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雲柏正好已經不想跟其他不大熟悉的宗親吹天侃地,借故離席:“女朋友還在等我,看,讓我給她帶兩杯西瓜汁。諸位大哥,我先走一步。”
奚家老宅很大,從家族的宴客廳到後宅,即便是紀雲柏,都得走二十分鐘。
紀雲柏記得母親跟他說過,她奶奶那一輩,還沒改革開放呢,一大家子都住這裡,人丁興旺,十五歲以上的男性是不準踏入後宅一步的。
現在,老宅已經翻修不知多少遍,孩子們也大都搬了出去,偌大的宅子未免顯得空空蕩蕩。
紀雲柏按著定位走過去,是後宅的一個小會客廳。裝修精致,處處都是花團錦簇的樣子,估計是早些年太太們打牌的地方。
陳星然正坐在沙發上,擺弄著手裡的一堆文件。聽到腳步聲,她轉頭看去,眼睛亮的可怕:“西瓜汁!”
紀雲柏:“……”
陳星然一口氣喝了半杯西瓜汁,才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謝謝你啊。”
說完,將另一杯拿給了童小漪。
紀雲柏看著坐在單人沙發上的奚池,收斂了所有霸道氣息,態度完全可以稱得上恭敬:“奚少爺。”
奚池起身,同他握手後重新落座。
眼尾餘光掃到喝了西瓜汁後幸福到眯眼的陳星然,唇角不自覺壓了壓。
紀雲柏到底已經長他們許多歲,跟一群學生既不好討論課餘生活,也不好用長輩的口吻教導大家好好學習——如果奚池給麵子,跟他聊聊公司的事情,說不定還能熟絡一點。
但奚池完全沒有跟他結交的意思,一時間,周圍安靜的隻剩下窗外鳥鳴。
陳星然喝完甜滋滋的果汁,見現在也沒什麼重要事情,打破僵局:“那,我們走?”
紀雲柏就等這句,立刻站起身,“奚少爺、小漪,那我們先走了。”
童小漪見狀有點不明所以,她不知道陳星然怎麼跟紀雲柏扯上關係。
但見他們倆神色如常,小陳也不像是被脅迫的樣子,而且方才紀雲柏還給他們帶了西瓜汁,她點點頭:“我送你們。”
奚池眸色漆黑,目光從長長的眼睫根部延伸出,宛若實質一般落在兩人身上。
但此刻距離有點遠,陳星然已經轉過身,跟紀雲柏一前一後的出了門。
直到陳星然的背影徹底從視野中消失,奚池才清晰的感覺到從心臟向外蔓延的沉悶與艱澀感。不是那種一下子讓人痛得死去活來的,而是綿長的痛苦和悲傷。
最難過的,莫過於他不知道為何心痛。
奚池起身,夏風吹來西瓜汁清甜的氣息。奚池感覺這場景莫名熟悉,他好像什麼時候經曆過。
但一切都好像隔了雲霧,摸不著。
奚池閉了閉眼,眉間擰出一道厲色。
就在這一瞬間,他好像看到了阻擋自己去追憶更多的那道屏障——屏障上寫了幾行漂亮的正楷,筆力遒勁。
奚池看不完全。
隻看清楚了最大、最力透紙背的兩個字。
——休夫。
緊接著,他像是全身力氣都被抽離,重重跌到在地。
-
在停車場,陳星然跟馬戲團諸位夥伴們再次道彆,並且格外感謝團長這幾天來的照顧。
“照顧什麼,要是沒有你來碎大石,咱們馬戲團也不可能被奚家選中。除了每個人的工資,給馬戲團的錢抵咱們一個月表演門票呢,都多虧了你。”團長悄聲說,“我也是剛才跟他們二管家聊天才知道的,噓,保密。”
陳星然笑容淡了點。
是哦……
她還不知道奚家供奉的神仙是哪位。
今天吃的太快樂,都把這件事給忘了。
陳星然自省了一秒,紀雲柏就過來催她走。
三點的陽光正熱,似乎能刺進人的每一個毛孔裡。不止是人,龍也不喜歡這種天氣。
“走吧。”陳星然給團長揮揮手後,轉身去紀雲柏車上。
車子發動,駛出奚家後往左一拐,陳星然算是徹底跟馬戲團分開了。
她靠上椅背,閉上眼睛,腦袋後仰,下頜至脖頸繃出一條迷人的弧線,再往下,是隱沒在領口的微凸的鎖骨。
一路上都是綠蔭和海棠花,不算太熱,司機將車窗調下來點。
自然風吹著陳星然的發絲,讓她一個普普通通休息的動作都帶了恬靜。
紀雲柏打量著她的側顏——分明跟程書淑很像,甚至比她容顏還精致數倍,卻讓人帶入不了程書淑。
他覺得,即使陳星然閉著眼,不說話,安安靜靜的靠著,身上也帶著獨特的肆意和張揚。倘若他敢做過分動作,這人隨時能上來給自己一爪子。
這個想法蹦出來的時候,紀雲柏自己都被逗樂了。
——陳星然是誰,是他的員工,是替身!
他需要怕陳星然?
他的胳膊漸漸越過扶手,朝陳星然那邊伸展。
還不等他接觸到陳星然垂下的左手,隻見陳星然那隻手飛快的在空中一捏。
定睛一看,陳星然的食指和中指之間夾了一隻小飛蛾的翅膀。
飛蛾還活著,在她指尖撲騰。
陳星然依然沒睜眼,指尖一動,就把飛蛾甩出去了。
紀雲柏:“……”
正襟危坐。
目不斜視。
在心裡再默默背個什麼……八榮八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