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昏睡過去了。
冰袋從堅硬變得柔軟,取下,換上新的。酒精浸透紗布,擦拭在小臂的皮膚和頸間,心無旁騖,重複再重複。
抓著他的手腕,南乙忽然想,自己之前這麼認真擦過的好像隻有自己的琴。
難怪秦一隅做夢的時候,也把他的手臂當成吉他的琴頸了。
但終究是不同的,當南乙擦拭起他的左手時,這些想象都被打破了。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近地觀察這隻手,很多時候他都避免仔細去看,他還記得第一次詢問是否受傷時秦一隅臉上的難堪,但今天是為了幫他降溫。
這隻手上的紋身實在精致,巧妙地遮蓋著手術縫針後的疤痕,但他看得太仔細了,依舊能透過這些枝乾和花朵看清那些傷口,凸起的,凹陷的,摸上去隱隱作痛。
剛擦過手心,這隻手卻忽然握緊了他的手。南乙抬頭看了他一眼,發現秦一隅又開始說胡話了,很含糊地喊了“媽媽”。
南乙一愣,記憶很快回溯到三年前,秦一隅失蹤的時候,為了找到他,南乙曾經去過他家。那天天氣很熱,陽光像軟刀子一樣明晃晃的,讓人頭暈目眩,他花了很長時間才在那片彆墅區找到秦一隅家住的那一棟,結果卻正好遇到貼查封條的保全工作人員。
他把自行車停到一邊,愣愣地站在原地,盯著那些封條上的字眼,一言不發。或許是因為他的眼神不太好惹,連工作人員都扭頭看他,還試探性地開口。
“他們家也欠了你錢?”工作人員詢問道。
南乙抬眼,很快想到辦法,於是麵不改色說:“對,欠了一大筆,現在怎麼都聯係不上了。”
他推開門,走進那個已經無人打理的花園,追問:“您知道他們家現在搬去哪兒了嗎?我媽都氣病了,躺在
床上起不來,家裡還等著這筆欠款周轉。”
他說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工作人員也完全相信了,但他的表情也很無奈:“彆說你們聯係不上,我們也是啊,要不也不會直接來貼這玩意兒了,他爸不知道跑哪兒了,他媽死了,前段時間遇上車禍,就在咱們法院背後那個醫院搶救的,搶救無效當天就走了。”
這些信息多的令他半天沒反應過來。
死了?怎麼會呢。
南乙的臉被曬得發燙,方才還掩飾得好好的情緒一下子就外露了,連忙追問:“那他家那個兒子呢?他現在在哪兒?”
“那我怎麼知道。”對方的耐心顯然也到此為止了,正巧來了通電話,他點了接通,然後衝南乙揮了揮手,示意讓他先回去。
可南乙沒有走,愣是在原地杵著不動,直到他打完電話,整整半個小時。
“都說了不知道了。”工作人員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自己也打算離開,“行了,回去等消息吧。法拍之後可能會聯係你們的。”
南乙卻不甘心就這麼回家。
秦一隅母親的死訊像一片陰雲,久久盤旋在他腦中。如果他父親消失了,母親車禍死亡之後能辦手續的人隻有秦一隅,這或許是找到他的辦法。
於是他重新騎上車,去到那人方才說的醫院,從一樓服務台問到導診台,能問的都問了個遍,但醫院的人並不會輕易將病人的私隱透露出來,因此他沒能問到關於秦一隅和他媽媽的任何消息。
但每當事情和秦一隅關聯起來,南乙都會比平時幸運許多,那一次他也並非徒勞,反而意外在醫院遇到了一個眼熟的人,經常接送陳韞上下學。陳韞像個少爺一樣叫他王管家。
那天他跟蹤那個管家到了一間病房,裡麵躺著一個年輕的男孩兒,插著管子和呼吸機,身邊無人陪護。他過去時,醫生和護士也隨之出現,交談了一番就離開了。
等到那個助理走後,他假裝男孩兒的同學進去看他,假借閒聊和隔壁病床套了話,才知道這個男孩兒叫李不言,出車禍被撞成了植物人,已經來了有一段時間了。
車禍肇事,受害者,陳家的管家,這幾個關鍵詞像刀一樣插在南乙心頭。
秦一隅在時,他覺得自己漫無邊際的複仇計劃還有個透氣的時候,但
隨著他的消失,而他又無論如何找不到這個人的時候,南乙時常焦慮到失眠,於是他經常去往這間醫院,默默地來到那間病房前,看望一個和他同病相憐,或許也同仇敵愾的受害者。和他的名字一樣,這個男孩兒不能言語,但南乙看著他,卻什麼都聽得到。來的次數多了,他也逐漸了解了事情的經過,於是更加同情。儘管他知道,同情是最無用的,他可以真正地幫到他。
他也沒有料到,這後來竟然會釀成他複仇計劃的新一步棋,也為他找到了非常重要的盟友。
而這一切的起點,不過是他想找到秦一隅而已。
握住他的手鬆開些許,南乙的思緒也拉回到現實。他不知道該如何寬慰秦一隅,隻能輕拍他的手,手背探到他耳後試溫度。
好在體溫終於降下來了。
照顧人他實在沒有天分,已經儘力,換了新的毛巾,南乙擰到半乾敷在他額頭,又倒了一杯水放在床頭。
天蒙蒙亮時,秦一隅忽然間醒了。
他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夢見自己坐著遊艇出海,在甲板上看海豚,結果一個不留神栽進海裡,海水涼得可怕,他拚命遊啊遊啊,結果腳抽了筋,差點死了,沒想到一個美人魚出現了,一把摟過他的腰,拖著他遊上了岸——這美人魚勁兒可真大。
他躺在沙灘上,感覺陰影落到自己臉上,迷迷瞪瞪睜開眼,嚇了一跳,美人魚要給他做人工呼吸!
但這還不是他嚇一跳的主要原因,最要緊的是,美人魚長著南乙的臉。
他在夢裡臉都要燒起來了,身上跟火烤似的,奇怪的是還不能動彈,南乙還是那副冷冷的酷勁兒,沒什麼感情,但手指扒拉開他的嘴,俯身就要貼上來,很近,差一點嘴唇就要碰上。
醒了!
秦一隅呆呆地盯著天花板,想再閉上眼睡個回籠。
愣是一點兒困意都沒有了!
他長長地舒了口氣,一動彈,發現渾身幾乎都濕透了,肌肉也很酸。他撐著胳膊起身,卻發現南乙竟然趴在他床邊睡著了,手裡還攥著一條小毛巾。
他有些迷茫地回憶昨晚發生的一切。他喝了很多酒,看到南乙和碎蛇三個拍照說話不亦樂乎,連看都不怎麼往他這邊看,心裡有些不痛快,乾脆起身去洗手間。
剛洗完
手,就聽見門口有動靜,還以為是南乙來了,但聽聲兒又不像,一抬頭,竟然還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