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能力殺了我。
他真的會殺了我!
——與疼痛一起炸開的, 正是這般鮮明的意識。在經曆了謝玉衡的愛護、太平門人的恐懼敬重後,我頭次遇到了對自己抱有第三種態度的人。輕蔑而冷酷,仿佛我並不是王霸虎等人口中那個“掌門大人曆來最看重的少主”, 而是隨意一個會被他信手殺去的奴仆!
這……
說實話,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魔教魔教,哪裡來的仁義禮智?再說了, 我又不是沈通的親兒子。就算死了, 也有無數“弟兄”在後頭歡呼雀躍。
但我還是回來了。想要救人是真的, 抱有僥幸心理也是真的。如今後一個念頭消失,前一個呢, 已經是我來不及想的東西了。
沈通的第二鞭、第鞭已經緊跟著抽了出來,氣勢磅礴地落在我身上。我何曾吃過這樣的苦頭, 一時慘叫不絕。可叫著叫著,竟喊出幾分安心來。
痛是真的, 作為逐漸對自己身體狀況有把握的習武之人, 知道沈通眼下不是在殺我也是真的。
不說他鞭子抽得毫無章法, 明顯隻是純粹發泄,隻從王霸虎、孫二喜等人從前的話音態度琢磨, 也能知道沈通的武功遠高於我。再有,我私下猜測, 正如我有手段控製下屬,沈通一定也有手段控製我。
隻是為了殺人,不必搞這麼麻煩。而今場麵越是聲勢浩大, 越說明我能活著。
……可道理是一回事,疼痛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開始向沈通求饒,話音之間還是不斷說自己有錯。至於具體錯是什麼,自然由沈通自己去腦補。
也偷偷用上謝玉衡教我的紓解疼痛法門。想當初, 他見我一身傷口,換個藥都難以忍受,這才以點穴、調息等諸多方式讓我稍稍舒服。如今他不在,能用這些小招數的便隻有我。
心頭再度暗淡,我口中的動靜依然沒落。在“失憶”兩個字被喊出來以後,沈通的鞭子停了,手上捏著殺器,人竟還能保持那副出塵氣質,簡直……
太裝了!
我心頭罵了八百句“老畜生”,口中快速給自己補充。說我受奸人所害,有好長一段時日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是何身份。好在王霸虎等人忠心,到底尋到了我。我自己也爭氣,雖然沒有回複記憶,卻在與王霸虎他們相處短短幾炷香時間後就再度用出《通天訣》,打得奸賊們抱頭鼠竄、狼狽不堪。
唉,希望後頭能有機會親口給謝玉衡道歉,說我不該這麼講他。
默默想了一句,我又說:“這一路回來,孩兒從王霸虎等人那兒聽了不少太平門之事。雖仍記不起從前,卻也因此心潮澎湃。隻欲早日歸來,助父親成就大業!”
王霸虎等人跪在我身畔。以餘光看,一群尋常人躲閃不急的惡人,此刻竟因我的話露出許多與有榮焉。
我暗自冷笑,臉上表情卻鄭重堅決。沈通在前麵看著,臉上頭次露出意外。
“浮兒,”他叫我,“你當真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趕緊把自己的表情調整成“慚愧”,垂下腦袋、繃起肩膀,應他:“是。”
“你不是酒樓小少爺,而是魔教少主。”這個念頭自決定上山起,便一直圍繞著我。加上劉鬆等人描繪出的人設,我的那些胡思亂想中,倒有大半都在於自己回到太平山後,應該是怎樣態度。
雖然一場失憶讓我心性大變,恨不得活剮了從前的自己,但到了太平門,還是應該以惡人們乖戾狠毒的風格行事。
起碼裝成這樣。
再度告誡自己在場眾人都是罪有應得、死有餘辜,我以最快的速度在所有議事堂中人麵上掃了一眼。跟我回來的那些除外,餘下便是沈通左右下手分坐的兩個中年人,一壯一瘦,前者身形魁梧,神色陰鬱,後者風吹就倒,滿臉笑容。這應該就是王霸虎說過的兩個護法,哦,也是謝玉衡故事當中與他交手的人。
雖然現在來看,這段也是假的,但這不妨礙我警惕他倆。
而在護法之後,則是一些我完全對不上號,卻也在太平門中有些話語權的“長老”。再往後呢,有幾個年紀輕輕,正因我的遭遇大喜過望的同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