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柔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生怕爹爹猜到自己去見了沈澈,心跳如同擂鼓。紅鸞的笑聲遠遠飄了過來:“就知道老爺要問,明月和流雲都打發了小丫頭來,溫姑娘今兒又咳嗽了,想是起不了身,怕是來不了。二姑娘今日午睡睡迷了,正在急急的起身呢。”
“芷丫頭又咳嗽了?既是咳嗽,便不要吃酒,這宮裡的月餅很好,揀些給她送去。”顧老爺沉聲吩咐,想了半晌,“嘉嘉當真是睡迷了?”
紅鸞笑得極是自然:“那還能有假?二姑娘向來是貪睡的,這些日子涼了起來,二姑娘懶怠起身,窩在床上睡覺也是有的。”
雖看不清她的神色,但憑她的話語,顧柔嘉就知道她臉上沒有半點波瀾。她分明是知道自己去見了沈澈,卻肯在父親跟前為自己這樣打圓場。顧柔嘉心中動容,正待往亭中去,便聽顧鴻影笑道:“爹娘又何必這般緊張?休說嘉嘉在家中睡覺,即便當真出門去見了誰,又有何妨?”
他笑得清悅,話中天真之意平顯無疑。顧柔嘉頓覺心驚,心說哥哥在爹娘跟前說這話,豈不是要引得爹娘更為厭恨沈澈?她心中一慌,慌得要入小亭去終止這個話題。顧老爺雖未生氣,但語氣已然僵硬了起來:“鴻兒你今日回來,未必明白這其中的緣故。”
“又有什麼不明白?兒子雖不是個聰明的,卻也不會糊塗到這個地步,自我回來就知家中氛圍極為怪異,心中也是明白幾分的。”顧鴻影似是無所謂,繼續說著,“不過是為了九王殿下想要求取嘉嘉為妻的事罷了。”
場麵頓時安靜了許多,顧柔嘉心中後悔不迭,哥哥生性天真,現下大喇喇的在父母跟前重提此事,一旦惹得雙親惱怒,到時候再想有所轉圜,可就是難了!
顧夫人的臉色在聽到“九王殿下”四字之時就陰沉了下來,好似隨時都要傾瀉暴雨的天空一般:“鴻兒,你既然明白了,就更該體諒我與你爹的苦心。”
“兒子能體諒爹娘的苦心,更明白姐姐的事在前,爹娘是舍不得嘉嘉再嫁入天家,去受那可能受到的苦。”顧鴻影長長的一歎,不覺顧老爺已然抬頭,目光如火苗子一樣跳動著,微微哂笑道:“鴻兒素來心寬,這可不像鴻兒說出的話。”
聽出父親話裡的取笑之意,顧鴻影怪叫道:“爹將兒子當做什麼人了?”他說著,俊臉上帶上了幾分落寞,“兒子雖不聰明,卻也不是全然的傻子不是?姐姐入宮已久,還是時時請紅鸞姐姐帶信出來,稱一切都好。爹娘自然是明白,姐姐是報喜不報憂。並不是兒子心太寬,而是兒子很清楚,不管姐姐過得好不好,咱們什麼也做不了,分擔不了,也不能將姐姐弄出宮。既然姐姐不要咱們為她擔心,那兒子索性再不往深處想,就當做姐姐過得很好罷了。”他說到這裡,拳頭緊了又鬆,“姐姐若想粉飾太平,那兒子就信她粉飾出的太平,畢竟咱們也給不了姐姐什麼了。”
他話中添了些哽咽之意,亭中頓時安靜,隻餘風聲細細。顧柔嘉怔怔的看著顧鴻影,她一直以為哥哥是個天真到了極點的人,他就好似是懵懂不知事的孩子,旁人說什麼,他就信什麼。從未想過,哥哥並非蠢鈍之人,而是不願意去拂逆姐姐的心意。
明月皎皎,涼風習習,亭中安靜了好久,才聽到顧夫人的聲音,哽咽大作:“鴻兒既然知道這些緣故,那就更該知道,我與你爹不願你妹妹再像你姐姐那樣。天家男兒大多都是涼薄之人,三妻四妾乃是常事,咱們何苦去賭?總不能往後的每一日,得了晏如一句‘很好’之後,再聽嘉嘉一句‘很好’,實則她二人日日如履薄冰、如趟烈火。”
“有姐姐的事在前,爹娘不願嘉嘉重蹈覆轍也是情理之中。”作為幺女,顧柔嘉素來極得家中寵愛,現下這般情狀也是在所難免,顧鴻影長長的歎了一聲,“此前京中盛傳,說陸將軍心悅嘉嘉,這事兒子在書院裡都聽說了好幾次,還暗自為嘉嘉高興,心說陸將軍何等人物,若真能結親,也是一件好事。”他說著,雙手抱臂,有些漫不經心,“今兒剛聽說九王殿下向嘉嘉提親,兒子這心裡也不痛快得很,很是不明白,嘉嘉怎的就棄了陸將軍和鄭兄,卻喜歡上了九王。”
顧老爺搖頭:“九王性子冷冽且手段極狠,若是全心愛護嘉嘉也就罷了,隻怕有半點心思加害,嘉嘉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那爹覺得,九王待嘉嘉是真心假意?”顧鴻影很是納罕,看著父親青紅交加的臉色,脫口問道。顧老爺皺眉,那日沈澈向他開口求取顧柔嘉之時,輕易便能看出他極為誠懇,想來是發自肺腑的。況且沈澈此人縱然辣手且極富決斷力,但並未聽說有半點濫殺無辜的名聲出來。
隻是未來變數太大,他絕不能再拿一個女兒去賭。
因而,顧老爺冷硬了舌尖:“真心假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姓沈。”
顧鴻影怔了片刻,忽的撫掌大笑道:“這才是正兒八經的偏見呢!難道這世上薄情寡義的男子全都是沈家的?還是隻要不是沈家的男兒,他就會一輩子待嘉嘉好?”
不想竟然給兒子嘲笑了一番,顧老爺嘴角抽搐:“你是愈發的無狀了?”
顧鴻影好容易止了笑,向父親行了一禮:“爹為官多年,看人不說十拿九穩,總也有六七分的功夫。兒子和九王接觸不多,到底無權置喙。至於九王到底值不值得托付,爹爹心裡總有一個衡量。”
立在暗處,顧柔嘉早已將這些話聽了個十成十,心中一片溫軟,隻目光切切的看著顧家二老。看著父母皆是複雜的神情,顧柔嘉駐足不前,又是祈盼又是害怕。
正值靜默之際,紅鸞無聲一歎,旋即低聲道:“既然大爺將這話頭挑了出來,那婢子也就不瞞了。今兒婢子出宮來,本就是為了兩件事,一來是奉娘娘的話,送些小廚房做的月餅出來,其二,就是為了二姑娘的事。”她頓了頓,目光緩緩掃過顧家二老,笑道,“二姑娘和九殿下的事,娘娘早就知道了。”
顧老爺失聲道:“晏如早就知道?!”
“正是。若非怕老爺太太知道了吃心,娘娘也不會一直瞞著的。”紅鸞迎上顧老爺略有些發青的臉色,深深一拜,“娘娘的意思……九殿下雖生性陰鷙,手段又狠,但的的確確是真心待二姑娘的。”迎上顧家二老的神情,紅鸞咬了咬下唇,似是有些為難:“二姑娘隻有在提到九殿下之時,才會露出最為歡欣的笑容來,娘娘很喜歡這個笑容,免不得想到了自己當年……因此,娘娘特特囑咐婢子,向老爺太太帶一句話。”
她說到這裡,向顧老爺和顧夫人行了一個大禮:“娘娘說,還請老爺與太太許了這門親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