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晚上注定是不眠的血夜,墨竹山的深林之中,到處是劍光閃爍,寒刃相加,黑暗中時不時就爆發出一陣兵擊廝殺,然後沉默死寂,也不知過了多久,才等到天際間那金烏的劍虹閃沒,冷冽無情的劍輝投射林間,拉開了窗簾似得,照出了掛落在青山墨竹間的一地屍骸血骨。
於是隨著劍光一轉,李凡落下竹林,默不作聲得立在葉梢,然後抬手放出一張明光符,照亮了被斬落一地,散在林筍間的那一顆顆,年青的頭顱。
是的,都是今夜出來找人,卻被人所害的墨竹山弟子。
深吸一口氣,李凡用神識掃查,確認是否還有幸存者的生息。
他的傷勢依然無關緊要了,有真陽真炁護體,被那青袍神君砍入體內的劍力,也被李凡暫時壓製,身體的創傷雖重,卻也並不至於致命。
雖然連發劍虹確實消耗巨大,後來更強行追殺那紫衣的,著實謝了三花一朵,但現在休息了一會兒,吐納了一輪,李凡已經又借著月力虛風,把皮肉眼球重新長出來了。
既然覺得自己又能打了,那李凡當然要飛回剛才的戰場去,打算把那些剩下的什麼北辰衛了,衡山了,嵩山了,妖怪了,統統都殺個精光。
隻是這群人精也不是傻子,以前或許還不信,但親眼見兩個神君照樣拿不下李清月,哪裡還留著糾纏送死,那早就跑路了。
於是等李凡飛遁回到原地,不僅那裴世清一乾人等生死不知,連帶著那地上青衣神君的遺骸寶劍,還有神霄派的殘肢斷臂,也不知給誰收拾得乾淨,地上隻剩一攤狐狸吐得血。不過李凡也知道她大概躲到哪裡去了,現在沒功夫收拾這貨,先不管她了。
但是如果沒有記錯,當時來圍攻他的還有第四名劍修存在,於是李凡便推算著對方的蛛絲馬跡,繞著墨竹山巡察。
然後就接連發現了這樣的地方。
李凡發現,自己終究還是高估了這世上某些人的底線了。
他以為對方的目標會是洞天,是劍池,是丹坊,是神功,是法寶。
但其實,墨竹山的敵人,和墨竹山自己,都非常明白如今墨竹山最稀缺,最高貴的資源是什麼。
是人。
哪怕被劫走的是新入門弟子,墨竹山也會全力前去相救。但當竹山九峰留守的內門弟子,那些未滿金丹或者結單在即的年輕一代,下山尋找被拐走的新入弟子時,也自然脫離了宗門禁製和墨劍的守護,中了敵人的圈套。
哪怕是青霆叟那樣的留守金丹法師,都差點被一擊斃命,這些大部分僅有築基期的弟子,在那些至少元嬰境的殺手麵前,連威脅都算不上,隻能算地裡的青苗,路邊的野草,揮揮手指,劍風一吹,青苗野草就被收割了。
好在這些墨竹山弟子,應該沒有受多大的苦,都是一劍兩斷,身首異處,死得乾淨利落,大概滾落林間的時候,甚至都沒反應過來,一絲聲息都沒有,隻有竹林莎莎搖曳,彷若清風吹過的動靜吧。
可見下殺手的該是同一群劍修,乾脆利落的高手,手段完全一致,就是先將附近竹山仙峰拐來,手無寸鐵的新入弟子殺上一個,吸引附近正搜援的內門弟子前來,然後半路埋伏劫殺,悉數斬殺殆儘,等殺得沒人來了,就將剩下的新入弟子也儘數斬了,不留半個活口,再去往下一處埋伏。
一路追趕來,這樣的‘刑場’李凡一共尋到三處,分彆在七星,鶴首,陽朔三峰近左,或許各峰宗門之中還留個彆幸存的,但這些年收入門中調教的年輕弟子,大概經此一劫已經被鏟空了。
再看之前給李凡安排的大餐,這些人本來的打算,應該是想把墨竹山兩山十四峰的新生代弟子,悉數斬儘殺絕吧。
是的,今晚不止是李凡的殺劫,更是整個新一代墨竹山弟子的殺劫,李凡也不知道這一次能活下來多少人,他隻感到胸腔裡有一團邪火在燒。
如果今晚真的,九峰弟子一個都救不下來,那他一定要把這團火瀉出去的。
希望,還有人能活下來……
斷腕的熾熱席卷而來,刺痛逼迫著林辰睜開了眼,眼前赤紅一片,分不清是燃燒的野火還是血跡。
這個晚上真是格外的漫長,漫長到林辰都分不清自己是在做夢,還是已經死了。
他茫然得睜著眼,望著如魔影亂舞似在大風中搖曳的火光,又看看右手的斷腕,記憶終於艱難得,隨著疼痛一起,逐漸湧回心頭。
他和一眾師兄弟被綁到洞穴裡,砸斷手逃出來,遇到兩個魔女,被峨嵋的師太所救,然後……然後……對了,是劍。
是劍!
劍從天上,潑了下來!
林辰猛得睜大了眼,被口鼻中的血腥味刺激,一個激靈坐起身來,回頭四望。
峨嵋師太的乾坤圈被破了,
到處都是死人,
殘肢斷臂散落一地,
都死了?
一個活的,都沒有麼?
“嗚!嗚嗚!”
林辰猛得扭頭,發現身後不遠處,那個魔教的聖女班玉居然還活著,雖然被劍鋒斬得鮮血淋漓,全身都是碎肉屍塊,麵目都看不清了,但她確實還活著!
明明其他師兄弟都死了!
“都是你們的錯!”
一時間林辰幾乎難以抑製自己的憤怒,撲上去就想給她一拳,但卻身體失衡跌倒在地。
林辰一扭頭,才發現右腿也被斬斷了,隻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傷口好像灼傷似得燙傷了,才沒有失血過多而死。
“呼……呼……你們,你們!你們這群魔道!”
林辰滿麵血汙,怒吼著爬向對方,揪著把班玉的領子,把她從一地屍骸中拽出來,使勁一拳砸到她鼻梁上,把班玉打得嗚嗚嗚得慘叫,那一青一藍,湖泊似的眸子中,充斥淚花,充滿了恐懼,甚至倒影出林辰的臉。
他就宛如個修羅血鬼似的,滿麵血汙,額頭都被劍氣削掉一角,露出森然的白骨。
林辰握著拳頭怒瞪著班玉,也怒瞪著班玉童孔中無能的自己,突然有一瞬間想到了妹妹林香,這一拳終究沒有再砸下去。
他死死咬著牙,瞪了班玉好一會兒,瞪得她恐懼到閉起眼不敢再對視,才伸手扯掉貼在她嘴上的符咒。
“是誰……我沒看清!剛才殺我同門的!是誰!”
“我,我不知道,是!是三個紫衣的劍仙,但他們和峨嵋的已經廝殺到彆處去了!”
班玉縮著脖子慘叫著,“你不能殺我!我有神主玉護身能擋死劫!你站得和我近才能幸存!你欠了我一條命!你不能殺我!”
“你這家夥!”林辰聽她還這麼刁蠻的叫喊,真是心頭火起,揪著班玉的領子,一個頭槌砸到她麵門上。
其實班玉再怎麼樣被捆綁著不能禦炁,也是結丹的修士了,這一下也就磕破她嘴唇,反倒是林辰自己失血嚴重,撞得一陣頭暈眼花。
但班玉這個時候也是又羞又怒,又驚又怕,徹底破防了,“哇——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得痛哭起來,止也止不住那種。
林辰也懶得理她,咬著牙爬回屍堆裡,想再檢查一次,是不是還有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