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英雄(1 / 2)

鹿山市,單獨提起來也許並不算出名,與大部分三四線城市一般偏安一隅,除了一千多年的曆史還算悠久,但經濟和旅遊文化上也沒有特彆拿得出手的優勢。

可誰都不會想到的是,就在幾個小時以後,這座完全沒有存在感,總是跟在省會寧城後麵撿口湯喝當小弟的鹿山市,居然以一種極其詭異的方式,在全國乃至是國際上都有了不小的名聲,將全世界的目光都投向了這座神秘東方的古城。

傍晚八點二十分鐘,鹿山市的一棟普通民房內。

一個隻穿著大褲衩和白背心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沙發上喝酒看電視,茶幾上放著兩個空酒瓶還有幾盤沒用怎麼動過的家常菜。

他滿臉熏紅,顯然有了兩分醉態,但神智還挺清醒,有些顫抖的手握住酒瓶,又是一大口啤酒灌下肚,不禁打了一個酒嗝。

而麵前的電視上重複播放著一條日期被標注為三年前的新聞。

“女子因家庭瑣事想不開從五樓樓頂跳下,好心人勇救跳樓女子,卻因女子掙紮劇烈,一齊墜樓,事後經救治,女子輕微傷,目前身體情況穩定,而救人者因墊背造成雙手粉碎性骨折,肋骨多處骨折,左腿傷勢過重而截肢。”

女主持人的話語間透著顯而易見的惋惜,視頻中間還穿插著記者采訪周邊居民的報道。

“老陳是個好人啊,可惜好人沒好報。”

“陳先生我們都知道,五年前還救過兩個落水兒童,住這附近的誰不佩服他。”

“去年,對,就是去年,老陳也上過新聞,那會兒一個飯店著火,他正好路過,消防還沒到呢,他第一個衝進去,把飯店老板一家三口都背了出來。”

有的是男人的聲音,有的是女人的聲音,還有更多更多或年輕或蒼老的聲音。

他們誇讚他,他們說他是舍己為人的好人,他們尊敬他,他們更是同情他。

這些聲音是如此耳熟,失去了一條腿,如廢人般的這三年裡,每天他都會打開電視,專門重播聽這段許久許久。

“你又喝!怎麼不喝死你算了!”

穿著校服,年齡大約隻有十六七的少年正好晚自習回來,他甩下書包,重重的踢了踢桌腳,滿臉慍色。

“把我媽氣跑了,你現在還想氣死我對不對!整天喝酒喝酒,要不就是抱著這個電視機還做你的英雄夢,你現實一點好不好,家務我來做,生活費也要打工賺,我都高二了,哪裡有時間,你知不知道你拖累的是你兒子我!”

陳正義對這些傷人的話仿佛沒有聽見一般,他揉了揉眼睛,視覺神經在那次事故後也受到一些損傷,要專門集中精神才能看清一會兒。

“小安你回來啦,我做了晚飯,給你去熱熱再吃啊。”

說著就拿過手邊的拐杖站起來,一瘸一拐的端著飯菜走進廚房。

“我不吃!你聽見沒有!”

少年,也就是陳安在他背後大聲喊道。

“可是,這都是你愛吃的,你看糖醋排骨,還有冬瓜湯......”

陳正義腳下一個踉蹌,左邊小腿的假肢被拖鞋絆了下,差點摔倒。

好不容易穩住了,可是手裡的餐盤卻撒了一半在地上。

他把剩下的乾淨的菜放一邊上,自己用手把排骨給撿起來,一邊絮絮叨叨的說著。

“這肉都是好豬肉,價格也貴,三十五塊錢一斤呢,掉地上的我吃就行了。”

卻不想幾步走過來,把臟兮兮的掃帚往地上一放,直接掃了個乾淨,扔進垃圾桶裡。

“和野狗一樣吃地上的肉,你不嫌丟人我還嫌。”

陳安顯然被氣得不輕。

“以後我不回家了,就住學校宿舍了,你自己一個人過吧,反正你有撫恤金,也餓不死你。”

把書包背上,也就回房間拿了幾件換洗衣服,他匆匆的來,又匆匆將要離去。

陳正義歎了聲氣,拖乾淨地上的油膩,洗了手,重新坐回沙發上。

“我知道你恨我,我就是個沒用的廢物,為了救人這事鬨得和你媽吵架氣跑了她,之後光顧著自怨自艾也沒關心你的心情,小安啊,你不原諒我也關係。”

“對,你自個兒心裡明鏡似的,可你又是怎麼說的,說得比唱的還好聽呢,你說要是給你一次機會,你不後悔,你還是會去救那個女人,那可是一條命啊,鬨得自己家裡妻離子散也無所謂,反正我和我媽都還不如一個女人重要唄!”

出門前,陳安還又冷聲嘲諷了一句。

“反正我都是你的拖累,沒了我,你孑然一身多輕鬆,繼續去做你的大好人,大英雄吧。”

隨著一聲重重的關門聲,陳正義的心也變得空落落的。

兒子高二了,還有一年多就高考,本來他不該打擾他,如果能讓他順心點的話,陳正義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但是他也明白,兒子是不會原諒他,過去的幾年裡,作為一個父親,一個丈夫,是絕對失敗的,而身為被讚頌的英雄,他未必也是成功。

為了做這個“英雄”,到頭來他領著不多的殘疾人撫恤金,幾張無用的獎章,把自己的家庭和下半輩子都搭上,甚至直到今天他都沒有獲得過,那位跳樓女子,或者她的家人的親口感謝。

一句話也沒有,一分錢賠償也沒見到。

等他從病床上清醒的時候,才知道女子傷勢很輕,有他墊背就蹭破幾處皮,第二天就出院了,然後和她的家人以飛快的速度賣房搬家,誰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誰也不知道陳正義當時得知後的感受,心裡後悔嗎,肯定後悔,但是下次遇見這種事還會去救人嗎,還會。

陪床的妻子就是被他這麼氣跑的,她根本弄不明白為什麼他就是個榆木腦袋。

陳正義不會說話,想著妻子離開他,倒也不算壞事,他癱了好幾個月,誰能保證他不會一直就這麼癱著,趁早叫她脫離自己這個苦海,他也情願。

想著往事,他摸了摸小腿的假肢。

從膝蓋以下被截了一半,從剛開始的不習慣,到現在拄著拐杖能慢點走,甚至還可以生活自理,他想自己還沒有太倒黴。

他慢吞吞的把幾個酒瓶給收拾了,兒子看不慣他喝酒,以後他還是少喝點,至少不能讓兒子看到。

他並不是酗酒,也不是拿酒精麻痹神經,而是他的味覺也和視力一樣出了問題,尋常味道根本感覺不到,也隻有酒味能嘗到一點,算是解悶。

窗戶還沒關上,夜風吹進來還有些冷。

他想要去關窗戶,不過眼角餘光模糊的看到被落在桌上的一串鑰匙。

“這孩子又丟三落四了,他應該還沒走多遠,我給他送去吧。”

嘴裡喃喃的說了一句,他披上外衣,拿好鑰匙,拄著拐杖出門了。

這附近都是獨棟的平房,夜裡也有路燈,陳正義勉強還能看得見。

騎上一輛電動三輪車,這是他日常出門的步行工具,儘量加快速度,很快就出了小區大門。

“師傅您見過我家小安了嗎?”

他問了聲門衛,門衛師傅也認得他,就說:“沒看到唉,可能我剛剛也沒注意到,你出門再看看吧,總歸是你電動車快。”

道了聲謝,陳正義駛出小區,往大路上走,他想小安去學校,那應該是往公交車站那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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