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神情平靜的看著他們離去。
旁邊的商人縮著頭看著這一幕,也沒法離開,唯恐李毅發怒,牽連到自己。
實際上李毅並不發怒,甚至有些想笑。
這群人以為集體離開,就能讓自己服軟?
望著旁邊的商人,他單手拎起一兩百斤重的大麻袋,扔到了車上。
商人連忙迎上來,小心的道:“這袋糖是小人孝敬大人的。”
李毅擺擺手。
“今後按照車馬數量和貨物價值抽稅,分成兩份,一份是記賬的正稅,一份是不記賬的雜稅,正稅按照官府定額,雜稅三十抽一,不會有人索賄,也不會有人為難你們。”
聽到這個新規矩,商人眼睛一亮。
他自然聽明白了,碎金鎮的關卡今後會按照官府明文規定收稅,苛捐雜稅,索賄盤剝都將取消,隻要交一份雜稅就夠了。
商人默默尋思片刻,這樣一來,過碎金鎮的關卡就能少交一半的錢。
“敢問大人貴姓?”商人小聲的問道。
“碎金鎮巡檢李毅。”
“原來是李巡檢。小人範永年,若真是按照這個規矩,巡檢就是我們的救命恩人。”
李毅滿臉問號。
範永年苦笑一聲,“近些年貪腐橫行,加上官府財政艱難,幾乎是五十裡一個小關卡,一百裡一個大關卡。
他們雁過拔毛,盤剝索賄,讓我們這些小商隊根本沒法做生意。小人走一趟商路,九成的利潤都被奪走了,長此以往,我們這些人連一家老小都養不活,又沒有土地田產,隻能賣身豪門大戶做夥計掌櫃。”
“朝廷就不管?”
範永年搖搖頭,“朝廷按察使、禦史巡視的時候,關卡就會撤掉,等他們走了,又會恢複。若是有人敢告狀,官府就會聯合地痞潑皮去搗亂,讓告狀的人做不成生意,甚至是殺人滅口。就算告了狀,地方官府也會賄賂按察使、禦史,這些人收了錢,不會為我們商人主持公道的。”
李毅著實無語。
地方官府這麼做,簡直就是涸澤而漁。
無農不穩,無工不富,無商不活。
商人靠著南北物價的差距,將南方的絲絹茶糖運到北方販賣,再從北方運回毛皮紅棗。
商品流通,經濟才有活力,能夠養活更多的人。
地方官府卻盤剝無度,這樣做隻會破壞當地的商業經濟,再加上近些年天災不斷,農民不斷成為流民,長此以往,大明怎麼能不亂?國家怎麼會不亡?
說完這個大明的弊病,李毅又對範永年道:“我有一件事想請範老板幫忙。”
範永年帶著車隊離開。
李毅則騎馬返回了米脂縣。
他找到史可法,將巡檢司所有人自請離開的事情說了一遍。
史可法皺起眉頭,勸說道:“此時才可大可小,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會成為彈劾你的理由。到時候禦史問罪,你難逃責罰。”
李毅並不放在心上,“他們自請離開,我也阻攔不了。再說這些人盤剝索賄,無惡不作,讓他們維持治安,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史可法也是剛正不阿的人,他雖然嘴上不讚同李毅這麼做,但心裡十分認同李毅的做法。
“可是此事影響太大,驚動了禦史和府衙,你不僅官職難保,怕還會有牢獄之災。要不然本官出麵,幫你留住一部分人,也算有個交代。”
“我哪有功夫陪他們過家家,既然他們要走,那我就把他們全都換了,還省的他們在背後搞小動作。”
李毅冷冷一笑,“我隻怕宴子賓會故意為難,所以還請大人為我壓陣。”
史可法毫不猶豫的道:“此事本官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李毅離開米脂縣,剛想返回李家莊,就碰到瘦高衙役牽著馬。
他見到李毅,連忙追上來。
“李巡檢,大老爺派我來找你,說有事問話。”
李毅不用想,也知道是巡檢司的破事。
反正躲不過去,李毅索性直接跟著他返回了縣衙。
走到廳堂,宴子賓板著臉,一臉冷漠的看著李毅。
他也不讓李毅坐下,堂而皇之的端坐著,像是審犯人一樣,厲聲喝問。
“李巡檢,本官昨日提醒過你,巡檢司關係重大,讓你謹小慎微。可你為何一上來,就逼得弓手們不滿,他們都到縣衙告過狀了。”
“我隻是三令五申,不讓他們收受賄賂,盤剝商隊。他們不願,自請離開,與我何乾?”
宴子賓根本不管賄賂盤剝,他隻想讓李毅吃苦頭。
“那麼蓋虎兒等人的腿,是你打斷的嗎?”
李毅望著高高在上的宴子賓,注視他良久,才淡淡的道。
“他們不敬上官,還出手想傷我,我隻是自保。”
“這樣說來,是你打斷的了。”
宴子賓目光冷了下來,臉上浮現出嘲諷的笑容。
“打傷弓手,苛待手下,肆意妄為,致使巡檢司無人可用,李毅,你好大的膽子。”
李毅站在廳堂,望著頤指氣使的宴子賓,胸中怒火燃燒。
但他知道,宴子賓就是想故意激怒他。
他深吸一口氣,冷冷地道:“事情緣由如何,大人心裡清楚。多說無益,我也沒什麼和你說的。”
宴子賓怒喝道:“本官已經向巡按禦史稟報,明日治你狂悖不法,苛待手下,你就等著下獄治罪吧。”
李毅冷冷一笑,站起身直接離開。
官場險惡,自己如今算是領略到了。
顛倒是非,以權壓人,動輒就要被彈劾治罪,這樣的官,不做也罷。
李毅離開縣衙,轉身盯著跟上來的人。
他被下令,不許離開米脂縣城。
瘦高衙役跟在後麵,戰戰兢兢道:“李巡檢,大老爺下令,彆為難小的。”
李毅搖搖頭,“我不為難你,你去找高一功,就說我在酒樓等他。”
瘦高衙役遲疑一下,知道李毅要走他也攔不住,索性遵命離去。
李毅進了酒樓,找到一個靠窗的桌子,倒上水酒。
巡檢司的弓手集體指認自己,宴子賓等人落井下石,自己雖然有理有據,可若是被冤枉,定了苛待手下,狂悖不法的罪名,注定會被下獄問罪。
自己不會束手就擒,更加不能被關進監牢。
不然無論是宴子賓,還是艾家,都會想辦法害死自己。
他心裡已經做好了打算,若是事不可為,他會直接帶人躲進山林,等著明年災情爆發的時候造反。
喝完一壺酒水,高一功走了進來。
“樓下有一桌酒席,你去享用吧。”
李毅扭頭對著瘦高衙役吩咐。
瘦高衙役千恩萬謝離開。
高一功坐了下來,李毅為他倒了水酒。
“是艾家在背後鼓動的,今日一早艾萬華就進了縣衙,麵見宴子賓。”
李毅眉頭一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