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太/祖(2 / 2)

“老婆子說了,不需要偏袒任何人。就是偏袒了,又如何?”安定長主笑得慈愛,那眼中寒意閃爍,輕聲說,“莫說陛下了,就是你父親甚至太/祖皇帝都不敢這樣與我說話。”

皇帝渾身一震,眼前的三位老人,皆是跟隨太/祖皇帝開國的大功臣。太/祖皇帝駕崩之時,安定長主不到二十歲,當即便以雷霆手段料理了朝中動蕩,扶持先帝登基,聽說那時,連京城中的風都帶著血腥味。

安定長主老了,可是她還是當年那個野性難馴、手段淩厲果決的沈靜華。

咬緊了牙,皇帝不得不服軟,揮手示意禦林軍放開沈澈後,這才低聲道:“姑祖母何時能如此袒護朕?”

“老婆子一直是袒護陛下的。”安定長主神情又恢複了素日裡的和藹可親,隻是氣度甚是逼人,“隻是還請陛下明白一句話,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她說到這裡,笑得愈發從容,“陛下做了十幾年的天子,不需要老婆子再教為君之道。今日進宮有些時候了,小九送送老婆子,陛下好生勤勞政事,來日便是一位難得的明君。”她說到這裡,轉頭對陸劍鋒仰了仰臉,後者忙去扶住她,沈澈聞言亦是上前,壽王夫婦倆自然也是並肩而去。

幾乎給氣了個倒仰,皇帝恨不能大叫出聲,胸口不住的起伏著,死死瞪著幾人離去的背影。若依了他,現在他就要令人將眼前這幾人給儘數殺了。他的怒意幾欲噴薄,被他瞪著的幾人好似感覺到了一般,安定長主忽的停下轉身,皇帝連偽裝尚且來不及,便給老太太看了去。然而老太太好似並沒有看到一般,隻是笑道:“陛下,君無戲言,小九現下解決了隴右饑荒,勸降了山匪,又令人修溝建渠,雖還無成效,但假以時日,隴右多年旱情定然能夠得到改善,還請陛下不要忘了,曾許諾要封小九為親王,也該著禮部為小九擬封號了。”

她說罷,又令陸劍鋒和沈澈一邊一個將自己扶出去,全然不管身後的皇帝臉色發青,好似隨時都要因此而昏過去。

一路將安定長主和壽王等人送到了宮門,沈澈這才一揖:“多謝姑祖母與叔公叔婆前來相救。”儘管懶怠和皇帝分辯,但現下他無官無爵,皇帝想殺他易如反掌。縱然因為顧柔嘉的緣故,他至今無法對陸劍鋒釋懷,但自相識以來,安定長主也好,陸劍鋒也好,都對他諸多照拂,他冷淡慣了,雖不曾言說,卻一直記在心中。

隻是三位老人相視一眼,皆是笑了起來,壽王負手而立,隱隱有些歎惋:“你自然是值得我們來救的。”他說到這裡,張了張口,又歎了一聲,不再言語。安定長主接話笑道:“小九且收拾些細軟,便與我去吧,直至你哥哥下旨賜封前,都不必回宮來了。你這哥哥,可是個一等一的生事高手,再在這宮裡,可難保乾淨。”

既出了宮,眾人便各去各的。陸劍鋒在前騎馬,沈澈則陪著安定長主坐在馬車中。哪怕老太太身子骨硬朗遠勝普通老者,但到底是上了年歲,今日和皇帝一番爭執也廢了不少力氣,上了車便合著眼,好似睡著了。沈澈正襟危坐,神情冷清淡漠,直至見了老太太眼睛微微掀開一條縫兒,他忙去扶:“姑祖母。”

“人老了,也時常發夢,方才又做了一個夢。”安定長主笑了笑,端詳著沈澈,笑得慈愛,“小九是個能耐人,若非那年的變故,你本不該如此孤苦。”

驟然聽到“當年”二字,沈澈眼波一動,片刻後便恢複了平靜,清潤低沉的嗓音淡淡的應了一聲:“是。”他不願意去提及當年,更不願意趣回想,母妃當年,是被絞死在他眼前的,而他什麼也做不了。

那是個多傻的女人,都要死了,還對年幼的他搖頭,縱然沒有一句話,但沈澈知道,母妃是在告訴自己,不要恨父皇。

“我還記得,宸妃是個很好的女子,纖塵不染,嬌豔又清麗,仿佛神仙一樣。”安定長主又歎了一聲,拍了拍沈澈的手,“有一句話我不曾告訴你,我很喜歡你母妃,你不是很像她。”

“姑祖母會善待於我,除了源自陸將軍的舉薦,也有幾分母妃的緣故,但卻不是最要緊的緣故。”沈澈英氣的眉頭微微的蹙起,緊抿的薄唇勾出一個自嘲的笑容來,“是因為我像極了一位故人,我起先不懂,後來見了叔婆、見了叔公,我想我懂了。”他頓了頓,低沉的嗓音裡全然是自信,“是因為,我像極了太/祖皇帝,是麼?”

安定長主的笑容驟然變得高深莫測起來,看著麵前沈澈從容不迫、自信十足的臉,自隴右道回來,他舉手投足間,已然添了幾分睥睨天下的氣概。細細的端詳了他一陣子,安定長主輕聲一笑,語調何等緩慢,娓娓動聽,如同在講述一個故事:“我是老來女,娘生了我之後便去世了,爹爹也死在了前朝戰亂之中,我是哥哥帶大的,他對我而言,亦兄亦父。後來哥哥說,他要這天下安穩,百姓能夠安居樂業,就帶著弟兄們一起闖蕩,漸漸有了自己的兵士、自己的軍隊,我自小就在男人堆裡長大,性子野得厲害,行軍打仗,也從來不輸於男子。再後來,哥哥如願得到了天下,登基做了皇帝,封我做安定長公主。我以為什麼事情都結束了,便也嫁了心儀之人,住在京城裡,有時進宮去,與哥哥扯皮,日子倒也鬆愜。”她說到這裡,神色漸漸的黯淡下來,“可惜好景不長,哥哥舊傷複發,死了。那時候我不到二十歲,看著那比我還年長的侄兒,在動蕩中幾乎保不住性命。我下令誅了好多人的九族,洗了三天三夜才洗去血色,我這輩子殺戮頗重,可是我一點都不怕。”

“哥哥再也不能保護我,那就換我來保護他的子孫,這是哥哥的江山,我自然要替他守住。”她笑了笑,臉上露出和年齡截然不符的靈動神情來,恰如太/祖皇帝尚在之時,她還是那個嬌俏的少女,隻是那雙蒼老的眸子裡隱隱有淚意浮動,“都五十年了,我真的很想他。”

沈澈眉頭緊了又鬆:“姑祖母節哀。”

安定長主隻是笑了笑。

*

從宮中回到長主的行館,已然是日薄西山。顧柔嘉一直提心吊膽,若非沈清陪著她,她隻怕早已按捺不住衝進宮去了。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便愈發的焦急,坐立難安。好容易聽得門房處有人來通傳,說是長主回來了,喜得顧柔嘉忙不迭的從堂中衝出,急得一路小跑,連沈清在後的呼喊也顧不上了。

直到在大門前停住,夕陽下,陸劍鋒和沈澈正扶了安定長主下車,夕陽將三人的影子拉得好長,又給三人身上都鍍上了一層殷紅的血色。沈清上前代替了沈澈扶住老太太,複望著陸劍鋒,笑道:“呆哥哥,今日進宮去,可將皇帝哥哥的笑話看了個十成十吧?”

陸劍鋒“唔”了一聲,聲音輕輕的:“清兒,休要胡言。”

立在門前,顧柔嘉怔怔的望了半晌,沈澈抬頭,那雙烏泱泱的眸子裡淨是溫柔和溺愛,顧柔嘉張嘴欲言,連一聲也未曾發出,鼻子一酸,已然淌下淚來。

她哭得何等傷心,沈澈忙上前去,也顧不得許多,拭去她的淚:“嘉嘉乖,我沒事,不哭。”

哭得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顧柔嘉眼淚越擦越多,最後一股腦兒將眼淚糊在他袖子上,舉著小拳頭打他:“討厭死你了!”今日醒來,他就不見了蹤影,旋即則是皇帝要殺了他的消息,讓顧柔嘉恍如雷擊,提心吊膽了半日,現下見了沈澈,哪裡有忍得住的。

順了她的心意,沈澈挨了幾記粉拳,唇邊浮出溫柔的笑意來,屈指彈了彈她的額頭,這才捧著她的小臉:“嘉嘉不過等了小半日便哭成這樣,接下來可要等上好幾月,你怎的受得住?”

“等什麼?”顧柔嘉沒好氣的反問道。

他笑得魅惑,聲音低醇如酒:“等我來娶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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