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微君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尊石像,就好像一看見她,身上這些年長出來的石塊粉末便簌簌地往下掉,掉到最後,露出來的是多年前被拋棄在時光裡的那個可憐蟲。
但她畢竟已經長大了。
是的,你已經長大了,再也不是那個跟在她後麵乞求她回頭看一眼的小孩子了,時微君幾乎用力地想。
她轉過頭,精致的麵容落在日光中,卻並沒有一點暖意,冷白色的皮膚泛出細膩如瓷器般的光澤。
時微君再開口時語氣有些生硬,沒有任何緩衝地問她:“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青黎對她的異常恍若未覺,聞言輕輕舒展了下四肢,手臂搭在椅背上,一邊說:“休了一個月的假,但具體要看病人的恢複情況,好的話可能會提前幾天。”
時微君沒有注意到對方在不經意的時候對林雯過於生疏的稱呼,隻是接著追問:“那如果她惡化了呢?”
“醫生說惡化的概率不大,但是,”青黎想了想,說:“最晚應該也就留到下月中旬。”
時微君扯了下唇角,不知道是為了對方展露出來的漠然,還是心底那些關於“為什麼她就可以讓你回來,我就不可以,我那時明明也病得很重”的質問,沒再說話。
彼此又是沉默了幾十秒。
青黎用手撐了下頭,主動換了個話題,問:“你現在在時界集團工作嗎?”
時微君很快嗯了聲,麵無表情地說:“很早就進了,底下輪了一圈,去年才定下來。”
青黎適時的露出些好奇的神色,問:“定哪裡了?”
時微君說:“財務部。”
“財務部,”青黎轉過視線,“時牧舟能同意?”
時微君唔了聲,隨手將被風吹亂的頭發勾到耳後,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一邊淡淡道:“老爺子還在,還能摁得住。”
青黎點點頭,目光從對方乾淨的下頜線上一閃而過,她停頓了會兒,在記憶裡翻了翻初來這個世界時窺探到的時微君原本的命運。
時微君今年二十五歲,按照時間進度,此時已經是時家內部奪權進到白熱化的階段,老爺子如今雖然還不至於如風中殘燭,可也已經斷斷續續的病了好幾場,人人都知道隻要他一斷氣,整個時家就會立馬變天。
時家的產業交接原本不應該這麼血雨腥風的。
早年間,時老爺子是有意將產業交給大房長孫——時牧舟的,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以及沈老太太的加持,他在暮年時卻又突然開始偏愛起了二房,以至於時宴舟十六七歲就開始進公司做事,時微君也被允許以一個正統繼承人的路子來培養,以便於給時宴舟的奪權路加大砝碼。
正是因為這樣,時微君才能在底下各個部門轉了一圈,最後落在了大型集團裡宛若咽喉一般重要的財務部裡,其職場曆程絕對稱得上過於招眼。
當然,這也為之後她與時宴舟的交鋒打下了基礎。
青黎知道,時牧舟作為時家如今明麵上的繼承人,最終是在今年夏末一場台風引起的山體滑坡中出車禍死的,但在那之前,他和他底下人的動作從來沒有停過。
“時牧舟在公司經營多年,樹大根深,你們還是小心些。”青黎說。
時微君聞言看了她一眼,好像在辨彆她說這話的真心。
青黎輕輕挑眉,不躲不閃的看著她。
時微君薄而紅的唇角逐漸抿緊,很快錯開視線,嗯了一聲。
氣氛好像終於融洽了幾分。
她們分開的時間實在隔了太久,青黎已經完全不清楚時微君如今的脾性,她也不想用那套得心應手的交際手段去應付,反而像是被限製住了話題。
好在談了會兒工作後,彼此之間倒沒有像之前那麼尷尬了。
又過了幾分鐘,時微君接了個電話,她也沒有避著青黎,直接當著她的麵朝對方下了些指示,掛斷後也隻是清清冷冷地垂眸捏著手機沒動。
“你有事的話就去忙吧,”青黎體貼地出聲提醒,一邊抬起下巴,“我現在閒人一個,可以在這陪章馨多玩會兒。”
時微君順著她的示意,抬眼看了下前麵蹲在草地上不知道在地上摳什麼的章馨,又很快收回視線,卻沒有去應青黎的話,而是突然問了句:“你什麼時候去看老爺子?”
青黎:“嗯?”
時微君說:“你剛才說有空會去看的。”
青黎反應了下,才拉長聲音輕輕啊了聲,想了想,說:“明天吧,我先選個禮物。”
時微君點點頭,說:“好。”
她語氣認真,引得青黎也有些認真的看她,恍惚間似乎從這張冷若冰霜的漂亮臉蛋上看到了時微君曾經年少時的乖巧。
青黎沒有忽視掉心裡那點微妙的情緒,麵上隨即勾唇笑了下,聲音透出些不同尋常的溫和:“微君,有空的話,明天一起吃個飯吧。”
時微君明顯一怔,目光落在青黎眼睛上,唇角動了動,又迅速停下來,細致的眉心輕蹙。
青黎說:“沒時間就約……”
“後天。”時微君抬起頭,打斷她的話。
青黎點頭,說:“好啊。”
兩人分開之後,青黎又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兩人都沒有交換彼此的聯係方式。十年過去,她以前的號碼早已經在頻繁的國際輾轉中更新了。
不過青黎也沒有在意,等日頭逐漸熱辣時,她便招手把一身臟兮兮的章馨叫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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