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上供的茶葉,宋青梧鐘愛曲嶺城貢來的雪霽,葉片裡藏著深林高山雪天的冷香,衝泡開後,氤氳上來的騰騰熱氣裡也蘊著,清淡不濃烈,很醒神,也寧神。
雪霽每年產出少,一兩茶葉十兩金,上品品質的雪霽茶葉,一年也就七八兩,全送到宮裡來了,宋青梧分作兩半,給兩位太妃的宮裡和兩位公主府上各送去一些,林海潮那裡送去一些,餘下的一半,便自己留著。
宋青梧倒是也想給謝府送一份去,但沒有合適的理由,按謝淮驍奉為圭臬的、他嗤之以鼻的“君臣之交”,私下同他交往過密是為官大忌,謝淮驍斷是不會收的。
饒是心裡再忍不住想讓謝淮驍嘗一嘗,宋青梧也隻能借著謝淮驍被請入宮的時候,不動聲色地,裝作是辰陽宮的份例,送到他手邊。
譬如今日,上元佳節,是再合適不過了。
頭一開水的雪霽茶最香,透亮的茶水無一縷雜色,和謝淮驍的眼睛如出一轍,乾淨澄澈,以至於從謝淮驍的眼裡看見自己不虞的臉色時,宋青梧的心臟狠狠跳了一下,似乎被人伸手抓緊。
唇抿緊,幾乎要連唇珠也拉扯平。
宋青梧不願意被謝淮驍看到自己如此醜陋的一麵,黑瞳裡兀自換上鎮定的神色,以為很好的藏起了慌張,咚的一聲,合蓋的白瓷六角茶杯被他不小心碰翻,茶水在手背上灑了一大片。
嘭!
謝淮驍蹙眉站起來帶翻了他坐的凳子,凳子骨碌碌滾到一旁,動靜驚動了在門口守著的關寧。
關寧被裡頭忽然的動靜嚇了一跳,哎喲了一聲,圓臉上的肉都跟著抖了抖,驀的想起在長碧山溫泉邊上的情形,擔心裡頭兩人和上回一樣起爭執,顧不得沒有得到宋青梧的傳喚,抬起腿便往殿裡的中堂過去。
關寧說:“陛下?謝大人?”
他急匆匆跑到中堂,已經能窺見木雕鏤空的屏風後頭兩人交疊在一起的手,謝淮驍朝宋青梧的方向傾著身,而宋青梧還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頭上的鎏金冠端正,瞧著就像是他強行將謝淮驍朝自己的方向帶過去那般。
關寧的眼睛都瞪圓了,瞬間頓住腳步,猶豫起要不要進去,可他已經到了這裡,不進去實在是太刻意,可進去,又擔心壞了陛下的事。
短短的幾瞬,可把關寧愁壞了。
謝淮驍忽然出聲,喊他,說:“關寧公公。”
這一聲讓關寧如夢初醒,揣著自己的金柄拂塵走到屏風裡頭,一邊走一邊應下,說:“哎,奴才在。”
到了裡頭,關寧才發現是謝淮驍握著宋青梧的手腕,深深蹙著眉,像是不快。
他的眼皮突突跳了跳,左邊跳了右邊接著跳,委實不好替他給裡頭的形勢點個方向。
謝淮驍倒是不知他心裡的彎彎繞繞,他圈住宋青梧打翻茶杯的那隻手的手腕大半,掌心貼著他手背,溫熱的觸感讓謝淮驍猛提起的心安穩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