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回

卻說胤礽主動提出與吳熳比劃一二, 吳熳甚是驚訝,畢竟他?們夫妻向來避談此?事。

男人往日演練騎射、同護院們比劃切磋,她從不參與, 蓋因?二人體?力、速度實?在相差太?大?,她不願傷男人自尊, 男人也不會上趕著找沒?麵兒,因?略過此事便成了夫妻默契。

而今男人卻主動提起, 吳熳罕見挑眉, 調笑道:“看來這幾日大爺收獲匪淺。”話語間,透著幾分認真。

胤礽笑笑,眸中閃過興奮和些許異樣情緒。

男人, 或得了好東西?, 或長進了,便想在心儀的女子麵前顯擺一二,他?亦不能免俗, 朗聲道, “想請大?奶奶給為夫驗驗長進了多少。”

話畢, 便見兆利猶猶豫豫捧了兩柄馬刀來, 一副想給不想給的模樣。

胤礽嗤笑, 接過刀, 分了吳熳一把, 又虛踹兆利一腳,使他?帶著慕哥兒麻利靠邊兒站著去。

家中?各人聞說大?爺大?奶奶要比試, 手上沒?活兒的, 紛紛求進院來, 美其名曰:觀摩學藝。

胤礽聞言,哼笑掃過幾人, 嚇得一個個垂眉低眼,心中?自悔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大?爺的笑話也敢瞧!一時間進退不得,隻將眼珠子瞄向兆利,求人將他?們嗬斥出去。

可兆利哪裡顧得他?們,隻一麵焦心不已,這可是夫妻相殘,二位主子不小心傷著了可怎辦?一麵又要細心圈住小主子,不能叫撲到那危險之地去了。

隻在低首抬眉的一瞬,兆利便聞護院幾人一陣驚呼聲,就見大?奶奶的身影如同疾風一般,閃至大?爺身前。

“叮!叮!叮……”刀兵相接的碰撞聲不絕於?耳,兩道殘影在院中?各個角落呼嘯而過,眨眼間,不知已是多少個來回。

臂間的小公?子興奮得揮拳歡呼,兆利卻是愣住,心中?隻一個念頭,大?爺何時有了這等身手?

吳熳亦是驚訝,男人的反應及力量雖還是不及她,但同往日相比,豈止天壤之彆,且還留有後手。

你來我往間,男人好幾次是接不住她招兒的,吳熳原打算不著痕跡撤手放水,不想,男人的空檔處卻兀的出現氣流波動,不僅將她的刀擋住了,且反震了出去!

她忖道,這氣流想不止防守之能,攻擊亦可,隻男人未朝她用?罷了。

吳熳陡然被激起鬥誌,睇了男人一眼,身法動作愈來愈快!

胤礽感受著妻子突地凜冽刀風,無奈一笑,隻得退開幾步,垂下刀,使出這幾日才摸索出的招式。

十幾道常人看不見的風刃疾馳襲去。

妻子明明也瞧不見,卻總能準確判斷出來向,或避或接,轉瞬又接近他?,逼得他?不得不用?馬刀並著風刃格擋還擊……

半柱香後。

慕哥兒的小手掌拍得發紅,嗓子也乾,讓貓兒喂了好幾回水,他?爹媽方才停下來。

兆利不留神,便讓他?張著雙手小跑至了院中?央,撲到他?娘懷裡,伸手便要舞弄那馬刀。

吳熳隻垂眸小心護著,並不製止,慕哥兒生來不凡,體?質也異於?一般孩童,雖才兩周歲,掙紮起來,如兆利這般有功夫在身的也不一定能抱住他?,既如此?,便不當同一般孩子的養法,他?既喜歡刀劍,便依他?去。

而今瞧他?將這幾斤重的馬刀舞得“呼呼”作響,想是同男人一般,進益不小。

這般想著,吳熳抬眸瞧了男人一眼,隻見人溫情地望著她母子二人作耍,偶爾用?刀將兒子揮斜方向的刀刃挑正,引得慕哥兒揮刀去斬他?的刀,這回又換吳熳看他?父子二人玩鬨。

一家三口頑至晚飯前方停下,用?過飯後,慕哥兒玩狠了,累得早早歇下,夫妻盥漱後於?月下對坐,一時無言。

吳熳早早便察覺到了胤礽情緒有異,隻一直沒?個說話時機,當下見他?垂眸不語,輕笑道,“大?爺實?力大?增,長此?以往,對付那金龍大?王想是不費吹灰之力,有何可煩惱的?”

胤礽聞言,卻隻抬起漆黑深沉的眸子看她,“當真不懂我?”

吳熳又笑,探身越過兩人間的小幾,手輕輕放到他?心口,又將男人的手覆在她手背上,方道,“此?情此?景,才配得大?爺方才那句話。”

男人何時也學會了這賈寶玉式的酸話,她可受不住,這般想著,便要收回手,不想,卻被男人牢牢按住,蓬勃有力的心跳震得她手心發燙。

隻聽男人低聲追問,“懂是不懂?”

吳熳不答,沉默片刻,才道,“你會舍我而去?”

“不會!”隻聞男人無任何猶豫道。

吳熳便笑,“既如此?,又有何可煩憂的。”不過是先行一步而已,她後續趕上也就是了。

胤礽深深看了妻子許久,才將她攬過懷中?,釋然一笑,“從前奶奶修習異能,我擔心奶奶飛升成仙離我而去,不想不是奶奶離我,倒是我先一步踏進修途。”

他?實?沒?想到龍珠的助益這般大?,這才幾日,他?幾乎追上了她修行四五年的腳步,假以時日,他?會走得更遠,說不得哪一日,他?便會身不由己?離了她。

一想到此?,他?便心緒不寧,但眼下,她知他?,那他?便不慌。

吳熳聞著熟悉的香味,望著空中?殘月,聞著蟲鳴蛙聲,漫漫道,“暫安眼前事,哪管將來路。”他?能修仙,她不可嗎?何必自擾。

胤礽靜靜聽著,啄吻回應,心中?暗自打算。

接下來二月有餘,他?專注於?為妻兒與王官兒師徒接引龍神修為,自己?的修煉則極為克製。

隻即便如此?,他?仍達到了腳踏浮萍、乘風而起的程度,修煉速度之快,叫胡四相公?這等曾經的少年天才也為之驚歎,且其還道,“憑此?修為,拿下那魚妖,綽綽有餘。”

實?是對於?胡四相公?來說,魚妖與蛙精無甚區彆。

胤礽卻聽得氣血翻湧,直想遠去十裡地,與那龍珠隔離開來!

又說吳熳亦收獲頗豐,火係異能達到十二階巔峰,久違的力量充盈帶來了不一樣的安全感,心情不通胤礽,格外愉悅。

王官兒師徒雖吸收頻次少,但修煉速度亦是往日之千萬倍,大?有所?得,每逢一次出關,便對著胤礽謝之又謝。

如此?,準備待續,吳熳、胤礽、王官兒並兩個護院便打算出發了。

隻臨出門時,慕哥兒得知爹娘與先生出門不帶他?,哭得稀裡嘩啦,誰哄也不頂用?,吳熳聽得心疼,卻也沒?有心軟讓他?跟著一起去。

且不說此?行他?們本就打算輕車從簡、快去快回,慕哥兒年紀小,受不得奔波之苦。再者,前路難測,眼下胡四相公?雖斷言他?們必能拿下金龍大?王,可難保狗急跳牆,帶著慕哥兒靠近金龍大?王老?巢,萬一慕哥兒被當老?底兒抄了,他?們夫婦連哭都沒?地兒找去。

言及此?,吳熳二人將慕哥兒獨自放在寧州也不放心,胤礽因?用?大?把龍氣請了胡四相公?看顧一段時日,這才放心離去。

而後,一行人快馬加鞭十餘日,方至淮南一處名“仙澤”的小鎮,尋了處客棧落腳,修整兩日後,方出門走動。

隻鎮上之景況,與吳熳等想的大?不相同。

原以為愈靠近金龍大?王“龍宮”,應是五通神愈猖獗肆虐之地,此?鎮卻極為祥和,百姓不信五通,亦不知金龍大?王,而是供奉一位金姓書生。

胤礽吳熳等出入茶館後,聞得這一篇典故。

傳聞這金生乃仙人轉世,年過六十,容貌猶隻三十許,一生教書育人,後被一乘蓮葉而來的神女接走,返回了仙界。

據說書先生之言,此?事乃鎮民親眼所?見,流傳深遠,此?鎮亦因?此?更名為“仙澤”,取自“仙人澤被”之意。

隨後,幾人又去逛了那極富盛名的仙人廟,出來時,胤礽望向王官兒,欲聽聽他?是何看法。

王官兒卻隻搖頭,無趣道,“隻是一尊普通泥胎,如此?旺盛之香火,卻連鬼仙或地仙都沒?修成,不是投胎轉世去了,就是不堪大?用?、扶不上牆之輩。”

眼下之意:不成威脅,無需在意。

胤礽聞言不語,回首又瞧了一眼正殿中?金生那栩栩如生的俊秀麵龐,心中?冒出一個奇異猜測。

後幾日,幾人打著走商名義將鎮子轉了個遍,又往鄉下去了幾趟,在金龍大?王的“龍宮”附近轉了幾個來回,摸清了地形,又仔細計議了各人動手的位置。

是夜,一道似遊龍,又似天幕的火光在河間熊熊燃起,映得天地間亮如白晝,周邊鬼魅精怪駭得退避百丈。

十二級火係異能,火焰可下沉河底,升騰十丈,綿延十裡。

胤礽乘風立於?火中?、懸於?水上,吳熳執劍立在西?岸,王官兒擺陣坐於?東岸,三人皆盯著那漆黑粼粼的河麵。

倏爾,冰冷的河水似被煮沸了一般,翻湧晃動起來,陣陣波濤拍岸,又一陣陣哀嚎聲從河底傳出。

三人均是目光森冷,無動於?衷,嚴陣以待。

異火隻燒非人之物,遂發出聲兒來的,隻能是金龍大?王的親族與手下,這些?精怪不是為惡者,便是既得利益者,死不足惜。

忽的,一道泛著金光的身影自水底竄出,怒目四顧,大?喝道,“何人敢犯我龍宮,殺我族人?!”

第一百四十二回

卻說金龍大王近日新得了一美人, 正在熱乎頭上,因著美人喜凡間戲酒,金龍大王自?然寵著, 這日夜正摟著愛妃賞戲酌酒。

不?想,殿中?異火驚起, 美人頃刻間便在他懷裡化作灰燼,簌簌地落了他?半身白, 轉眼望去, 戲子伶人、侍女仆役亦如此,宛若一個個白沙捏成之麵人,撲撲落作一堆堆, 倏爾揚起一陣陣。

此還不?止, 殿外?尖叫哀嚎聲?驟起,妻妾子孫們傳來的尖利求救聲?連綿不?絕,擾得他?心慌。

金龍大王緩過兩息方回神, 轉瞬便飛至宮殿上方, 隻見?烈火漫天, 族人與奴仆十不?存一, 見?了他?, 如見?救世主般, 紛紛跪地求救。

金龍大王見?此慘狀, 強忍滔天怒意,一揮衣袖, 四?散“龍鱗”賜予幸存者, 諸妖接過鱗片, 似得了一口喘息之機,個個麵露喜色, 隻這生機並不?長久,十幾息後,哀嚎聲?又起。

金龍大王氣得渾身亂戰,雙目腥紅,隨即甩袖背身,直衝河麵,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誰,欲屠他?全族!

隻一見?來者僅三名修道?者,他?更為不?解,金龍全族上下皆與修行之人無仇無怨,此三人為何如此狠毒?

心之所想,自?是怒而出口,“為何?!”

卻見?對麵之人無悲無喜,淡淡吐出二字,“五通。”

金龍大王忽聞這二字,心頭恍然,竟是為此?原來如此!

因道?,“原來另三通是為爾等所殺!”

三月前,金龍大王便得了五通全滅的消息,因派小妖前去查探死因,畢竟他?手下的“趁手工具”雖多,損了、缺了,填補上即可,但卻不?容許他?人隨意毀壞!

不?日小妖便來回,江南竟流傳起了“食五通肉可延年?益壽”之言,並有朱門、商戶大肆捕殺五通,又兼查到其中?兩?通又為那杭州萬氏所殺。

金龍大王氣極,這萬氏之人百年?前便殺過五通食用,偏他?為著天譴不?能出手報複,不?想,如今又卷土重來!他?已計議好?如何小懲大戒一番,好?叫他?們?不?可再猖狂。

另小妖還查到剩餘三通乃一大商戶所殺,他?便隻以?為這家子也為畜肉,暗忖隻等過了這一陣捕殺五通的風頭,他?再聚五通,必定到其家中?搬空家財。

不?想,其背後竟是修道?之人,還查到五通與他?有關,又兼幾近將他?滅族,如此種種,這三人今日必須死在此!

金龍大王麵露狠戾,體?內法力暴漲,打算上殺招,隻……

不?及他?出手,便有萬千凜冽風刃結成一張大網,朝他?撲麵而來,如要將“獵物”淩遲絞死一般,其中?威勢、法力之雄厚令修煉數百年?的金龍大王亦不?住膽寒……

又說吳熳遠遠瞧著胤礽與那金魚妖已交上手,且高占上峰,便不?再分神,專注盯著河麵,大魚已浮出水麵,想小魚也快了。

畢竟她的火焰遍布整條河道?,“小魚”若想活命,隻有逃往陸上這一條生路。

果然,耳邊“嘩嘩”聲?漸起,一個個麗冠華服之男女如一條條缺氧的魚,爭相躍出水麵,又見?這火焰上天入水,唯兩?岸遠處黑黢黢,不?見?火光,眾妖哪作他?想,霎時向兩?岸逃竄。

隻也不?細想,來人擺下如此大的陣仗,怎能容他?們?走脫一妖!

吳熳望著這群不?把她當回事兒、或飛行或落地自?顧自?離去的妖精們?,略微分神:也不?知王官兒那邊是何情況,但定比她輕鬆。

如此胡思著,她動了動手指,那火焰天幕中?,便分出數杆長槍,直衝空中?的倉皇身影而去。

眾妖隻覺背後一灼,胸前一痛,低頭一觀,那異火便自?胸口擴散,燃遍全身,他?們?也如那低等奴仆一般,瞬間化作一團白灰,風一動,便散了。

剩餘之妖見?狀,個個驚駭,飛行者慌忙著陸,本就?著在地麵行進者則暗自?慶幸,腳下奔走的速度更快了。

隻再快,也快不?過那道?如鬼魅般的身影,魚妖們?隻覺白光閃過,便一個個轟然倒地。

吳熳回眸,見?男人那頭仍是遊刃有餘,水麵也再無“小魚”浮出,便撤出一半火焰來,瞬間鋪滿西岸方圓十裡,一寸一寸搜索著藏匿、逃竄者……

直待一網打儘。

吳熳聞著低低的啜泣聲?,信步河岸,步入林中?。

火焰照得林中?無一處陰影,一株巨木後,一男子俯身將受傷的女子護在懷中?,仿佛如此就?可阻擋火焰繼續灼燒其血肉。

吳熳持刀繞行至男女身前,見?二者瑟縮恐懼,寸寸後退,直至背貼樹乾,她心中?無一絲憐憫之心,像極了嗜殺的惡鬼。

但見?男子身處她的十二階異能中?,卻無燒傷痕跡,略感奇異,動作停了那麼一瞬。

再細一打量,又覺這男子極其麵善,轉瞬,她便想起究竟在何處見?過。

此人,不?就?那仙人廟裡供奉的金生?

原來,鎮民口中?被“神女”接走成仙的書生,竟真成了那盤剝百姓的金龍大王之婿。那日逛廟回來,胤礽同她談及此事,她還覺太過戲劇,許是巧合,眼下,何其諷刺。

思及此,吳熳不?再猶豫,動作極快,揮劍斬下。

隻劍刃將近,男人忽的挺起身,抖著聲?兒質問道?,“修道?之人不?是以?慈悲為懷、濟世為己任嗎?幾位今日屠戮了這諸多生靈,與禽獸、劊子手何異!就?不?怕遭天譴嗎?”

一連串發問,聽得吳熳微愕,嗤笑一聲?,隨手垂下劍道?,“你竟知這世上還有‘天譴’這回事?”

男人聽她語氣怪異,不?解,又隱覺難堪,於是辯道?,“小生為何不?知!”

吳熳聽了,難得大笑,見?男人瞧她紅了臉,又迅速冷下臉,道?,“金秀才是吧?我聽聞你生前家境貧寒,一直靠坐館為生,不?知你可知你這頭上這簪纓冠、身上這紫金緙絲蟒袍、腰間的美玉環佩、腳上的穿雲履各價值幾何?你又需坐館幾輩子,方能得這麼一身行頭?”

金生原被這笑靨如畫的女子迷了眼,不?想轉瞬便聞女子口吐這般傷人之語,一時黑下臉來,胸中?頓覺屈辱。往日,公主的那些?兄弟子侄如此羞辱他?也就?罷了,不?想這凡人小婦竟也敢如此道?,簡直……簡直欺人太甚!

但眼下勢比人強,活命要緊,金生隻得收斂情緒,反問道?,“閣下又何必左右言他?!據小生所知,龍宮與幾位無冤無仇,如今卻遭無妄之災,幾近滅族,閣下等枉稱修行者!”

吳熳聞言,嘴中?念喃了一聲?“無妄之災”,隻冷笑向他?道?,“是不?是‘左右言他?’,金秀才豈會?不?知?”

又見?人挺直腰杆,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吳熳望了望手中?泛著寒光的青銅劍,方幽幽道?,“妖物不?事生產又不?可無中?生有,金秀才說說,你這這價值千金的行頭從何而來?”

隻見?這金生聞言,眼神晃動,語滯一瞬,後才忙回,“仙人自?是有仙法,點石成金、探囊取物不?在話下。”

如此,吳熳還有甚不?明白的,這金生分明知曉金龍大王的財物來源,隻即使被搜刮錢財、淫。辱妻女的是同族,不?過刀割的不?是自?家的肉,便隻當是聽不?見?看不?著,無事發生,心安理得受用罷了!

吳熳輕嗬一聲?,暗歎浪費時間,遂手一轉,提劍便直衝書生麵門。

隻金生猶不?知吳熳為何突然動手,便被懷裡的妻子用力撞開,生替他?受了那致命一劍,而後還用手緊緊抓住劍刃,口吐鮮血地喚他?,“郎君……”

這一幅夫妻情深的場景,倒讓吳熳瞧著跟個反派似的,隻不?承望,預想中?的“同生共死”情節並未出現,那金生……跑了。

吳熳微愣,回首見?這“公主”比她還驚訝、茫然,隻利落抽劍,望著她眼中?的愛意隨著生機一起慢慢消逝,最終定格悔恨。

而那逃走的身影,自?始至終未回頭看過一眼。

正當吳熳準備擲劍殺他?時,那金生卻自?踉蹌幾步,轟然撲地,沒了氣息,竟似也死了。

吳熳垂眸看了一眼地上已化作灰燼的公主,方緩步過去查看,隻見?那金生原本青壯有力的身體?如同被瞬間抽乾了水分般,佝僂乾瘦,麵皮緊緊覆在骨骼上,布滿褐斑,一頭烏發亦變得花白稀疏,宛如一真正活了百餘歲的老人。

她忽的想起王官兒在仙人廟門口說的那番話,看來,此人雖有得天獨厚的修行條件,卻不?思進取,能保青春全靠那魚妖公主,如今魚妖一死,他?亦失了生機,唯有殞命一途,此應也算彆樣的“同生共死”了。

吳熳因低歎了句,“負心多是讀書人,下輩子眼睛擦亮些?……”

話音落下,忽覺身後響動,便聞一道?分辯之音傳來,“大奶奶可不?能以?偏概全,為夫可不?負心薄幸。”

吳熳聞言笑了笑,回首走近,細細打量,見?人衣冠整潔,無一絲淩亂,想是贏得十分輕鬆,隻手上拖著的巨魚可就?有慘了,魚鱗稀疏脫落得不?剩幾片,魚身宛如被淩遲了一般,沒一塊好?肉。

胤礽會?意,輕鬆笑笑,故作自?誇道?,“爺的紫氣尚且未出,它就?倒下了。”

此並不?全是吹噓,拿下金龍大王確實比當日對付蛙神時輕鬆百十倍,畢竟,他?的實力不?可同日而語,隻有個小插曲,胤礽不?打算告訴妻子。

金龍大王落敗時,竟發現他?亦用龍珠修煉,一時想跑,又欲發訊給其他?三妖,意糾結起來,一同對付他?,隻他?沒給金龍大王機會?,即時將其斬殺,斷了這隱患。

至於龍珠,他?並不?打算獨占,也無法將其吸乾用淨,與那三妖應暫且對不?上,此事便不?提也罷,省得妻子憂心。

吳熳見?人如是說,也就?放下心來專注己事,待異能範圍內再無精怪,確實清理乾淨了,方抬手收了異能。

隨後又同胤礽一起,將四?散的妖丹收集好?,便由?胤礽攬著她,提著金龍大王的魚屍,到對岸與王官兒彙合。

她猜得不?錯,王官兒確實比她省力得多,陣法是提前設好?的,隻待那起魚妖一進陣內,便會?被壇子自?主吸收,一個不?漏,就?是耗法力了些?。

夫妻二人到時,王官兒已累得仰躺在地,精神卻是不?錯,一勁兒抱著那壇壇罐罐開心的緊,看來收獲頗豐,再加上胤礽贈予他?的金龍大王屍身,更是叫人笑眯了眼,嘴裡不?住道?謝。

待其休整好?,胤礽方帶著他?們?下了那金龍大王的龍宮。

第一百四十三回

且說不論那金龍大王的龍宮今夜之前如何華美巍峨, 此?刻斷了妖力供給,已不再?能窺見任何?一景。

三?人靠著胤礽的法力包裹到達河底時,隻見二尺高?的小小土穴隆起, 似與尋常魚鱉之類鑽出來的彆無二致,隻周圍散落著無數古董玩器、金銀器皿、珠玉寶石、綾羅綢緞等等極儘奢侈之物, 綿延了不知幾裡,陷在那淤泥中, 熠熠生輝, 價值之巨,令胤礽這等見慣世麵的,也不禁嘖舌。

相?對而言, 金銀錠、銅錢儲量卻是少得可憐, 想是被揮霍空了。

胤礽因無奈道,“原計議將金銀運出還與那些受五通禍害的百姓,如今可好?, 還需再?倒一道手, 將這些物什換成錢物才可。”

吳熳打眼瞧了瞧那株半人高?鑲嵌寶石的紅珊瑚和其?他無數大件兒, 深覺很是, 二人遂略一商議, 決定眼下就不費那個勁兒, 待明日之後再?派人和船隻過來打撈, 古董珠玉之物直接入奇珍閣,換成錢財, 金銀器熔了, 再?散出去。

隻眼瞧這東西數量之巨定是散不完的, 多出者?便散到受天災之地去,也算替這數百年來被禍害的百姓們?積陰德了。

既議定, 三?人便開始尋找起妖丹,此?次下水,一為料理這不義之財,二便是衝這“戰利品”。

於是,三?人忙碌至四更將闌。

忽聞岸上一陣馬蹄聲響,震得水體微微顫動,又聞一耳熟之音“大爺、大爺”的急切呼喊。

吳熳與胤礽仔細一聽,竟是留守寧州保護慕哥兒的明群,夫妻二人不由心頭一緊,今日大獲全勝的喜悅一掃而空,妖丹也不尋了,帶上王官兒迅速回?到岸上。

再?借著微弱的天光,打眼瞧見明群一副日夜兼程的狼狽臟亂模樣,便知必然出事了!

明群也知主子心意,下了馬來,往二人身前一跪,氣兒尚且未喘勻,其?餘不回?,且先道,“小大哥兒暫且無虞!”

此?話一出,實實在在安了兩位主子之心,見王官兒也是一臉焦心,又安慰道,“幺哥兒也無礙。”

如此?,王官兒亦鬆了氣。

胤礽見其?口乾舌燥、聲音嘶啞,令他起來,又帶路而來的護院拿水來,見明群灌了幾大口,方追問起經過。

話說那日慕哥兒見父母離去不帶他,鬨了一回?,次日醒來尋遍家中屋子,不見爹媽,一時癟嘴紅眼,卻也沒哭,極為乖巧,又有貓兒兆利等哄了大半日,終於喜笑?顏開,後幾日裡,家中眾人變著花樣引著他玩耍,也就不時時念著尋父母了。

一日,小幺照常帶了他去附近村子裡尋孩子們?頑,回?家歇晌路上,便遇上了當?日湖邊垂釣的老翁。

慕哥兒年紀雖小,記憶力卻驚人,竟是還記得那老者?,又因著在家同胡四相?公?鬨慣了,一時撒開了小幺的手,開心地跑去從後麵勒抱住了那老翁,兆利是知道那老翁有些異處的,主子亦囑咐他多提防,因著急忙慌上去,欲將慕哥兒搶回?來。

不想,才眨眼的功夫,那老翁就被慕哥兒勒得化作?一隻黃皮狐狸,幾近昏厥,眾人大驚,忙一擁而上,隻不及小幺手段得法兒、速度更快,將那狐狸“咻”地一下,化作?一縷白煙,收進了小磁壇子裡。

眾人虛驚一場,俱是手心冒汗,眼暈腳軟,皆暗自?慶幸:還好?!

胤礽聞及此?,麵色微沉,打斷明群道,“胡四相?公?呢?”

胡四相?公?曾言,有他在,那老狐狸絕對不敢靠近,那日又是何?種情況?!

明群想起那老狐狸亦是憤然,但確實非胡四相?公?失職,因忙回?,“蹊蹺便是在此?,那日恰巧胡四相?公?族中有十分要緊之事傳來,需他親自?回?去處理,因派了一小狐仆隱身跟在大哥兒身邊,這麼巧,就遇上了那老翁……事後,胡四相?公?道是‘調虎離山’之計!”

明群回?完,見二位主子沒了疑問,便接著道,“我們?原見那狐妖被小幺一孩子家收得容易,便以為不是甚厲害角色,隻等王先生回?去辨明善惡,再?行處置,不想,當?夜便出了事……”

一夥死士趁夜闖進宅子,殺了值夜的護院又奪了那裝狐妖的磁壇且不算,還欲滅口燒宅,若不是小狐仆及時喚來胡四相?公?,他們?恐怕都?得命喪黃泉。

聽得家下被殺,兒子有性命之危,胤礽忍無可忍,豁然起身,雙拳緊緊負在身後,手背青筋脹起,周身怒氣暴漲,吳熳倒還靜坐著,隻從身上燃起的那丈高?火焰,亦能看出其?心火如何?迸裂沸騰。

“然後呢?”王官兒見二人氣極又無言,代為追問道。

明群語氣頹唐又自?責又自?愧回?道,“那些死士有備而來,見到胡四相?公?,一麵用異法迷陣拖住胡四相?公?,一麵讓一人帶著磁壇奔逃,待胡四相?公?破除障法,解決完潛入的死士和狐妖,那人已不見了蹤影。

隨後,胡四相?公?喚來一位身上氤氳著黑氣的將軍,請其?保護大哥兒,自?己追了上去,不過,沒多久就回?來了……”

胡四相?公?回?來後向他道:帶走磁壇那人有人接應,他跟了一段,欲瞧瞧究竟是何?人竟連他也敢算計,不想,又突然冒出一夥人,將接應之人全數屠滅,又將磁壇搶走了。

“……胡四相?公?言他觀後一夥人身上沾染著不凡氣運,就地起了一卦,卦相?顯示此?事事關?世俗王朝,牽涉太深、因果甚重,他不便插手,遂隻將那磁壇封了個嚴實,叫人無法解開,便回?來了。

奴才詳詢了相?公?所見細節,得了一個訊息:頭一批死士聽令於那壇中狐妖,尊稱其?為‘南翁’。”

胤礽聞言,仰麵遠望天際的視線倏爾收回?,深深看了明群一眼,眸底波雲詭譎。

“南翁”、狐狸、死士……

南山翁、北靜王府、忠慎王,會是這些人?

胤礽思緒飛速轉動,見明群言猶未儘,又讓其?繼續道。

“胡四相?公?不能出手,奴才人手大減,亦不敢妄動,隻待天明後從彆地調集來人手,再?謀他事,遂隻著手料理眼下之事,點數護院人數與屍體時,發現少了一人……”

“誰?”胤礽哪能不明白其?中之意,冷聲問道。

明群猶豫片刻,吐出一個名字,“……秦獲。”

“逃兵,還是暗子?”胤礽問。

“尚無定論,但多半是……暗子。”明群垂眸,調來人手後,他便使人去四處探訪搜尋過,無人見過秦獲,亦無其?逃走的痕跡。

胤礽聞言,怒極反笑?,遠目自?嘲道,“好?啊,竟是爺被雁啄了眼!”

這秦獲乃是十年前開封水患的災民,因緣際會,胤礽救下了他兄弟二人。

秦獲兄長從文,留在家鄉科舉,因屢試不第,便於二三?年前在府城的奇珍閣謀了個管事之職;秦獲長得粗壯,不喜讀書,便央胤礽給他碗飯吃。

胤礽觀他小小年紀行事自?有一股子闖勁兒與韌性,又有練武天賦,便留下了他,沒想到……

吳熳見男人如此?形狀,胸中怒火稍息,伸手鑽進男人緊握的手心裡,無聲安慰。

氣氛一時靜默,須臾,胤礽反握住妻子的細指,冷聲向明群道,“查!所有人祖宗三?代、親戚五服翻開了的查,背主的、身份不明的、有異的,該清的清,該撤的撤!”

“是!”明群聽令。

胤礽又緩聲道,“明群,事不過三?。”

前有楊子,明群親自?帶人排查了一回?,卻又冒出個秦獲,潛藏的還不知多少,可笑?,他身邊竟真成了篩子不成!

明群自?知失職,垂首重重應了一聲:“是!”

東方既白,幾人方披著晨光往客棧走。

路上,胤礽仔細詢問了死去的護院的安葬、撫恤事宜,令明群將恤金再?加厚了一倍,之後的打撈之事,亦由明群留下負責。

一為叫他好?好?休整,畢竟連日兼程而來,再?隨他們?加速趕回?去,太耗身子;二則此?地距揚州更近,胤礽欲讓他先回?揚州,將父母身邊之人先篩一遍,確保父母安全。

沉默了半夜的吳熳靜靜聽了一路,臨進客棧時,才開口問了明群一句,“孩子們?有沒有嚇到?”

明群一愣,不經意看了一眼王官兒,回?他大奶奶道,“大哥兒一夜好?睡,並不知情,因沒嚇到,隻……”

他轉向王官兒,“幺哥兒需王先生回?去後好?好?開解一番。”

王官兒立時會意,低頭輕歎一聲,謝過明群,辭了吳熳夫婦,便回?屋歇息去了。

胤礽見吳熳情緒亦不佳,便讓明群及兩名護院也去用飯休整,自?個兒攬著妻子回?了屋內。

才進門,吳熳便向胤礽確認,“南山翁?”

如此?沒頭沒腦的一問,胤礽卻是聽懂了,拉她坐下,方道,“多半是了。”

據村裡人所言,那老翁是兩年前來的寧州,時正值朝廷下令通緝“南山翁”,此?能對上,又兼原形乃狐妖,又能號令人族死士,世間有這等本事的狐狸可是極為罕見。

吳熳得了肯定答案,略一思索,道出她的猜測,“比我們?先至寧州,又定居在湖邊,必是為著龍珠而來,卻不得其?法,才打算趁我們?離開之際,又調走胡四相?公?,擄走慕哥兒,要挾於你。”

胤礽點頭,他估摸著也是如此?。

隻南山翁不知慕哥兒的奇異之處,亦不知小幺是修行之人,這才著了道兒。

至於死士……

一思及此?,夫妻二人才消下去的怒火與後怕又升騰而起,恨不能眼下便飛回?兒子身邊。

胤礽閉了閉眼,心中暗忖兒子的修行亦迫在眉睫,回?去便安排上。

二人各自?平靜了一會兒,方才接著討論。

吳熳問,“前後兩批人,你覺得背後是何?人?”朝堂之事,顯然胤礽更擅長。

胤礽垂眸,手指輕點了點桌案,許久才回?妻子道,“前一批北靜王府或忠慎王府,後一批皇帝。”

第一百四十四回

“北靜王府?”忽再聞這名頭?, 吳熳不覺訝然出聲,原北靜王府水溶一脈不是“疫病”死絕了,怎這裡頭又有他家的事?

卻聽胤礽解釋道, “且不定呢,我隻是想著‘百足之蟲, 死而不僵’,北靜王府二三代皆重權在?握, 如今剩下些底牌也是有的。”

平安州的私兵雖是?忠慎親王所囤, 但“九山王”的出現卻是極為突兀的,胤礽後來問過?他?父親,父親與許多朝臣一般, 不知九山王李茂生背後有南山翁及北靜王府的手筆, 皆隻當是?陰差陽錯,又都暗忖天不絕忠慎親王奪位之路。

又說?當日在?九山王宅邸遇上那冷子興,胤礽覺他?聽王官兒講故事時的麵容太過生動, 像是?對此毫不知情。

冷子興能為忠慎親王的私兵運送糧草彈藥, 說?明其?也算得?上忠慎親王心腹, 連他?都不知此事, 想忠慎王多半也是?不知情的。

因而, 那些死士多半原隻是?北靜王府的, 不過?北靜王府主事人?已死, 也就不知現兒是?成了南山翁的私兵,還是?已另外擇主, 比如忠慎親王這個昔日盟友等。

後一批人?則好猜的很, 想對付又有能力?對付忠慎的, 隻當今而已。

隻是?不知近日這一出是?皇帝偶然為之,還是?早有預謀……

一想到牽涉其?中的慕哥兒及家人?, 胤礽便怒不可遏,頓了頓才道,“不論?如何,皇帝寧願貿然暴露,也要搶走南山翁,想是?到了下手的絕佳時機。”且後續手筆小不了。

首當其?衝便是?忠慎親王,屯兵已被當作匪寇剿滅,其?在?江南的錢袋也因為胤礽那回裝神弄鬼清掉了大半,大助力?北靜王府又因義忠親王之事覆滅,如今隻要得?了南山翁口供,忠慎親王一係一擊即潰。

其?次就是?那些妄圖從龍之功的勳貴,皇帝又有機會連削帶打一批。

至於其?他?幾係,端看皇帝如何運作了。

吳熳待胤礽分析完,理了理其?中利害關?係,方問他?,“若忠慎親王定了謀反,那賈家?”

賈赦多半參與了平安州之事,光憑這一項,就比原著中包攬詞訟、交通外官、倚勢淩弱等罪名重多了。

本朝例律:凡謀反及大逆者,不分首從,皆淩遲處死。祖父、父、子、孫、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異姓,及伯叔父兄弟及子,不限籍之同異,年十六以上,不論?篤疾廢疾,皆斬;其?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姊妹、若子之妻妾,給付功臣之家為奴;部曲、奴婢、財產皆入官。【1】

若真按律判決,榮國公賈源這一脈可能就此斷絕沒落,寧榮二府向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寧府也難保不受牽連,公公可還在?寧府的五服之內!

胤礽自也熟知這律條,隻搖頭?道,“判不了這麼重。”

一則皇帝還需要賈元春,暫不會動榮府,寧府從始至終未參與忠慎親王一事,自然不打緊;

二來,雖是?謀逆大罪,動靜卻小,忠慎之勢,皇帝已事前一步步化解,未造成大損失,且太上皇尚在?,不會眼?睜睜看著皇帝淩遲忠慎親王兄弟相殘,如此一來,主犯罪罰不重,從犯亦不會重到哪裡去;

又有賈赦這些年退居馬廄之後,荒淫度日,不理內外事務,也是?一種“認罪”之態,皇帝瞧得?見。

因而,賈家雖會筋骨大傷,上下性命卻是?無虞。

吳熳一聽公公及自家無礙,便立時放下心,不再過?問,隻催促胤礽用飯休整,抓緊返程,她擔心慕哥兒的緊。

又說?吳熳夫婦並?幾名護院日夜兼程趕回寧州住宅,已是?掌燈時分,宅院卻是?大門洞開,兩溜護院依次排開挺立,晃腳的慕哥兒並?小幺湊頭?坐在?門檻上,不知在?作甚,身後貓兒緊緊護著,以防二人?後仰摔倒,一襲白衣的胡四相公及小仆則負手靜立在?一旁,極目遠望。

忽而聞得?馬蹄聲,門檻上的一大一小動作驚奇一致,抬頭?、起身,不待來人?下馬,便已顛顛跨下台階迎上前來。

吳熳低頭?望向膝前伸手要抱的小小人?兒,隻覺眼?睛澀得?厲害,忙將人?抱起,上下摸索檢查一番,確認無礙,方緊緊摟住,一聲聲應著小人?兒口中的“媽媽”。

隻小人?兒開始且歡喜喚著,不一會子,就轉了情緒,大聲哭起來,想是?母子間從未分彆這許久,孩子想得?厲害了,險些把吳熳的淚也哭下來,她隻能一下又一下拍著孩子的後背,軟語輕聲哄著。

隻這突如其?來的大動靜,實?在?引人?注目。

胤礽這頭?,下馬後,見妻兒娘兒兩個靠在?一處親香,心下略柔又安,便先同胡四相公見禮,不及寒暄,胡四相公便便作揖致歉起來,“是?在?下疏忽了。”

胤礽見狀,隻避身不受,又將人?虛扶起身,“相公言重了,”他?先時確實?氣惱,但也並?非是?非不分之人?,“此事乃南山翁有心算計,又有小兒主動招惹,怪不得?人?,且小兒安然無恙,相公已兌現了承諾,何須如此。”

如此,一人?一狐始寒暄,才起個頭?,又聞慕哥兒啼哭,胡四相公又見胤礽一行車馬勞頓,便識趣告辭,相約改日再來拜訪。

胤礽也不留客,致歉一聲,將人?送走,方行至妻兒身旁,難得?沒吃醋兒子太黏妻子,也未和平常一樣佯訓斥兒子,隻默默陪在?一旁。

許久,吳熳好容易哄得?慕哥兒停下哭聲,哼哼唧唧埋在?她肩頭?打嗬欠,方才看向不遠處低聲交談的王官兒小幺師徒,看樣子,王官兒的撫慰不太見成效,小幺依舊神色黯然,周身彌漫著悲傷與自責。

眼?神又掃過?門前的護院,人?數多了不少,熟悉的麵?孔卻少了好幾張,她隻無聲歎息,轉眸望了胤礽一眼?,見人?亦望著這些護院,神色不明,負在?身後的拳頭?攥得?咯吱響,她隻靜靜陪著,待王官兒師徒話畢,方招呼人?一起進門、用飯。

又待用飯畢,殘席撤下,兆利捧上茶來,窩在?吳熳懷中的慕哥兒猶未入睡,欲閉不閉的眼?睛似舍不得?離開母親,一直不錯眼?盯著,席間胤礽與貓兒多次想將他?抱走也不依,吳熳亦不舍的很,便縱著他?,又見他?久久不入睡,隻輕拍著他?,照常與人?說?話。

正聽著貓兒述說?他?們離去這一月有餘家中發生的諸事,忍耐許久的小幺終是?爆發出來,站起身一壁向著主位上的二人?打恭,一壁抹淚大哭道他?闖禍了,“要不是?我將那狐妖裝家來,鐘大叔他?們就不會死了!”

此言一出,堂上的貓兒兆利等俱紅了眼?,胤礽下頷緊繃,王官兒無言歎息,吳熳低頭?看了一眼?懷中懵懂茫然、伸手想要安慰小幺的慕哥兒,將人?招至身旁,輕聲同他?道,“若照你的說?法,那頭?一個有錯的是?慕哥兒,他?若不去同那狐狸玩鬨,你就不會發現那老翁是?妖,亦不會捉他?了,不是?嗎?”

小幺聞得?這說?法,立馬搖頭?替慕哥兒分辯道,“不是?的,慕哥兒還小,不知事,他?不知那是?妖怪,也不能分辨好壞,我不一樣,嗚嗚……”

小幺愈發自責,吳熳卻隻追問,“那你就知道那狐狸會引來殺手嗎?”

小幺流淚搖頭?,若是?知道,他?根本不會靠近那狐妖,也不會讓慕哥兒靠近!

他?是?乞兒,從小不知見了多少被餓死、被打死之人?,這幾年又跟著師傅做過?許多法事,他?是?不懼死亡的,但這次死的是?他?朝夕相處,會保護他?、照顧他?、帶他?玩鬨吃喝的叔伯兄長,且是?因著他?引狼入室而死,小幺隻覺萬死難辭其?咎,胸腔中自責與痛苦快將他?憋炸了。

卻聞大奶奶又道,“這就是?了,既然你覺得?慕哥兒不用為他?不知事負責,你也是?一樣的,你亦不知那能輕鬆收了的狐妖會有後手,再者,你同你師父學本事,為的就是?降妖驅邪,妖既在?眼?前,豈有不管之理,且那狐狸本就是?衝著慕哥兒來的……”

小幺聞言一震,大滴大滴滾落的眼?淚都停了一瞬,嘴中喃喃,“衝著慕哥兒來的?”

吳熳點頭?,“你和慕哥兒若是?沒有先製住那狐狸,那狐狸便會抓走慕哥兒,以此來要挾大爺給他?們龍氣修煉,若慕哥兒被抓,我們不在?身邊,護院們依然會舍命相救,傷亡也許不可預計,但這一戰無可避免,所以,你並?未做錯什麼,也未闖禍,相反,我和大爺需感謝你救了慕哥兒。

又說?此事,究其?根本,錯的是?‘金磚’在?懷卻思慮不周,未護全你和慕哥兒的我們;亦是?那覬覦龍珠卻不願正麵?與我們交涉,偏生出這歹意的狐妖。

知道嗎?”

小幺似懂非懂,心內卻隻覺這是?大奶奶在?為他?強辯,遂並?不附和,隻繼續無聲自責與哀傷。

王官兒見狀亦無奈,徒弟終是?年紀太小,心性未定,陡然經曆身邊人?因己身亡故,難以走出來亦是?難免的,隻能慢慢引導,用時間來淡化,因接著大奶奶的話問徒弟道,“可為鐘兄弟等做過?法事、念過?往生經?”

小幺點頭?,答裝殮那日,他?做了法事,亦念過?一百二十遍往生經。

吳熳聽著師徒二人?的一問一答,心念一動,隨即道,“那日的法事是?小幺一人?的心意,可否請王先生擇日再替我夫婦及小兒做一場,以表心意。”

王官兒自是?沒有不應的,隻覺得?大奶奶這請求彆有深意,果見她轉頭?又請小幺道,“我聽王先生說?你已學過?請神,我要煩你幫慕哥兒請一請地府判官,供上些好祭品,為鐘護院等求個好胎。”

小幺聽了,也顧不得?悲傷了,胡亂抹了兩把臉,忙問,“還可以如此嗎?”那他?也可以上供的,師父也給了他?不少好東西的!

王官兒在?一旁聽得?荒唐,小幺確實?學過?請神,但如何能請來地府判官?!

便是?他?也不行,但又見主家夫妻二人?神色如常,又知這二人?神通廣大,暗忖想是?已想好了應對之策,眼?下帶上小幺,不過?是?想叫小幺減輕些負罪感罷了,王官兒遂不言語,由?著小幺向那二人?興奮告辭,拉他?回院子挑揀供品,隻臨出院子時,遙遙向那夫妻二人?拱了拱手。

翌日,胤礽去湖心邀了胡四相公來,一為南山翁之事,明群轉述難免疏漏,他?要聽一聽胡四相公的說?法;

二就是?小幺與護院之事。妻子知曉胡四相公與判官崔玨有交情,打算待做法事那日,無論?小幺是?否能請來崔玨,都請其?來一趟,妻子欲用身上的功德換幾個護院下輩子投個好胎。

胡四相公聽完他?的請求,當即請來了崔玨。

隻崔玨一見他?,麵?色不是?很好,似乎不欲與他?們夫妻沾上關?係,胤礽也不吝嗇,崔玨用不了龍氣,便渡了一團紫氣給他?,如今他?修煉有成,對紫氣依賴漸小,無所謂消耗。

隻此舉驚得?崔玨身形不穩,儒雅正直麵?龐因著前頭?“不會徇私”的言論?微微發紅。

思忖許久,崔玨終是?應了下來,隻不過?,“投胎之事自有生死簿定論?,吾斷是?不能改的,不過?,吾可將尊夫人?獻出的功德分派給這些鬼魂,有了功德庇佑,即便這些人?出身不顯,也能在?人?生重要抉擇之時作出正確之選,一生平安順遂。”

胤礽聽了,默然點頭?,如此已很好了,這些護院護主而死,親人?厚恤、身後投胎,他?與妻子已做到了能做之極致,隻餘生者長哀,無能為力?。

這日,崔玨照著與胤礽的約定,同小幺演了一出戲。

走時,帶走了吳熳獻出的大把功德及王官兒贈給小幺的五枚魚妖丹。

幾人?望著肉眼?可見開懷不少的小幺,皆鬆了口氣,此事便算了了。

隻吳熳拍了幾巴掌世事不知的慕哥兒的小屁股,對比自責不已的小幺,這小小人?可是?太便宜了!

胤礽卻沒打算輕易放過?他?,既記憶力?好得?能認出那許久不見的南山翁,那啟蒙便可提上日程,不見榮府那鳳凰蛋都能在?三四歲時有數千字在?腹內,想星官轉世定是?會比那甚侍者轉世強,於是?乎,慕哥兒年僅兩歲,便開啟了苦學生涯。

而胤礽口中的“鳳凰蛋”,此時正在?都中大出風頭?。

第一百四十五回

卻說鎮魘義忠親王的“邪術士”南山翁被擒獲並囚於清虛觀的?消息傳出?, 都中?嘩然,有人歡喜有人憂。

喜的?自是義忠親王一脈,尤屬義忠親王庶長子承熙郡王最甚。

蓋因義忠親王為儲君時, 其為皇長孫,極為受寵, 風頭無兩,平反後, 雖有上皇垂憐, 但父親昔日舊屬非死即貶,其餘願如從前那般追捧親王府者,寥寥無幾?, 更彆提重臣勳貴之家, 這其中?落差,叫人酸惱,又心有不甘。

如今, 南山翁歸案, 隻要吐出?罪魁禍首, 義忠親王之罪便可完全洗清, 上皇與當今亦會再?加恩, 雖比不得曾經, 卻絕不會如現下這般, 門庭冷落,人人避如蛇蠍, 再?無風光崛起之日。

隻結果並不如他意。

據承熙郡王私下打探消息, 清虛觀自南山翁入內之日起, 妄圖劫獄的?死士便?沒斷過,那清修之地?已是血氣衝天?, 錦衣府審訊亦不順暢,陷入僵局,那起子番役甚至另辟蹊徑,尋起了異人方士協助,都中?欽天?監動作亦不小。

承熙郡王聞訊焦心不已,在弟妹入府請安,陪同父親說?話時,亦頻頻走神,引人側目。

義忠親王似知道他暗地?裡動作,在他們告退之時,意有所指訓戒了一句,“安生度日。”

承熙郡王鬥膽抬頭看了一眼父親變得渾濁的?雙眼,嘴裡稱是,心卻不甘:父王老了,雄心不再?,他卻不屑一輩子隻是普通宗室,窩囊度日。

遂在退出?正堂後,留下六弟與六妹夫婦說?話。

薛寶釵與馮劍英莫名對視一眼,隨即彆臉分開,二人皆未想到大伯子/大舅哥竟會問這麼一個問題:賈寶玉的?通靈寶玉是否靈驗?

“聽聞那玉是生而帶來,背麵鐫著‘一除邪祟二療冤疾三知福禍’等篆文,六弟妹家中?與賈家乃姻親,又曾在榮國府小住過幾?年?,不知可曾親眼見過,傳言可為真?”承熙郡王目光灼灼問薛寶釵道。

薛寶釵不知承熙郡王目的?,心內忐忑,一懼大伯子查到當年?母親與姨娘謀劃“金玉良姻”之事,二則知道皇家對這種事兒的?忌諱,麵上卻不顯,隻帶笑回道,“二者確為真,但靈驗與否,卻是不曾見過的?,也未聽說?過。”

馮劍英回答亦無大異,“我曾與兄長赴過寧國府賈珍之約,恰逢賈寶玉與宴,得把玩過那玉一回,玉質上乘,屬珍品,字也確有,賈家上下亦將那玉當作賈寶玉的?命根子,寶貝得很,除此?之外,倒沒瞧出?有甚稀罕之處。”

承熙郡王聽畢,不免失望,原以為賈府親近之家能得些不一樣的?消息。

“兄長平白問那玉做甚麼?”樂昌郡主不解。

她亦是聽過榮國府這“祥瑞”之事,不過隻當後宅婦人手段,眼下長兄煞有其事一問,她猶疑了。

承熙郡王未刻意隱瞞,也未和盤托出?,隻簡單解釋道:“清虛觀審訊需能人異士,底下人隨口提起過這樁異事,我也不過白問問,靈驗最?好,可助父王早日洗刷冤屈,無用,便?隻能乾等了。”話畢,假意長歎一口氣。

樂昌郡主與卓善輔國公卻是眼前一亮,為父王平反之事何等重要,遂向薛寶釵及馮劍英事無巨細詢問起來。

不過,並無所獲。

那通靈寶玉確實未顯過神通,姐弟二人隻得攜著伴侶跟兄長告彆,悻悻離去。

四人方出?府門,便?有人將此?番談話一一報給了義忠親王。

義忠親王白發蒼顏,滿身暮氣,歎息一聲。

許久後,方命令下跪之人道:“待老大折騰完此?事後,你?將剩餘之人攏攏,分批送往關外,明昌那裡雖苦,也好過跟著這庸才?白白填命。”

“主子”地?上之人哽咽,他們若都撤走了,主子就真無人可用了。

義忠親王揮揮手,“走吧,承平盛世,何苦折騰。”

他已是油儘燈枯之相,大限在即,便?是耗費心力?爭到了又如何,後繼無人,守不住的?

罷了。

又說?承熙郡王在自家人這裡未得到有用訊息,一時竟尋不到法力?高強之士,便?將注意力?轉回賈寶玉身上,私下使人去都外玄真觀尋寧國府賈敬,自忖此?人曾是義忠親王的?心腹,必定願助舊主一臂之力?。

不想,又碰壁了。

賈敬直言已入道門,凡塵俗事與他不相乾,獻上一本他手抄的?《道德經》便?打發人回來了。

承熙郡王恨他不識抬舉又無可奈何,索性死馬當作活馬醫,輾轉將賈寶玉捅到了皇帝耳邊。

靈驗與否,試試便?知!

正當薛寶釵猶豫是否讓母親至榮國府透個信兒之際,大幻真人張道士便?帶著皇帝口諭到了賈家。

自南山翁入都後,一直提心吊膽的?賈赦,聞得皇帝竟讓賈寶玉去協助此?案,險些當眾厥過去。

知曉內情的?賈母,亦嚇得麵色煞白,急急向張道士確認:“寶玉年?幼怯弱,又無官無職,如何能擔此?大任,老神仙莫不是尋錯了?”

張道士嗬嗬一笑,與賈家眾人引見隨他而來的?二人,一位勤懋殿的?內監,一位錦衣府的?百戶,待眾人互見過禮,才?接道,“金口玉言,豈能有錯?老壽星、大老爺、二老爺、二爺、夫人奶奶們安心,哥兒生來帶福,此?番一去,準兒成大器,又請諸位放心,今兒我接了哥兒去,不論事成與否,保管將哥兒全須全尾送回來。”

言下之意,即便?不成也無妨,皇帝不會因此?降罪。

話都到如此?份上,又有聖上旨意,賈母怎敢違抗,隻忙忙使王夫人給寶玉收拾行裝、安排隨行伺候之人。

不同賈母賈赦之惶恐不安,賈政心內憂喜交加,既喜寶玉小小年?紀便?入當今之眼,得當今欽點辦差,令他與賈府麵上有光;又憂寶玉無德無才?、那石頭亦不知有效無效,遂誠惶誠恐同張道士等人且謙且賤了一番賈寶玉,又當堂訓戒寶玉至清虛觀後要恭謹侍上、好生聽令辦差等等才?罷。

因張道士等人催得急,待一打點完備,一眾人便?乘馬登車而去。

賈府仆從遠遠望著那森然肅整的?大隊人馬離去,具是歡天?喜地?,爭相同各位主子報喜,都道:瞧那重視程度,寶二爺要有大造化了!

丫鬟婆子們聽了,亦是向女主人們道喜,王夫人高興得眼角沁出?淚來,拈著帕子擦不及。

隻賈赦終是撐不住,暈倒在地?,賈母亦是麵色慘白大汗淋漓,連連後退,三四個丫鬟一同上前,才?堪堪扶住。

一時間,眾人臉上喜氣散儘,愣住兩息,方慌亂起來扶人請大夫。

又說?賈寶玉,路上與張道士同乘車,心生好奇,時不時搴簾瞧瞧外頭擁車前進?的?非常護衛,一壁又問張道士:“張爺爺,我去了做什麼呢?”

他自覺並沒有協理案件之能,當今因何尋上他?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是大姐姐薦了他?賈寶玉不由暗道。

張道士垂眸隱隱覷了一眼他胸前的?瓔珞,似平常那般笑道:“哥兒去了便?知道了,”又見他麵上浮現些許不安,便?湊近他,低聲安慰道,“不成也無妨,哥兒許久不曾到我們那裡去了,隻當散散心,小住兩日。”

賈寶玉一聽是這個理,也就放下心來,見路還遠,正欲同張道士問些香客趣事,不期,“咚”的?一聲震響,像是箭矢射中?了車廂,嚇了二人一跳,亦驚了馬,馬車開始晃動起來。

賈寶玉不及反應,便?被身側的?張道士按住後頸,身子低伏在座椅上,接著,車外便?哄亂起來:馬蹄聲、嘶鳴聲、護衛的?調度嘶吼聲、打鬥聲以及刀兵砍中?血肉的?聲音,賈寶玉恍惚還聽見了茗煙鋤藥的?尖叫聲。

這是怎的?了?他徹底懵了。

他們一行人才?出?城門,往常這段路上香客不少,最?是熱鬨不過,怎會鬨匪徒呢?且這些匪徒竟如此?猖狂,青天?白日就敢出?手!

“張爺爺?”他顫著聲兒喚道,欲問問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卻見張道士手指抵在唇上,不叫他出?聲,一臉戒備,似早有預料。

不及賈寶玉深思,忽的?,變故又來,車簾被人粗暴撩上車頂,一滿身血氣的?蒙麵黑衣人伸手朝他迅猛抓來。

賈寶玉已然呆住了,目光逐漸渙散,竟是呼救聲都發不出?。

一側的?張道士看得心急,奈何老邁的?身體速度根本不及這些死士,連閃身替賈寶玉攔一攔都無法。

然而,驚喜忽至。

那黑衣人竟在手即將觸到賈寶玉的?一瞬被震飛出?去,重重砸在地?上,轉瞬變化為一頭黃皮狐狸,哀嚎打滾,正欲掙紮起身,便?被身後殺氣彌漫的?護衛舉刀砍下腦袋。

隨之而來的?便?是護衛們層層傳遞的?驚喜聲,“有用!有用!”

賈寶玉不知“有用”的?是甚,隻呆呆望著車外頭的?慘狀:屍體橫陳、血流滿地?。

倏爾,車簾又被人粗魯掀下,馬車開始疾馳,車身劇烈晃動,張道士被顛得跌坐在地?,賈寶玉終是“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而後,便?人事不知。

第一百四十六回

卻說?賈寶玉再睜眼, 仍似醒非醒,眼前一片朦朧,耳邊隻小廝聞茗煙喋喋不休的抱怨。

“這起子道士和?番役簡直反了天了!不由分說就敢給二爺灌那不乾不淨的符水, 又強摘了二爺的玉去,那可是二爺的命根子, 要是讓老太太知道了二爺的玉在咱們眼皮子底下離身,還不知要怎生著急兼著揭咱們的皮!

現下又隻送進這些粗茶爛飯來?, 就?是咱們家散給窮人的都比這好, 糟踐誰呢!還不叫輕易進出這院子,怎的,當咱們是囚犯嗎?等回了府, 我一定稟明老爺老太太, 呈給宮裡娘娘做主,看他們還囂張不囂張……”

“行了,少說?幾句吧祖宗!”又聽他奶哥哥李貴低聲訓道。

茗煙不服, 嘟嘟囔囔了兩句才不說?了, 賈寶玉這才清醒少許, 直覺嘴裡難受, 叫了聲“水”, 淨室內幾人方?一擁而上, 七手八腳伺候起來?。

另一頭, 取了通靈寶玉去的幾人正?聚在一處研究這玉有何奇特之處,尚無定論, 便?聽人來?回賈寶玉醒了, 上坐之人乃錦衣府指揮同?知韓玉州, 桃花眼半斂,吩咐道, “尋大夫給他瞧瞧,再請張真人去陪著,好生安撫,好教他儘快起身。”

來?回之人卻麵露難色,“大人,張真人路上傷了腰,且下不了榻”

韓玉州正?欲開口?換個人,左下手便?有人起身道,“我去吧。”

此人乃定城侯之孫謝鯨,原任京營遊擊將軍,近日方?升入錦衣府任指揮僉事,南山翁一案便?是由他與韓玉州主事。

韓玉州怔了一息後笑道,“是了,合你?去!你?們二家世?交,必是相熟,再合適不過?。”話畢,讓謝鯨將通靈寶玉也一並帶了去,物歸原主。

待人走後,朝廷供奉的幾位能人方?士繼續討論。

眾人都聽護衛賈寶玉之人描述過?路上見?聞,知其確有驅除邪祟之能,原以為乃是這生而帶來?的“寶玉”所致,便?想直接借來?用,也省了等這嬌弱的公子哥兒醒來?的時間,不想,白浪費這半日功夫,這玉離了賈寶玉,便?如一塊凡石,氣蘊全?無,也無效用。

眼下彆無他法,隻能乾等。

原自南山翁送入都中?,已?一月有餘,欽天監與幾位供奉想儘法子卻對磁壇上的封印無可奈何,南山翁便?倚仗於此,一麵與他們大談條件,以期皇帝能妥協放走他,一麵又有死士、狐狸不斷來?“劫獄”,其死傷不論的決絕及數量之多,何其挑戰帝王底線,帝王絲毫不讓,於是雙方?僵持。

此外,朝廷另下詔尋了許多能人異士亦無進展。

曾有人向皇帝進言解鈴還須係鈴人,請求尋來?封印之人,皇帝則在聽聞封印之人不止千年道行後,恐引狼入室,畢竟誰也說?不準此妖會不會成為下一個“南山翁”,因駁回,稱不到萬不得已?不考慮此法,又責令錦衣府另尋他法,儘快拿下南山翁,隻因那小壇子日複一日化著狐妖,說?不得哪日那老狐狸就?成一灘水了,皇帝可不容許廢了一番周折才得來?的“人證”變成一場空。

因此,眾人皆是緊鑼密鼓地?忙活,好容易遇上賈寶玉這麼一個意外之人,即便?還不見?成效,好歹多條路子,也叫幾人有些希望,因輕鬆些許,難得開起小差,談論起這賈寶玉。

其中?一位擅望氣之術的供奉撫須,奇道,“這位賈公子也真真是奇怪,明明麵如滿月,天庭豐滿,目若點漆,鼻若懸膽,耳厚而堅,唇闊有棱,儘是顯貴之相,但一取下那玉,周身氣運便?大減,僅剩原本之一二成,根本不足以支撐他這場富貴命盤”

其他略通之人亦是交相點頭讚同?,他們也覺奇怪。

韓玉州聽了,眸色深沉,支頤似閒問道,“那依諸位看,這是何緣故?”

隻聽幾人一人一句論著,得出結論,“兩種可能,一這位賈公子在轉世?投胎前,將自身氣運與功德多壓入玉中?,因而二者一體,合則圓滿;二則此玉乃是賈公子前世?機緣,借此玉運道方?得投入富貴之家,因本身功德氣運並不足,所以玉一離身,氣場便?不足。”

“諸位傾向哪一種?”韓玉州又問。

眾人卻意見?不同?,善相麵者因其富貴之相,傾向前者;餘者則認為長相傳自父母,不可一概而論,其氣運實在太差,因而傾向後者。

但不論是何種猜測,眾人看法一致的是:一賈寶玉前世?不凡,今生有這寶玉加持亦不會差;二通靈寶玉隻在賈寶玉身上方?能發揮奇效。

“專屬之物”韓玉州低喃一句,不知想的甚麼。

淨室內,賈寶玉精神依舊恍惚,一閉眼便?可重見?屍山血海,嚇得不住顫抖,瞧見?謝鯨,眼中?聚起絲絲亮采,一把揮開把脈的老大夫,打挺起身,抓住謝鯨不斷央求道:“謝大哥哥,我要家去,送我家去!”

謝鯨見?他目光呆直,臉色紫脹,一壁將他的玉交給小廝收好,一壁皺眉問大夫,“他這是怎的了?”昏著時,臉色也不見?這般難看。

老大夫麵色卻不好,躬身回道,“回大人,這位公子受了驚嚇,一劑安神湯下去,明日便?能好。”

謝鯨這才放心,按住賈寶玉躺下,好生同?他道,“你?好生喝藥,明日隨我一道兒去瞧瞧情況,不成,便?送你?家去。”

“那要是‘成’呢?”

謝鯨話音才落,便?聽一旁捧著玉的小廝急急插嘴問道。

他瞧了眼似聽了他的話安靜下來?的賈寶玉,道,“成了,自是結案之後。你?們來?時也瞧見?了,此案很?是凶險,若叫幕後之人知曉寶兄協助有功,或會出手報複,你?們離開也不安全?,不如就?留在山上,這裡有重重護衛,那些人闖不上來?。”

一番話聽得茗煙李貴等兩股戰戰、冷汗直流,這一家子主仆都被路上的血腥場麵嚇怕了,哪裡遭得上再來?一回,現下回去不敢,留下也害怕,俱是彷徨無措,一時間,竟都無神聽謝鯨說?話。

謝鯨見?狀不禁搖頭,又安慰幾句,不見?賈寶玉反應,陪坐了片刻,待人送來?安神湯,又等賈寶玉服下,方?才離去,同?韓玉州說?情賈寶玉明日才能參與審訊。

韓玉州雖不滿公務延遲,但諒在這嬌生慣養的小公子才經曆過?殺人場麵,也便?沒?說?什麼,轉而問起山上布防之事,難保那些死士今日還來?不來?。

哪知,他難得寬容一回,次日賈寶玉竟是連床都下不了了。

韓玉州與謝鯨聞訊去瞧人,才到院門口?,便?聽裡頭小廝理論道,“我們二爺病了,每次需得養上十天半月才見?起色,哪裡說?一日就?能起身的,更彆提還要勞累我們爺去辦事!”

進門後,二人又見?老大夫急得麵紅耳赤,見?他們來?了,忙忙過?來?回道,“二位大人,賈公子昨日喝過?供奉真人的收驚符水,因並未起熱,又服用過?安神湯,飽睡了一覺,現下神完氣足,已?是大好之相!”

他並未誤診呀!

老大夫任職錦衣府,平日裡瞧病的都是糙漢子,傷口?紮起就?可上職,哪裡曾見?過?這等沒?病還要養半月的金貴小公子,因無故被臊了一頓。

韓玉州聞言擺手,叫他不必著急,行至床邊瞧了一眼眼睛直直盯著帳頂的賈寶玉,喚了聲,“賈二爺?”

見?其聞言眼珠活泛一瞬,眼底閃過?驚豔。

韓玉州沒?忍住嗤笑一聲,又見?其臉頰泛紅,暗嘲榮國府的情報果然不假,這就?是個慣會裝瘋賣傻的色胚。

隻不論是個甚樣兒,膽敢耽誤他的事,就?是活膩歪了!

緊隨其後的謝鯨也瞧見?了這一幕,隻覺額際青筋一跳,麵色難看:賈寶玉這是鬨的什麼?昨日他的話沒?說?明白不成?

謝鯨哪裡能想到,賈寶玉好睡一覺醒來?,心神稍安,將這一遭事在腦子裡一轉,便?覺不對勁,說?是教他協助辦案,可既不對他追根查問,困在這清虛觀中?更無勘查其他案件跡象,唯有一種可能:他是來?陪同?審訊犯人的!

賈寶玉雖不事俗務,但素聞錦衣府“大名”,知曉他們刑訊手段殘忍,又聯想來?時那血腥作嘔的場麵,一時心寒膽顫,極不願沾染這冤孽,索性打定主意裝病不去,反正?張道士和?謝鯨俱告知過?他:此事成不成都無妨,他本無心仕途,那便?如此混過?去了事!

隻他欲逃脫乾係,韓玉州卻不許,麵色沉靜向外頭吩咐道,“命道衝真人及蔣千戶帶人將那位‘請’過?來?。”山不就?我,我來?就?山。

賈寶玉不明所以,便?見?茗煙等皆被驅逐出去,正?想出口?阻攔,卻見?謝鯨目光沉沉望著他,驚得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放棄躺下。

少頃,便?聞一道笑聲進院,“日日待在供桌上受神光照耀不好受吧?今兒老道們帶你?出來?透透氣,鬆快鬆快!”

轉眼見?一溜道士進門,為首之人呈一托盤,盤上置一插著小旗的黑壇子,那道人麵上笑意不減,話似是對著那壇子說?的,略顯怪異,屋中?眾人卻無多大反應。

賈寶玉隻瞧那道人竟帶著小壇靠近他,直覺不好又不敢大動作,往床裡縮了寸許,但那道士動作並不止,將那詭異小壇放他身側不算,還欲往他身上放!

賈寶玉大驚,抬眼欲向謝鯨求助,卻忽聞那壇子中?有聲音傳出,“小輩,爾等到底意欲何為?”

賈寶玉嚇得仰坐起,伸手便?想將壇子撣下身,卻被道士按住手,動彈不得,隻聽他問:“小友,昨日你?是如何驅除那狐妖的,可否叫我等開開眼?”

說?畢,指了指壇子。

壇子中?是狐妖?賈寶玉不由雙腿顫顫。

抖得老狐妖恥笑,“小輩黔驢技窮,竟抓個娃娃作弄?且不如老朽先前提議,各退一步如何?”

道士卻不理,隻滿眼期待對上賈寶玉,賈寶玉惶恐又不解,“我不會!”他怎不知自己有驅除狐妖之能!見?道士不信,賈寶玉又向謝鯨道,“謝家大哥哥,你?知道的,我們家裡哪裡去學這些!”

謝鯨無奈:是,他們這樣的人家不會學這些旁門左道,這不是你?生來?有異嗎?

謝鯨不言語,任賈寶玉在道士引導下嘗試攻擊壇子,卻是一無所獲。其餘幾位道長見?狀亦圍了過?來?,將通靈寶玉拿起又放回觀察了幾次,相互耳語幾句,便?帶著壇子離了榻邊。

而後向主事人韓玉州回道,“……一來?一回氣場均有變化,說?明玉確實在作用,隻不過?瞧這情形,主人無法控製、妖邪靠近亦未主動攻擊,或許隻能被動防禦,亦或許……隻在性命之憂時方?能起效。”

這頭話音才落下,便?聽那頭賈寶玉忽然“噯呦”一聲,捂住肚子倒在床上,疼呼不止,而壇子卻“咕嚕咕嚕”從床滾落腳踏,又跌在地?上。

原是不及眾人反應,韓玉州便?奪過?道士手上的壇子朝賈寶玉砸了過?去,意圖攻其不備,瞧瞧那玉會不會護主。

“看來?這法子是無用了。”眾人隻聞韓玉州的“失落”之聲。

謝鯨卻是閉了閉眼,費力忽略其語氣中?的惡趣,暗忖賈寶玉自討苦吃,得罪誰不好,非給這“閻王”找麻煩,今日不脫層皮哪裡過?得去。

果然……

“來?人,貼加官。”他隻聞韓玉州氣定神閒吩咐道。

眾道士俱是一驚,道衝忙勸道,“大人,那玉除的是‘邪祟’,方?才您也試了,雖說?用的是壇子,但這力是您使的,便?無作用,想來?,人為製造的性命之憂定也是無用的……”何苦折騰這小哥兒!

韓玉州卻笑,“諸位真人並不能確定不是嗎?如此,試試又何妨?”

謝鯨轉眼就?見?外頭遞進來?桑紙、黃酒,亦上前勸阻,“賈妃有孕在身,賈寶玉若在我等手上有個好歹,不好交代。”

韓玉州卻隻輕輕撥開他,彎腰將那壇子撿起,拋到賈寶玉身上,“謝僉事放心,出了任何事,本官一力承擔。”

賈寶玉不知何為“貼加官”,隻是被那麵若桃花男人話中?的陰戾氣息嚇到,接著便?見?兩名司員上前,一人按住他,一人取了一張黃紙覆在他臉上,賈寶玉驚恐,“你?們做甚麼?”

一麵說?,一麵搖頭,試圖將那紙晃下臉去。

不想,被按住。

酒氣撲鼻而來?,暈濕的黃紙糊住了他的口?鼻,賈寶玉害怕,大口?吸氣,又驚慌向謝鯨求救。

謝鯨這回不再應,昨日為賈寶玉說?情休息一日,方?才又勸了韓玉州一回,已?是他念及兩家祖上舊情,但也僅到此為止了,再幫他,就?是置定城侯府於不顧。

蓋因他調入錦衣府乃上皇之意,專為北靜王府及南山翁謀反、或者說?忠慎親王謀反一案而來?。若忠慎親王坐實謀反,當今便?能收攏更多權力,此讓上皇感到威脅,所以即便?當今明知哪些官員參與其中?,仍需南山翁的口?供鐵證來?堵上皇之口?。

而他,是上皇的眼睛。

謝鯨有預感,這一局當今贏麵更大,謝家本無意,卻被上皇拉入局,若他再對天子心腹韓玉州多加阻撓,必會得罪當今,得不償失。

所以,賈寶玉還是自求多福罷。

謝鯨出神時,桑紙已?貼到了三張,賈寶玉的聲音被悶在紙裡,隻得瘋狂蹬腿。

供奉們瞧著不忍,偏過?頭去,眼睛卻盯著他胸前的玉和?懷裡的壇子,仍不見?動靜。

道衝再次開口?,“大人,這隻怕是真不成,再想法子吧!”

韓玉州卻不理,隻令道:“加!”

司員遂又加了一張,韓玉州沒?再下令,靜靜瞧著賈寶玉仰起的脖頸青筋畢露,四肢奮力掙紮。

壇子中?,南山翁已?然知道他們在做甚,隻一徑笑話他們,“偏是你?們人族懂得怎麼折磨同?類,聽聽,這可憐見?兒的。”

“大人。”按住賈寶玉的司員出聲提醒,賈寶玉的脖頸由紅泛紫,掙紮力度也開始減弱。

“廢物!”韓玉州冷笑道,尋常人貼五張才到極限,這小色胚才四張就?不行了!

“算……”

呼——

韓玉州正?打算放棄,一陣裹著臭味兒的狂風湧灌進門,將那粘濕的桑紙高高吹起,又重重落在地?上,砸作一團。

眾人隻覺眼前一晃,兩道身影便?立在淨室中?央,並喝道,“修道之人,何故草菅人命!”

其餘人等猶在晃神,隻韓玉州眼睛發亮,拊掌大笑道,“道衝真人,此法可行的!”這不就?來?了!

道衝忙回神,定睛一瞧,來?人乃一僧一道,一癩頭一跣足,衣裳襤褸,骨骼清奇,如此法子顯現人前,可見?二人法力之高深,忙問其來?曆。

二人卻故作玄虛,不肯正?麵應答。

期間,韓玉州聽明門外千戶來?報,這二人如同?鬼魅般上山,並未觸動捉妖驅邪的法陣,駐軍護衛亦無法碰到他二人衣角。

韓玉州又瞧二人極為關注賈寶玉,見?人一麵喘一麵咳,確實無礙,方?肉眼可見?鬆了口?氣,便?抬手打斷道衝,笑問道,“二位為何而來??”

隻聽和?尚正?色回,“遊曆至此,見?有不平之事,不忍袖手旁觀,特來?相救!”

韓玉州卻謔笑,“世?間不平事多了去,怎的偏往我這裡來?,二位不見?這山上山下駐守著多少兵衛,不問擅闖,是想劫獄還是造反?”

“這……”二人頓住,一時無言。

他二人亦是無奈,此番風流孽鬼曆劫,處處有變數,神瑛侍者這裡亦然,命數裡本該由家宅不安引出的小鬼鎮魘之災不複存在,卻有妖邪害命,雖靠補天石躲過?,二人又突然占到其被害命之情景,隻得匆匆趕來?。

韓玉州見?狀又笑,“看來?二位是專為這銜玉落草的賈家二爺而來?,既來?了,也不著急走,我這裡有樁事須得煩勞賈二爺,但賈二爺瞧著著實解決不了,不知二位可願相助?”

一僧一道不應,韓玉州也不理論,隻管說?道,“若不幫也無妨,本官便?隻得繼續在賈二爺身上下功夫了,所幸錦衣府彆的還有限,就?是刑罰手段多,再不濟,我們這山上刺殺偷襲便?沒?斷過?,一二個人死了傷了也是常有的事……”

一壁說?著,一壁笑著瞧向床上奄奄一息的賈寶玉,死傷者將是誰,不言而喻。

一僧一道俱是吸氣,二人對視一眼,許久,道人動了,行至賈寶玉床前,拿起他胸前的通靈寶玉摩弄一番,嘴皮翕動,喃喃低語,似在跟那玉交流。

忽的,玉上閃過?一道七彩寶光,室內便?響起南山翁撕心裂肺的獸嗥。

賈寶玉在一連串折磨下,驚得白眼一翻,暈了過?去,餘者雖也被吵得不行,但麵上皆是又驚又奇。

韓玉州嘴角掛笑,滿眼興致望向賈寶玉,這可就?有趣了。

渺渺真人與茫茫大士見?神瑛之困已?解,便?想離去,不想韓玉州卻不放人,收起笑,閒閒道:“二位被征召了。”

一月前,欽天監並僧錄司、道錄司下令征召各州府縣下屬各司能人異士,此二人不應征召令來?也就?罷了,神不知鬼不覺的,豈料竟會冒頭為賈寶玉出頭,那就?怪不了人,若不想惹上官司,必須等此案了結了再走!

韓玉州又道,“二位法力高深,悄無聲息走了,本官也攔不住,但賈二爺、榮國府賈家,本官還是能拿捏一二。”

話畢,也不理二人反應,帶著磁壇及其他人撤出了賈寶玉的院子。

而被忽略已?久的南山翁,隻覺倏爾便?置身業火之中?,寸寸肌革都燃起火苗,幾欲被燃燼,此可比磁壇的煉化之能、神像前的神光普照痛苦千萬倍,且磁壇煉化速度變快了,南山翁隻覺自身修為正?在快速消散,下肢亦在煉化!

正?值其在痛苦之中?不斷思?忖如何自保時,卻被帶離了那煉獄。

隻剛得休憩片刻,便?聞壇外小兒問,“如何,南翁可願招了?”

南山翁暗恨那莫名出現的一僧一道平白壞他計劃!

韓玉州不聞老狐妖回答,便?同?謝鯨笑道,“看來?還得送去陪陪那賈二爺。”

“彆!”南山翁低頭瞧了瞧已?化去半截的下肢,咬牙阻止道。

而後,耽擱了一月有餘的審訊終於開始。

又說?淨室內,茗煙李貴等終於被放進來?,見?賈寶玉癱軟不醒,室內狼藉,隻餘那老大夫摸脈開方?,一僧一道二個邋遢人無奈靜立,皆為賈寶玉抱屈,大哭大嚷起來?,“二爺受苦了,回去定讓娘娘治他們的罪!”

賈寶玉夜間方?才迷迷糊糊醒來?,忽見?茗煙等親近人守著他,眼睛還腫得跟核桃似的,亦是沒?忍住委屈,大哭起來?,因有人縱著哄著,遂一把將胸前的通靈寶玉扯下摔到地?上,“又是為的這勞什子!”

這一回,心裡是真真切切恨上了,等茗煙撿起那石頭又摔、撿起又摔,直鬨騰了半個晚上,還不叫將那石頭掖在床上睡。

才被洗去粉漬脂痕的補天石亦多有委屈,不能同?賈寶玉訴說?,隻得去尋那一僧一道,質問道:“白日裡,二位大師言神瑛帶我見?識了一番風流富貴,我今日當償還他這一場恩債,助他一份前程,可他卻如此待我!”

原來?,白日裡這僧道二人不願沾染世?俗朝廷之重因重果,才出手淨化了被聲色所迷的補天石,並忽悠它收拾那狐妖,幫助賈寶玉。

眼下見?補天石委屈,二人心虛又負疚,忙忙安慰,並承諾次日會告誡神瑛它之重要性,方?才將石頭哄住。

卻說?清虛觀有一僧一道及通靈寶玉坐鎮,審訊之事事半功倍。雖南山翁也有耍心眼不老實的時候,但韓玉州將它送去賈寶玉身邊待了幾回,將這一人一狐都折騰得死去活來?,也就?老實了。

賈寶玉滯留清虛觀的第三日,劫獄之事再次發生,此次聲勢之大碾壓前一月之數,想來?是南山翁手下不知從何處得知了它處境不好,竟是孤注一擲,放手一搏,雙方?因死傷慘重。

這一日後,朝中?亦有大動作。

消息靈通者如承熙郡王,得知皇帝私下分派欽差出京,便?知賈寶玉起到作用了,一味拊掌高樂,心底對那通靈寶玉也起了些心思?;消息閉塞如榮寧二府等,在忠慎親王府被錦衣府圍困時,也知曉了。

賈赦自賈寶玉離去之日便?一病不起,得了這消息,又氣暈過?去,暗自仰天大嘯:誰承望,他脖頸上這鍘刀竟是親侄子親手架上去的!

賈母也因那日出了汗又吹了風病倒了,對外卻隻敢道是賈寶玉出息了,她興過?頭,年紀大沒?承受住,太醫也不敢請,隻尋民間大夫開了幾劑藥應付著,又因日夜提心吊膽,生恐滅門之禍降臨,病得愈發嚴重。

眼見?母子二人日漸憔悴卻言不開口?,賈政王夫人、賈璉王熙鳳等便?覺必是大事,心內俱忐忑,再加之賈寶玉一去便?沒?了消息,更是不安。

賈璉本欲外出打探消息,卻被多年不管事的賈敬派人堵了回來?,除囑咐他緊閉府門,不許到處串聯打聽消息外,還留了句“未到生死存亡之際”的莫名話語。

好在賈母聽了這話,心寬許多,少少能進些粥水,到底扛住了。

此後一月,都中?朱門大戶家家閉門,不時便?聽說?有獲罪下獄的,四王八公中?有三家遭了殃,賈珍心也慌,無奈賈敬遣人看住了他,不許他外出,故隻能到榮府打聽消息,沒?想到一向穩重的老祖宗比他還慌,賈珍恍惚猜到些內情,嚇得回府閉門,再不敢出。

一月後,都外犯官及其家眷亦陸續押解入京,賈寶玉方?被護送歸家。

賈家上下見?他瘦得脫了相,未及說?話就?嚎啕大哭起來?,便?知道在外吃苦受委屈了,一家子父母兄嫂姐妹亦跟著泣哭,丫鬟仆人們也都抹起眼淚。

不過?,“苦後回甘”。

忠慎親王被定謀反、抄家圈禁後,賈寶玉參與審訊有功的消息四散傳開,有人喜歡有人恨。

隨之而來?的便?是皇帝重賞,除去大量財物玩器及賈母的補身藥材,還賜下一個龍禁衛名額,賈寶玉年滿十六即可上任。

這可與蠲來?的那等不同?,入了當今青眼,日常在禦前行走,一旦立功或得賞,便?可往武官路子上走,且同?僚或是青年才俊或為高官貴戚之子,將來?人脈不愁,除去賈政略惋惜賈寶玉不能科舉出仕外,真是色色令人滿意。

賈寶玉出息了,最高興的莫過?於賈母,精氣神回來?了,病自然好得快了。而賈赦見?賈寶玉得賞,自身遲遲沒?事,暗自僥幸:許是錦衣府並未查到他之事?遂亦振奮起來?,病氣去了大半。

而賈寶玉在長輩、姊妹、丫鬟們的安撫下,漸次忘卻了那一日差點兒窒息而亡的恐懼及這一月來?的高壓威嚇,尤其往日對他非打即罵的父親竟也慈愛起來?,不再追著他讀書寫字,因而漸漸安樂起來?。

身子養好後,父親居然催促他外出交友赴會,加之近來?宴會竟也色色合他心意,不再是那些吵鬨的戲酒、低俗的淫。樂,多是詩會、文會、賞花會,才子佳人、風流文雅,賈寶玉再歡喜高樂不過?。

隻他不知,此都是外頭那些人專門迎合他的喜好弄出來?的。

這一等人乃因他自南山翁一案入了皇帝眼,特來?結交、示好;另一等是聽聞他之“破案才名”,慕名而來?;

還有一等則是專來?酬謝的,南山翁一案,北靜王遺黨、忠慎親王一係等多名官員被問罪,朝堂中?空出不少官位,雖有皇帝心腹,卻不滿額,因此升遷的不在少數,不少人家記了恩,便?命家中?次子幼子等與會,贈些謝禮。

不想,這等官家子弟見?了這“大功臣”,不免有些失望,賈寶玉生得靈秀、性情溫和?,有幾分詩才卻不通時政,聞人打聽立功之事,每每避而不談,除去保密之名,竟有些心虛及恐懼,問得深了,還尋借口?遁逃,讓人不由疑惑這“功臣”之名到底屬不屬實。

由此,便?有些“名不符實”的名聲傳出,越是如此,越有人求證,賈寶玉每每被人問得憶起那日將死之時的恐懼,漸漸地?不愛出門了。

因得不到證實,流言便?也越演越烈,直至一日聖旨下,提賈赦質審後,達到高。潮。

原平安州節度使李敏達獲罪後供述,他與賈赦內外勾結,多次包攬詞訟、賣官鬻爵,賈赦因被封存家產,下獄質審。

賈赦雖未定罪,但李敏達由南山翁一案下獄,賈赦又由李敏達牽出,一時間,賈寶玉踩著伯父上位的流言甚囂塵上。

賈寶玉聲名遂兩極分化。

榮國府中?亦如此,即便?有賈母、王夫人,也彈壓不住,邢夫人及身邊伺候的諸如王善寶家的、賈赦的姬妾丫鬟等,日日在東院不避諱地?叫罵,每當賈母將邢夫人叫去訓斥一頓,便?消停會子,過?後又繼續,兩房伺候之人更因此事彆了不少苗頭,鬨得府中?雞犬不寧。

賈寶玉、賈璉、探春、迎春等姊妹間也生了嫌隙,迎春更是日日落淚,見?了賈寶玉也不大理了,賈寶玉見?此又羞又愧,門也不出了,隻呆呆傻傻地?念叨著往日姐妹和?樂的場景,念叨著離開多時的林妹妹和?雲妹妹。

賈璉坐在房前的石磯上,茫然失措。

賈敬隻許他打點父親獄中?吃住,不準尋人打聽或求情,老太太和?太太亦不入宮求見?娘娘,他便?隻能白捱日子,等著“鍘刀”落下。

賈璉不知坐了多久,忽覺身邊多了個人,原是王熙鳳,隻聽她道,“二爺,我越想越覺著老太太不對勁兒!你?想想那日她說?的話……”

——混賬行子,你?祖宗、老子留給你?的錢不夠花嗎?攬這些爛事兒,去掙那些個昧良心的錢!就?為這幾個錢,賈家幾輩子的英名都叫你?給毀了!

“勾結外官、包攬詞訟,往說?輕了是結黨營私,往重了說?,那可是意圖謀逆的大罪,尤其平安州節度使在外掌兵,這可是大忌,可老太太卻一直指著錢說?話……”

其中?或許有替大老爺辯駁之意,但說?句不孝的話,王熙鳳覺著老太太那日好似並不著急,甚至還有些歡喜。

她悄聲同?賈璉一說?,賈璉依舊沉默,不知聽進去沒?有。

說?起賈母,她確實高興。

昔年,榮國公賈代善對李敏達有提攜舉薦之恩,因而當年李敏達發現賈赦參與平安州屯兵之事後,迅速出手幫他掃了尾,作為回報,賈赦用印鑒幫李敏達平過?幾回事,又給李家子弟及李敏達親信寫過?舉薦信,如此有來?有往,兩人便?聯係起來?,這才有了後來?的一樁樁包攬詞訟及賣官鬻爵之事。

這些年,賈赦避居東院不管事,賈母常常憂心終有事發之日會禍及滿門,而今卻隻定了包攬詞訟、賣官鬻爵等罪名,與謀反相比,這些算得了甚麼!

她不管是皇上沒?查到,還是看在娘娘有孕,亦或者寶玉立功的份兒上不追究,隻要榮國府還在,大兒子定罪也就?定了,所以,那日她才會那般高興,那般提醒賈赦:咬死了為錢才行錯路,絕無謀反之事。

賈赦在獄中?亦發現當今並不追究此事,因而主動認罪,隻他在獄中?日子並不好過?,忠慎親王謀反牽連了太多人,獲罪之人皆以為拜賈寶玉所賜,也不管他這個大伯是不是因侄子進來?的,獄卒一錯眼,便?會捱一頓毒打,賈璉打點的吃食日常被掀翻,被褥亦常常被打濕,可謂是饑寒交迫,著實受了一番罪。

數日後,判決下,賈赦發配充軍,收繳非法所得,剩餘發還,原包攬詞訟本該判處褫奪世?職,但因榮國府早早由賈璉襲爵,皇帝念及賈璉不知情,便?免除了這一項,但賈璉其侍父不嚴,爵降一等,以示懲戒。

皇帝這一番輕拿輕放,在外人眼中?,賈家連傷筋動骨都算不上,皆暗暗衡量起賈妃同?賈寶玉的份量。

賈璉帶著闔府領旨謝恩後,在地?上跪了許久,他也覺慶幸,慶幸未被父親之罪株連;又深感無力,榮國公府的爵位便?隻到他這一代了,若將來?有了兒子,需得另謀出路。

不同?賈家的跌宕起伏,承熙郡王忙活一氣,卻隻得上皇、皇帝賜了些財物補償,權力、差事一樣不見?,承熙郡王急了,在義忠親王麵前不免抱怨。

義忠親王隻目光沉沉望著他,“老大,起事那年你?已?過?弱冠,一直跟在我身邊,為父何時叫你?覺得行事瘋魔,似被鎮魘了?”

承熙郡王一時哽住,思?忖片刻,驚訝望向他父親,“如果……您沒?有,那祖父和?四叔為何?”

“為何?”一種親王歎息一聲。

“為你?老邁多病的父親不鬱鬱而終,為了你?們這些不成器的孫子孫女不一輩子困守在一座小小的宅院裡!”

承熙郡王愣怔,喃喃道,“不,不是這樣的!”是祖父有愧!是四叔得位不正?!是他們欠我們的!

義忠親王見?他這副魔怔模樣,越發不悔將手下人都抽去給了明昌。

待承熙郡王發現義忠親王收走了他手下之人,不甘之後,亦不在意了,南山翁一案,叫他看到了另一種可能,原本嗤之以鼻的旁門左道竟有這般力量。

如此,他也不糾結父親手下那些個老仆了,自個兒蓄養能人方?士更為方?便?,亦不招人眼,一舉兩得,還有賈寶玉那塊通靈寶玉,他得了確切消息,確是件至寶,亦入了皇帝四叔的眼,若能謀得,至寶在手不說?,還能壓皇帝一頭,何樂而不為!

卻說?都中?腥風血雨,胤礽也沒?閒著。

南山翁一夥殺他好幾個護院,皇帝漁翁得利,他很?記仇,誰都彆想好過?。

第一百四十七回

話說中秋過後, 金陵街市上花燈雖撤了,熱鬨卻不?減,仍舊人馬簇簇, 叫賣聲不?絕,其中一處耍猴戲一處賣藝最是吸引人, 層層疊疊圍得滿滿的。

吳熳頭戴帷帽,抱著慕哥兒, 在?胤礽的圍護下, 擠進去瞧了一回小猴兒斟茶奉茶作揖討賞。

慕哥兒喜歡極了,待猴兒舉著鑼到麵前討賞時,當下就將手上的糖人遞去喂那?猴兒吃了, 猴兒也很歡喜, 悄摸拉了下慕哥兒的手又彆過臉去,狀似害羞,惹得?周圍一陣哄笑, 兆利也跟著笑, 又在?主子示意下往猴兒的鑼裡撒了兩把錢。

動作間, 餘光掃見一行人, 忙湊近自家大爺耳語了一句, 便聽大爺跟奶奶、哥兒道, “猴兒看?了, 咱們上那邊瞧瞧。”

哥兒雖不?舍那?猴兒,但遠遠見另一頭有人將?刀槍棍棒耍得?虎虎生威, 圍觀者喝彩連連, 瞬間被?吸引了目光, 小?嘴微張,不?住發出?“嗚哇嗚哇”的聲音, 小?手小?腳也跟著揮舞,險些打掉奶奶的帷帽,兆利正欲將?小?主子接過來,卻被?大爺搶了先。

大爺還?順手教訓了兩下哥兒的屁股,稍稍打斷了哥兒的興致,哥兒也不?示弱,反手給大爺的後脖頸來了一下,大爺怒目,哥兒又瞬間低眉。

這一來一回的,瞧得?兆利好笑,忙捂嘴憋笑隨著。

很快,慕哥兒又被?場中央賣藝的女尼引了注意力,再顧不?得?同?“老?父親”置氣。

胤礽和吳熳卻在?細細打量不?遠處被?仆從小?廝圍護著的公子哥兒,也是他們此?行的目的之一——甄家甄寶玉。

儘管已有妻子提示,胤礽還?是略有些吃驚,他沒?想到豪無?血緣關?係兩人竟會如此?相似。

甄寶玉的身形打扮、行為舉止幾乎與賈寶玉一模一樣,甚至連麵容都有三四分相像,眼下瞧那?年輕女尼滿是憐惜的神態,也與賈寶玉像極了。

竟真是鏡像不?成?胤礽思忖。

場中,待女尼耍完一套槍法,向眾人直言無?趣,欲邀人上場比劃時,甄寶玉忙出?言攔住躍躍欲試之人,又令小?廝取出?兩錠銀子,奉與那?女尼道,“不?知法師尊號、又在?何處出?家,今隻能略儘綿薄之力,法師帶著這幾兩碎銀安心回廟焚修去吧,若日後還?有艱難,隻管每月往我們府裡來,再不?必如此?風吹日曬為生活計。”

話音落下,現場寂然片刻,多人麵麵相覷,轉瞬又喧闐起來。

有人讚他憐弱惜貧、尊佛敬道,有人為不?識君者介紹其生平,也有不?對付者嗤笑他錢多沒?地?兒花、冤大頭等等,女尼始終神色平靜,合掌道謝並婉拒道:“多謝施主慷慨,隻貧尼以武技入道,來此?弄藝,隻為展示所學、向習武之人求教,並不?為化緣。”

此?番話一出?,霎時羞得?甄寶玉紅了臉,不?禁自愧自以為是,他的小?廝們見這女尼“不?識好歹”,正欲理論,又被?甄寶玉攔下。

女尼似對這主仆一行人之為並不?十分在?意,再向在?場之人求教。

或有技癢、好鬥者早已按耐不?住性子,見甄寶玉不?再出?頭,便無?顧忌上場了。

隻一人接一人,竟無?人能在?那?小?女尼手下過上兩招,現場不?由驚歎連連。

甄寶玉忍著羞看?了一會子,見女尼確實不?會受傷,放下心來,悄然離去了。

胤礽與吳熳二人一直不?著痕跡觀察著他,見人走了才作罷,吳熳問胤礽:“記住了嗎?”

胤礽點頭,反笑問她,“要不?要上去試試。”

吳熳搖頭,拒了。

她本是野路子出?身,一招一式憑的是速度與力道,打擊的都是致命之處,跟妖邪切磋還?好些,傷了也就傷了,這女尼顯見是正統修行之人,武技雖已入臻化境,但於修行一途來說,隻是個新手,並不?是她的對手,吳熳不?願勝之不?武,且若有誤傷就不?好了。

她不?願上場,卻不?禁護院們,有意的都允他們去試試。

於是,一眾人摩拳擦掌上去,被?人打得?落花流水下來,惹得?兆利大笑不?已。

熱鬨過後,夫婦二人帶著慕哥兒,踩點兒進了金陵最好的酒樓,一麵點菜用飯,一麵等待甄家另幾位爺的到來。

你問今日種?種?為何,當然是報當日之仇。

又說當日參與劫走南山翁的狐妖,一為南山翁糾結聚集而來,一為胡四相公族中叛徒。

後者,胡四相公出?麵保下他們性命,並承諾會將?其投入地?獄受刑百年,胤礽對這懲處方式勉強接受,便不?再追究;

前者則連同?南山翁手下的死士在?內,一並在?追蹤中,但效果不?儘如人意。

因著狐妖手段之故,胤礽手下之人總會叫其脫手,好在?這起子人與狐對南山翁並不?放棄,一路追殺皇帝的護送隊伍,至了清虛觀也樂此?不?疲,胤礽索性學皇帝坐山觀虎鬥,任由他們拚殺,他的人遠遠墜在?後頭,截殺漏網之魚,偶爾會放走一兩個,循著他們蹤跡尋找其餘黨,隻不?管人或狐,一到金陵附近便不?見蹤跡,再尋不?到。

護院傳回消息,胤礽思慮許久,決定帶著妻兒走金陵這一遭,不?僅為親自尋找南山翁老?巢,還?為著算計皇帝一回。

對付皇帝,胤礽不?能一殺了之。

一則前世今生兄弟之情,他們之間不?到必須你死我方能活的地?步;

二則皇帝也算得?上清明之君,若取他性命,皇位之爭引發動亂,波及民生,他可就成了罪人;若說明目張膽與一國之君為敵,胤礽也沒?有如此?狂妄與本事。

因而,隻能采取些迂回的手段給他找找麻煩。

在?寧州給慕哥兒啟蒙的時日裡,胤礽沒?閒著,用大把龍氣向胡四相公學了門技藝——織夢。

他預備去給甄老?太妃織個皇帝清算甄家的夢境,讓忠遠親王及甄家出?力對付皇帝。

甄家失了北靜王府這個姻親,實難成氣候,也就能給皇帝添添堵、使幾個絆子的程度,但也儘夠了。

而織夢如要真實、欲讓人深信不?疑,對細節要求便高些,辟如夢中人的麵容,於是,借著今日帶兒子出?門遊逛的便宜,有了這一遭。

其中,甄家當家人甄應嘉與甄家的寶貝蛋甄寶玉乃重中之重,餘者,有今日在?酒樓設宴的這幾位嫡支紈絝且夠用了。

胤礽深若寒潭的眼眸不?時瞥向樓下或下馬或下轎之人,耳邊聽著提前趕至金陵打探消息之護院的介紹,將?甄家人一一對上號。

而後,便專心陪妻兒用膳,儘興方歸。

次日,胤礽約了他五叔家的堂弟去郊外看?地?。

名為如此?,實際打算親去探探南山翁手下消失的地?方有無?貓膩。

堂弟不?知情,路上同?胤礽道,“不?過一百多畝地?,兄長使人捎個口信兒來,弟弟就辦了,何須大老?遠的跑一趟!”

胤礽隻笑,“原是父親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