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他何事。
偌大的皇宮,又不是他一人就能替宋青梧暖得起來的。
謝淮驍說:“說來還是宮裡人少,多一些,陛下便不會這麼覺得了。”
說完,剛才還喊他“謝哥哥”的宋青梧頓時肅然起來,也退開了一些。
恰好能看見兩人身後的梅瓶。
宋青梧說:“連你也要在今天氣朕。”
他臉上蘊著怒,薄唇抿著,繃直成一條線。
背後靠在池壁上,手肘擱到溫泉池邊緣,指節曲起,斜撐著頭。
乳白的水晃蕩在胸膛下,晨光落下細碎金箔,也印了一些在宋青梧身上,陰影有深有淺,光斑跟著細小的水波浮動,明明撥動了水聲,卻總覺得四下裡更安靜了。
精雕細琢的眉眼本是偏向柔和的,卻從來沒有讓人升起過親近感。
“昨天宮宴結束,遠寧公主跟朕說想要留在和安宮陪魏太妃,朕允了。”宋青梧說,深擰的眉上能看出他到現在還在不悅,“她倒好,朕明明免了今日的請安,偏要帶著她公主府的女眷到辰陽宮,說是新年禮,送來替朕拍排憂。”
“算盤響得朕都睡不著。”
謝淮驍悟了,這才是宋青梧一大早從宮裡出來奔他府上的理由。
方才那些什麼宮裡太靜、想送餃子給他討新年彩頭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他看著宋青梧,大概兩息的時間,歎了口氣,說:“方才陛下不是還說宮裡太靜。”
宋青梧睜開眼,斜睨了他,眼神裡含著警告,讓謝淮驍莫要再說下去。
謝淮驍還是說了。
“先帝在您的這般年紀,已經有了安寧長公主。”謝淮驍迎著他的眼神,不鹹不淡,“林閣老年前還在跟臣提,今年要給您的大婚預留銀子,臣原本回絕了,四月要操辦您的冠禮,已經是一筆大開支,若大婚也是在同一年,今年預算的稅收怕是要去掉一半,糧草軍餉、各地貼給農戶的惠利都會收緊。”
謝淮驍說:“陛下寬厚,登基後免除了很多苛捐雜稅,是利好百姓的事,但國庫的收入確實比不上從前,臣一直都覺得,能省一些的就儘量省一些。”
宋青梧聽了他前半句,心裡翻起火,但又被後半句壓了下去,正想說話,謝淮驍卻又來了一句“但是”。
“但是,”謝淮驍不再看宋青梧,望向遠處的山,“臣和陛下多少有些君臣之外的情誼,四月的冠禮後,臣便要休致回荊城,此後再回雁都怕是不易,能親眼見到您成親,也不算壞事。”
“謝淮驍!”宋青梧厲聲,嘩地一下從水裡站起來,“你明明曉得朕的意思,為何還要說這些。”
從溫泉池裡猛地站起來,身上的熱氣快速消散,片刻便涼透。
玄色的短袍衫歪斜地貼在身上,印出塊塊分明的輪廓,若不是溫泉池麵還氤氳著熱氣,他身上掛著的水珠怕是要凝成冰。
“陛下,您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能總是逃避這件事。”謝淮驍蹙眉,“莫說臣沒有提醒您,春休結束,這樣的折子隻會比往年更多。”
宋青梧的婚事從他登基那一年開始就一直被人提著,頭幾年還能說天子幼小,可以再等等,但今年他及冠,唯一的理由也不能繼續用了。
“你也想說,開枝散葉是朕的職責之一?”宋青梧眯了眼,彎下腰,突兀地捏住謝淮驍的下頜,讓他看著自己,“謝尚書,那你呢?”
似乎是沒有料到宋青梧會忽然錮住他,謝淮驍條件反射地便要去捉他的手鉗住壓在池邊,卻不曾想,宋青梧的動作比他更快,他剛剛碰到宋青梧的手腕,便被他一把扯過,翻身摁在了池邊。
宋青梧的手臂橫在他胸前,碰灑了晾著的酒杯,乳白色的溫泉水被翻出白浪和大動靜的嘩嘩響,關寧在屋裡哎喲了一聲,謝康反應更快,已經跑了出來。
急匆匆地腳步聲在雪地裡響得明切,謝康一邊跑一邊喊:“陛下?世子爺?”
“滾!”
謝淮驍嗬住謝康,謝康聽見他這一聲,當即停下了腳步,隻是臉上的憂心沒有消下。
“……陛下跟我沒事。”謝淮驍輕咳了兩聲,凶狠側目瞪著身後的人,卻用冷靜下來的聲音吩咐謝康,“帶關寧公公去把我的房間收拾出來,陛下泡累了,待會兒要歇息。”
關寧才跑到謝康後頭,正納悶他怎麼矗在這兒了,腳步沒停,被謝康手一橫擋住去路,差點沒摔在雪地裡。
“我知道了。”謝康說,看向關寧,“公公給陛下準備寢具了麼,待會兒陛下洗完要用,不如跟我去看看?”
“啊,這——不先去看看麼?”
宋青梧出了聲:“去吧,關寧,聽世子的吩咐。”
關寧這才應下。
兩人的腳步聲再次走遠,謝淮驍不再掩藏自己的凶意,說:“鬆開。”
宋青梧不為所動,橫在謝淮驍胸前的手臂甚至更用力了一些,聲音落在謝淮驍耳邊,說:“愛卿方才不是說朕長大了麼,總得讓愛卿檢查一番。”
“嗬。”謝淮驍氣笑,“那陛下可不能隻讓臣一人檢查,不如明日也去拜訪林閣老,讓他老人家也試試陛下的好身手?”
宋青梧冷了聲:“朕不想跟你吵架。”
謝淮驍說:“臣也隻是關心陛下,忠言逆耳,話就注定好聽不了。”
“既然如此,那不如愛卿做朕的表率。”宋青梧說,“辰陽宮的書房桌上摞了一堆請朕為愛卿賜婚的折子,要不要跟朕回宮裡去,愛卿親自從裡頭挑出一家來,春休一過,朕當即就下旨賜婚。”
宋青梧的手臂收得近,不僅橫在謝淮驍胸前,甚至還扣著他交疊的手腕壓在後腰上。
謝淮驍看不見的地方,宋青梧微微眯了眼。
短袍衫這樣濕貼,他倒是覺得比溫泉水還要熱。
“好啊。”謝淮驍說,哼笑了一聲,“不若臣現在就同陛下回宮?”
宋青梧忽然就放開了他,眼神沉沉,說:“你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謝淮驍背對著他,抬手揉了揉後頸,聞言,半回頭,望著宋青梧。
宋青梧緊抿著唇,眼神直直地看著謝淮驍,瞧著倒是強勢得很,但更像入了無解局的困獸。
謝淮驍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如此抗拒成親的事,但無法否認,宋青梧此時的神情讓他多少軟了點心。
到底是自己小時候帶著到處捉鳥抓魚的孩子,又是自己陪著走上太和殿的少年,哄一哄,似乎也沒有什麼關係。
他在心裡嘖了一聲,自己可真是好脾氣。
想了想,謝淮驍說:“當然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