那一定是大勝!司將軍最勇猛!肯定把朱裡真的騎兵殺的片甲不留!”
“這是迎戰朱裡
真以來,打得最痛快最解恨的一次!”
“王爺英明,王爺英明!”
孟歡被帶動得激動起來,忍不住往城樓下眺望。
藺泊舟也從椅子裡站起身,他肩頭落滿了雪,難得從他臉上看見笑意,說:“賞。”
片刻後,又看到了新的一支紅色旗幟。
“王爺,張虎指揮使帶著將領,扛紅色旗幟,回來了!”
又是一場勝利。
“張虎將軍勇猛蓋世無雙!昨晚全虧張將軍作為前鋒衝入朱裡真的陣營中,第一個奪旗陷陣,士氣才能如此暴漲,將對方擊打得潰不成軍!”
“對對對!”
孟歡也點頭,他昨晚親眼看見城門洞開,王府護衛軍一騎絕塵,與朱裡真廝殺,場麵極其壯觀,可以說,王府護衛是這次戰勝的頭功,藺泊舟練軍之嚴,功不可沒。
誇他,誇他!
孟歡歡欣雀躍,耳畔卻沒什麼動靜。
她側頭,見藺泊舟笑意平淡,唇瓣抿著,神色有些凝重。
“讓張虎走小門進城,彆和團營兵爭功。”藺泊舟隻說了這句話。
孟歡懵了,沒懂他這是什麼意思。
張虎,可是攝政王府的都指揮使,跟隨藺泊舟從軍,帶領王府護衛參與這次截殺。
這個名字孟歡並不陌生,先前入山海關城便是藺泊舟的王府護衛出力,才能順利入關。此次坼州戰役,團營操練了三個月,勉強有了點樣子,但還是無法與野蠻的朱裡真相抗衡,唯獨王府護衛有勇悍之姿,作為前鋒衝亂朱裡真陣型,驅趕擊潰,立下了汗馬功勞。
——為什麼藺泊舟不誇王府自己人?
孟歡琢磨時,耳畔,山行說了兩個字:“藏鋒。”
刹那間,孟歡想起昨晚的對話,宣和帝對藺泊舟生出了猜疑,要是再讓他知道藺泊舟練兵有術、掌握著一支強大的護衛兵,肯定更加忌憚。
……可沒有藺泊舟這支護衛兵,拿什麼打朱裡真?
孟歡真看不明白,抿了一下唇,沒有再問。
城樓底下捷報頻傳,將領們全扛著紅旗歸位,接下來就是論功行賞。
“召諸將前來複命吧。”藺泊舟道。
“是。”將領轉身離去。
清晨的城樓十分寒冷。
城樓上風雪飄揚,雖然寒冷,但大家滿臉笑容,藺泊舟坐姿也端正,靜候著將領們的喜報。
但是,預想中的將領興致衝衝前來拜見卻沒出現,城樓沒有任何動靜,連腳步聲都輕了,好像一座被遺忘的城樓。
藺泊舟:“人還沒到?”
“回王爺的話,沒呢。”陳安說。
“誰耽擱了?”
藺泊舟指節搭著桌麵,本來緩慢地敲擊,此時停住。
“不像是耽擱,”陳安往城樓下看了又看,似乎不知道該不該說,額頭流著汗道,“下官看見王府護衛被攔在城外,不讓進城,不知道為什麼,其他將領也被攔住了。”
“被攔住了?”
“對——”
陳安這句話答得憂心忡忡。
不讓護衛隊進城,意味著藺泊舟身旁不再有人保護,不讓將領進城,意味著藺泊舟不能與將士們聯係,失去了領兵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