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第一次騙了她,她也第一次沒有遵從母親的意願。
說了要回來,說了要守著父母的。
父母若在天有靈,恐怕不會讚同她今日的做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是他們根深蒂固的認知。唯有的一點私心,不過是為家族留下一點骨血,待來日皇上幡然悔悟,家族就又有了希望。
可是如今的皇上,你怎能指望他有悔悟的一天?他不可能不知道姚祥的品行,還是讓他帶兵前來滿門抄斬。
甚至連一點尊嚴都不想給雲家。
幸好,雲家有蕭讓這種共榮辱的人。在雲箏看來,蕭讓才是雲家來日的希望。從不懷疑這一點,所以走也安心。
樓前的空地被火光照亮。
夜空中響起鳴鏑箭清脆的聲音。
袁江要離開了,在與她告彆。
雲太夫人也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不再言語,身形萎靡,片刻間竟已老態龍鐘。
雲箏把玩著手中的酒杯,似笑非笑地看著雲太夫人。
其實很多時候,她都想把這個老婦人的腦袋劈開,看看裡麵裝的都是些什麼東西。很多時候也想過,死後一定不喝孟婆湯,一定要找祖父問問,為何娶了這麼個混賬婦人。
家族覆滅,是因這老婦偏愛多年的二老爺而起。如果不是她多年偏袒,如果她與老國公一樣規勸二老爺不求功名,為家族長遠之計著想,雲家便是不能延續榮華,也不至於走到這般境地。可她從不曾如此,她一直為二老爺不甘,因為與大兒媳不睦而更加倚重偏袒二老爺。
現在想這些已經沒用了。
有黑色人影如鬼魅般穿越遠處火光,急速趨近。
雲箏悵然一笑,喝了手邊那杯毒酒,又站起身來,傾身打量著雲太夫人。
雲太夫人垂著眼瞼。
雲箏把一杯酒放到她近前,揮劍挑落束縛著雲太夫人手臂的繩索,“喝了。”
雲太夫人緩緩抬眼看著她。
“我不想活了。”雲箏的笑顏如盛放的罌粟,語氣輕柔如三月春風,“我也不在乎死之前多一樁弑親的罪名。你不聽我的話,我還要讓你親身經曆大卸八塊的滋味。”
雲太夫人打了個寒顫,極力活動著早已僵硬的手。
雲箏將酒杯放到她手裡,“拿穩了,彆灑了。”
有這孽障在眼前,隻有死路一條,與其等會兒承受烈火焚燒的痛苦,不如喝杯毒酒圖個痛快。雲太夫人狠一狠心,將杯中毒酒一飲而儘。
雲箏又笑,笑得像個心願得償的開心的孩子,“對了,忘了告訴你,你這杯酒,是讓人變成啞巴的□□,不是喝了就斷氣的那種。沒法子,袁江身上隻有一包劇毒的藥粉,彆的都是讓人失明、失聰之類的。”
雲太夫人目光似箭地瞪著雲箏,再出聲竟似秋日老鴉一般,誰也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雲箏的手輕柔地撫上雲太夫人的麵頰,“你不要臉,我得要。你想死得痛快一些,就該在禦林軍進門時自儘,也能落個剛烈的名聲。現在晚了,你得照著我的意思下地獄。”她收回手,站起身,“多可笑,我這一輩子都在被你嫌棄厭惡,到這時候,卻要與你一同葬在這聽月樓。”
雲箏閉了閉眼,身形微晃了一下。緩緩轉身,最後一次觀望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家園。
家園是被她親手焚毀。百餘年繁華,朝夕湮沒。
她綻出一抹悲涼的笑。
**
祁連城與霍天北從不同方向趨近聽月樓,期間看到樓內起火,心知大勢已去。
到了近前,樓上下門窗皆已被火光照亮,火蛇將窗紗席卷一空。
站在頂層廊間的那女子,火光將她的樣子映照得極為清晰。她身形窈窕修長,一襲豔紫衫裙,容顏一如傳聞中豔若桃李,絕豔傾城。
她眺望著火海,唇角輕勾。笑顏綻放,卻透著無儘悲涼。
她轉過身形,走向室內,步調優雅隨意,從容如狂花落葉。
這妖嬈如桃慧黠如狐的女孩,最終還是選擇了留在家園,與親人同生共死。
在她的美貌才情譽滿京都的季節,終若飛花,消逝成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