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盛宴(1 / 2)

除治所鄯州之外, 隴右道治下還有秦州、河州等十九州, 並安西都護府。沈澈臨行前,皇帝許他統領隴右道軍政要務之權, 他既到了鄯州, 隴右道下轄二十州刺史並安西都護府大都護都得前來迎接。沈澈倒也並不急著見他們, 隻是現在鄯州附近查看了一番, 這才慢條斯理的往堂中去了。

堂中早已立了隴右道采訪使、節度使、二十州刺史和安西大都護, 這些人都是一方長官,對沈澈這般讓眾人久候頗多微詞, 唯獨安西大都護極為不滿,嘴上已然嘟囔。饒是遠離京城, 但作為一方封疆大吏, 誰又不知沈澈極不得皇帝待見, 因而也存了幾分輕慢的心思,但前日那場將一個山頭燒光了的大火,眾人還是知道的,皆是給沈澈的手段唬了一跳, 不約而同的趕了早, 生怕給沈澈尋到了黴頭一頓發落。

再怎麼不以為意,這位九殿下可是帶了聖旨來的,輕慢狠了, 那可就是打皇帝陛下的臉。

但沈澈一直沒有來, 如今已然臨近午時, 讓這些一方父母官有些焦急, 個個等得極是不耐煩,站了約莫半個時辰後,才見沈澈姍姍來遲,眾人再有不滿,也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的恭順,齊齊向他行禮:“九殿下金安。”

“免了。”沈澈淡淡說道,自行坐到主位,看過下方所立之人。眾人都是身著官服,一派正經嚴肅的樣子,出於下官之禮,眾人都沒有抬頭與沈澈對視,隻覺一道冰冷的目光緩緩打量過自己,既為封疆大吏,這些都是見過世麵的人,但被目光掃到之時,身上還是起了一層薄汗,心說這九殿下,很有些來者不善的意味。

待看過眾人之後,沈澈轉頭示意旺兒宣了聖旨,這才淡淡說:“我此次奉旨代天巡狩,暫領隴右道軍政要務之權,隻是我年輕,少不得要諸位多多擔待。”

因沈澈放火燒光了山匪營寨,隴右道眾臣誰不以沈澈之狠為擔憂,個個都謹言慎行,唯恐給這位心狠手辣的九殿下找到由頭發落了,但不想,沈澈甫一開口,竟是這般謙和,讓眾人都驚了驚,誰也不曾說什麼,但有幾個行事張狂的刺史心中已然暗笑。心說到底是個不曾掌過任何事的黃口小兒,哪怕此次統領隴右道,卻也未必能鬨出什麼浪子來,更何況是一月之內緩解旱情而來的饑荒。

隴右道采訪使昨兒便見識過沈澈的威儀,自是明白,隻是笑著上前:“九殿下客氣,臣等必儘心竭力輔佐殿下。”又轉頭,令各州刺史上前來自我介紹,旺兒含著笑,在冊子上一一記了下來。

沈澈隻是一派淡然的聽完了介紹,這才道:“隴右道多年少雨乾旱,諸位為了緩解饑荒,都是廢了大氣力的。今年自入春來,便是一滴雨也不曾落下,土地龜裂、糧食歉收,饑荒席卷整個隴右道,這幾日雖然下過幾場雨,卻也是杯水車薪。我初來乍到,不知民生艱苦,聽聞前些日子從外調來的賑災糧食在道上落入萬丈深淵之中,可是如此?”

采訪使忙道:“回九殿下的話,的確如此。隴右道本就常年乾旱少雨,種糧極為不易,若遇著了少雨之時,便是糧食歉收,不少農戶不得已落草為寇,今年更是一滴雨也不曾落下,糧食顆粒無收,這才致使鬨起了饑荒,臣等已命人搭棚施粥,隻是庫中存糧有限,隻怕撐不過幾日了,偏生朝廷從外運來的賑災糧、水不是被山匪所劫,就是在半道落入懸崖之下,實在是……”他說到這裡,長歎了一聲。

“采訪使作為一方最高長官,本就該如此關心民生,可不要將心思動到彆的地方去。”見他似是憂心忡忡,沈澈不動聲色的說道,意指他昨夜送美人的事,讓采訪使老臉一紅,還是強定心神,連連稱是。

將他這窘迫的神情儘收眼底,沈澈心中冷笑,看著下麵二十餘位官員,屈指扣了扣桌子:“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倒也怪不得諸位,我一會子寫了折子,命人快馬加鞭送到京城之中,請皇兄再調些糧食來,總不能放任一道百姓活活餓死。”

方才他出言譏諷采訪使,讓這二十餘人皆是提心吊膽,哪怕沈澈再不得皇帝待見,但攜了聖旨而來,就是代表皇帝,又有幾個敢跟君權撕破臉的?隻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現下沈澈既然輕輕揭過,眾人也都是鬆了口氣。采訪使忙笑著給沈澈扣高帽:“九殿下宅心仁厚,此番舉動,實乃隴右道之福。”

尚未說完,就被沈澈打斷:“為官者上無愧天,下無愧民,至於給我扣高帽這些話,也就不必了。”頓了頓,他又說,“將各處呈到治所的折子搬到我房中,我要詳加查看。”

節度使忙上前笑道:“九殿下勤勞王事,乃是天家之幸、隴右之幸,隻是殿下才來隴右,臣等略備薄酒為殿下接風,請殿下移駕。”

眾人也紛紛附和:“請殿下移駕。”

“諸位盛情,我便卻之不恭。”徐徐望過下方所立的隴右道眾長官,沈澈烏泱泱的眸子裡頓時寒意浮動,“正好,我也帶來了些許特產,想請諸位好生品嘗一番。”

從堂中出來,一行人浩浩蕩蕩往外麵去了,轉過穿山回廊,又進了垂花門,這才進了另一處堂中。屋中滿室生香,一聞就知道是上等的沉水香,粗略掃過堂中,見各色長幾、公座椅、繡墩,皆是紫檀木所製,華美得不像樣,而長幾上都已然擺滿了龍肝鳳髓,色香味俱全,香得要命。采訪使和節度使笑盈盈的請沈澈坐下,沈澈也並不回絕,隻是坐在了主位的長幾上,麵前的食物噴香撲鼻,他淡漠的麵容似乎柔和了許多:“諸位有心了。”

這位九殿下雖然年輕,但這手段可半點不年輕,能將一山頭的數百山匪給儘數燒死,這份狠心就是在場眾人所無法比擬的。現下他總算是緩和了麵容,讓采訪使和節度使齊齊鬆了口氣,心說到底是不得皇帝待見的人,隻要略一示好,也就是手到擒來,因而雙雙起身笑道:“如此薄酒,不成敬意。”

沈澈隻笑:“諸位如此盛情,我也無以為報,特特也備了一些特產,請諸位享用。”他才說罷,旺兒已然閃出門去,不多時便有下人提著食盒魚貫而入,眾臣也都依次坐好,等著看沈澈到底帶了什麼特產來讓自己品嘗。隻是待下人將捧出這特產,卻是一盒盒裝得滿滿當當的黃土。

眾人一時皆愣,安西大都護是個暴脾氣,已然喝問道:“殿下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諸位不知我什麼意思?”沈澈冷笑連連,烏泱泱的眸子緊緊盯著安西大都護,後者立時覺得背後生出寒意來,仿佛現下不是初夏而是寒冬臘月的天氣,他本是質問,現下頓覺氣勢短了一截,白著臉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采訪使和節度使忙起身要解釋,沈澈橫了兩人一眼,冷笑道:“兩位身為一方長官,治下饑荒不計其數,既是連施粥的糧食都不夠了,現下倒是有這等餘糧來為我接風?可知隴右沿途百姓,已然有人連樹皮草根都沒得吃,隻能吃黃土了?”

桌上所布的菜肴,無一不是上上食材,且精美非常,一看就是花了大功夫的。沈澈冷笑著,看向下麵齊齊站起身稱罪的隴右道眾位刺史,眸子裡寒意洶湧。從一進入隴右道,百姓的淒苦景象就讓沈澈極為不平,隴右道連年乾旱,今年旱情更是嚴峻,再加上有山匪縱橫,百姓的日子便更是難過。昨兒個隴右道采訪使送來美人之時,他心中便有了些計較,隻是不曾言明,為的便是現下。

他這般動了火氣,在場之人誰又是傻子,請罪之後便大氣也不敢出,心中縱罵沈澈迂腐,卻也不敢輕易撕破臉。采訪使和節度使二人臉上更是紅一陣白一陣,相視一眼後,齊齊站起身來道:“九殿下明鑒,殿下遠來是客,加之又掌隴右道之事,臣等不過是為表敬畏之心……”

“為表敬畏之心?”沈澈淡淡重複了一次,“外麵路有餓死之人,諸位在這裡聊表敬畏之心?既是如此,我也禮尚往來,還請諸位衣食父母官,都嘗嘗我從外帶回來的隴右道特產,如何?”

隴右道常年乾旱少雨,那一盒盒黃土顆粒細膩,稱之為黃沙也不為過,這細沙和土怎麼咽得下去?即便是再不警醒,也明白沈澈是故意的,采訪使和節度使兩人互看一眼,皆是麵露為難之色,安西大都護更是嚷了起來:“九殿下切莫欺人太甚,臣等好心為殿下接風,殿下不應也就罷了,何苦如此捉弄臣等,這黃沙如何能夠下咽?!”

“諸位代天牧狩,掌一方民生,看來是渾然忘記了許多,百姓能吃,爾等就吃不得?”沈澈騰地站起身來,白得病態的臉上全然是寒意,將安西大都護驚了一跳,但他帶兵之人,常年野慣了,如何肯服軟,梗著脖子道:“臣敬殿下……”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