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誘(10)(1 / 2)

錦繡芳華 九月輕歌 16723 字 9個月前

這算什麼?顧雲箏抬起手, 用指節揉了揉額角,心裡惱火不已。

“還愣著做什麼?走吧。”霍天北替她吩咐春桃,“把堇竹也叫上,等從顧家出來, 她隨行去宣國公府。”

“算了, 我隨侯爺去宣國公府就是。”顧雲箏瞥一眼他有了衣褶的錦袍,“侯爺去換身衣服洗漱一番, 我來安排院子裡的事。在國公府逗留半日夠不夠?”

“差不多。”霍天北滿意地笑了笑,回房換衣服。

顧雲箏狠狠瞪了他的背影一眼, 自知要改變他太難了。沉了片刻才對春桃道:“你去彙春路, 問問我要找的人何時能到京城。”

春桃稱是而去。

堇竹得訊後,抓緊監視著婆子打了吳媽媽與梁媽媽板子, 又將彆的事轉交給連翹,出門之際才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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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雲箏與霍天北坐在一輛馬車上,去往宣國公府。

馬車是霍天北平日常坐的, 外麵看起來尋常, 不過是車廂寬大一些,裡麵布置得很舒適。鋪著獸皮毯子,一頭設有短塌,中間一張矮幾,兩側各有一個厚實鬆軟的坐墊,坐墊旁邊各有一個兩尺見方的黑漆小櫃。

霍天北拿過溫茶的茶桶,又拉開櫃門、取出兩個茶杯、四碟果饌。櫃子裡還有酒壺、酒杯。顧雲箏看得睜大了眼睛,隨即開了身側小櫃, 入目的是櫃子分成幾個小格,各放著書籍卷宗、文房四寶,“你可真行啊……”說不好他這是喜歡安逸還是天性懶散,隻知道這兩種性情都會讓人很挑剔細節,恨不得一坐下就能一整天不用動。

在西域的時候,有一段日子常遊走各處,夜間常睡在車上,布置得就齊全一些。到了京城,車裡的東西已精簡許多。他懶得解釋這些,倒了兩杯茶,遞給她一杯,“消消氣,今日好歹幫嫣兒一把。”

顧雲箏接過茶杯,喝了一口茶,故意沒正形地應他:“我可不見得能幫上忙,不過是被侯爺拎過去做樣子的。”

霍天北不置可否。

顧雲箏問起章夫人病情:“侯爺親自診治,應該沒有大礙吧?”

“除非此後再不動怒憂慮,好生將養,能有三兩年可活。”

他說這種話的時候,神色一如行醫多年之人,看慣了生死,所以特彆平靜,又因特彆平靜而讓人覺得殘酷。

顧雲箏心頭一沉,這樣看來,是不是意味著沈大夫也束手無策了,章嫣才命人來請他的?先有親自調理熠航身體,再有眼前章夫人的事,都能驗證李媽媽說他醫術精湛的話。“侯爺,”她微笑著看住他,語聲和煦,“如果沒有成名於沙場,沒有行走於廟堂,你會不會選擇懸壺濟世?”

霍天北認真地想了想,沒有結果,“不清楚。陸先生希望我能一生行醫救人,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我入沙場官場。”視線落在握著茶杯的手上,“這雙手應該是用來救人,可結果……”他語聲頓住,沒再說下去。

行醫救人與治世良將相較,作為霍天北的恩師,陸先生恐怕是更希望他做後者,之所以希望他一生行醫救人,恐怕就是看到了他性情中冷酷甚至冷血的一麵,才不想他入沙場、官場,害怕他為禍人間的擔憂變成血淋淋的事實。

可顧雲箏越來越覺得,他善良的那一麵,是很多人都不能比的。是不是因為熠航的緣故,因為不知道他在外麵的行徑,對他的評價就過於片麵了?應該是這樣。

念頭飛逝而過,她打趣道:“這世間少了一位名醫,卻多了一名悍將,這樣想想,侯爺也不虧。”

霍天北朗聲笑起來。什麼事到了她嘴裡,總是會變個味道。她高興時,就如此刻,能引得人自心底笑起來;她惱火時,就如昨日午後,心胸狹窄的能被她氣個半死。他反過頭來調侃她,“與其嫁個不著調的大夫,就不如嫁個不著調的官員了。這樣想想,你也沒吃虧。”

他還記著她說他不著調的話。顧雲箏也忍不住輕輕笑起來。

兩個人一路東拉西扯,車廂內的氛圍輕鬆融洽。

到了宣國公府,宣國公在外院招待霍天北,顧雲箏則帶著堇竹去了內宅。

她隨霍天北過來,不需說也是來探望章夫人的,帶路的丫鬟卻徑自將她引到了一個花廳,並且笑盈盈地道:“夫人請稍等,藍姨娘稍後就到。”

顧雲箏斂目喝茶。

堇竹笑道:“我家夫人是來看望國公夫人的。”

丫鬟坦然自若,“夫人臥病在床,不宜見客,已將諸事交給藍姨娘代為打理。”

堇竹冷笑,“這樣說來,不得到你家姨娘的允許,彆人就不能見國公夫人了?”

丫鬟依舊麵不改色,“這件事是國公爺交待的。府中情況特殊,還望夫人、姐姐見諒。”

堇竹的火氣騰一下子燃了起來。居然讓小妾代替正室待客,宣國公的腦袋是不是被門夾了?正室被小妾欺壓到了這種地步,是有多懦弱多不爭氣?她指望著自家夫人出麵抱打不平,看向顧雲箏,眼含期許,“夫人……”

顧雲箏神色悠然,仿佛沒聽到。

堇竹泄氣不已,想著等會兒還是去跟侯爺說一聲吧。侯爺的本意是讓夫人給表小姐撐腰,夫人卻像是打定主意來看熱鬨的。想到這裡,她心念轉到了彆處去——如果夫人是侯爺無法征服的,如果喜怒不形於色的侯爺、夫人較勁,把對方氣得發火,不知是怎樣有趣的情形。她先是覺得自己想法荒謬,之後便又覺得不是沒這可能,連翹可是沒少跟她念叨,說夫人對侯爺雖然總是笑盈盈的,卻一點兒取悅討好的意思都沒有。

胡思亂想著,一個衣飾素雅的女子在一大群丫鬟婆子的簇擁下進到花廳。女子貌若梨花,生得一雙妙目,纖腰婀娜如柳,氣質嫻靜而又嬌柔。

堇竹原以為會看到一個穿金戴銀、意氣風發、如開屏孔雀一般的女子,卻沒想,看到的是這樣一個人。

“妾身藍氏,拜見定遠侯夫人。”藍姨娘自報家門時,蹲下去行了個福禮,“國公夫人染病,大小姐在床前侍疾,內宅就沒了個理事的,國公爺看著不成體統,吩咐妾身協理國公夫人打理內宅事宜。若有失禮之處,夫人隻管責罰。”

顧雲箏依然氣定神閒地坐著,不理會藍姨娘,轉頭問堇竹:“國公爺好像沒有兄弟與他同住在這府裡吧?”

堇竹不明所以,還是即刻回話:“回夫人的話,沒有。”

“那她是哪一家的夫人、太太?”

堇竹會意,忍著笑道:“她不是哪一家的夫人、太太。”

“那她到底是誰?”顧雲箏指了指藍姨娘,“府裡的管事?”

“她是國公爺的小妾。”

藍姨娘眉宇間沒有惱意,原本白皙的臉龐卻已漲紅,卻不得不開口表明自己是誰:“妾身……”

“是國公爺的小妾啊。”顧雲箏根本不理會藍姨娘在那裡說話,還是隻跟堇竹說話,“你來過這兒沒有?知不知道國公夫人住在何處?既然夫人撥不出人來招待我,我去她房裡請個安就是。”

“奴婢曉得。”堇竹幾乎眉飛色舞起來,“奴婢給夫人帶路?”

“嗯。”顧雲箏站起身來,抬腳就走,生生的把藍姨娘晾在了一邊。

之前帶路的那名丫鬟應該是藍姨娘的心腹,見這情形,眉宇間有了一絲惱意,站在門邊的身形往中間挪了挪,“夫人,我家姨娘是奉國公爺之命……”

顧雲箏的視線慢悠悠落到她臉上,透著寒意、嫌惡,仿佛看到了最為厭惡的東西一般。

丫鬟的話就哽在了喉間。

堇竹搶步上前,笑著將那名丫鬟推到一旁,語氣很平和,話卻很難聽:“好端端的人不做,偏要做攔路的走狗,唉,你腦袋被門夾過不成?”

主仆兩個徑自去了章夫人居住的正房。

路上,堇竹低聲問道:“夫人不想看熱鬨了?”

“誰說我要看熱鬨了?”顧雲箏笑道,“宣國公讓妾室待客,是他沒個體統。我如果與一個妾室坐在一起敘談,像什麼樣子?”

正房院門外,幾個小丫鬟聚在一起玩耍,看到顧雲箏與連翹,毫無反應。

到了院中,幾個丫鬟、婆子站在抄手遊廊裡,一副得過且過混日子的樣子。見有人進來,慢吞吞地去了室內通稟。

堇竹一張臉成了黑鍋底。

顧雲箏徑自進到廳堂。

一個身著白底撒花春衫的女孩快步迎了出來,略略打量了顧雲箏一眼,用詢問的眼神望向身後的丫鬟,分明是不知來人是誰。

這樣的情形,在大宅門內,簡直是百年不遇的。

堇竹隻好為兩人介紹了身份:“夫人,這是國公府大小姐。大小姐,這是定遠侯夫人,您的表嫂。”

章嫣連忙屈膝行禮,清涼似水的語聲帶著沙啞:“不知表嫂過來,怠慢了您。”

顧雲箏反應慢了一些,是因心裡很不好過。眼前的章嫣臉色憔悴,眼神黯淡,衣衫皺巴巴,想來是徹夜侍疾到此刻,全不複她記憶中那個女孩的樣子。斂起心頭苦悶,笑了笑,還禮後問道:“我去看一眼舅母,方便麼?”

“表嫂請。”章嫣引著顧雲箏走向寢室,“服藥之後睡著了。”

寢室彌漫著淡淡的藥草味道,架子床上睡著蒼白失色的章夫人。兩名滿麵愁容的丫鬟服侍在床前。

顧雲箏看了一眼,便轉身到了東次間落座。

章嫣吩咐一名丫鬟上茶點。

丫鬟剛出門又跑回來通稟:“藍姨娘過來了。”

章嫣臉色一冷,雙眸幽深如古井,“你去備茶點吧。”

藍姨娘笑著走進門來,給顧雲箏、章嫣行禮。

章嫣語聲冷冽:“你來做什麼?”

藍姨娘神態謙恭,“大小姐忙得六神無主,妾身過來幫您招待貴客,服侍茶水。”又轉身吩咐丫鬟,“還不快上茶點?”

章嫣直接下了逐客令:“你給我滾!少來我娘這兒亂晃!”

藍姨娘神色不變,“國公爺昨夜出門之前,再三吩咐妾身服侍夫人,為大小姐分憂。等會兒二小姐就過來在夫人床前侍疾,大小姐也好歇一會兒。”

章嫣咬了咬唇,看了看屋裡服侍的人,都是藍姨娘帶來的。她發話攆人,都沒人聽她的。

顧雲箏指了指對麵的椅子,對章嫣道:“你坐下。”

章嫣依言落座。

有丫鬟端來茶盞,顧雲箏接過,用蓋碗拂著浮在水麵上的茶葉,“我要與你們大小姐說說話。”

這種話的言下之意,是要下人回避。

藍姨娘恭順稱是,退了出去,卻留下了兩名丫鬟站在門口。

顧雲箏也算開了眼了,給堇竹遞個眼色。以前這府裡的情形就夠亂了,現在簡直已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堇竹稱是,把兩個人攆出去,守在了門口。

室內隻剩了兩個人,顧雲箏將茶盞放下,卻不急著說話,看向章嫣。章嫣喝了兩口茶之後,目光中的冷冽消散,清明似月。她這才問道:“房裡似乎隻有兩個丫鬟能用?舅母怎能安心將養?”

章嫣遲疑片刻答道:“我與娘親身邊得力的丫鬟、管事,早間就動身出門,送娘親的嫁妝到陪嫁的宅子。”語聲一路低了下去,“娘親堅持,我隻得從命。表嫂過來,連個端茶倒水的人都沒有……”

“怪不得。”起先顧雲箏還以為章夫人手裡已沒了忠心耿耿的仆婦。

章嫣卻有些坐立難安了,“也是我無能,該婉言規勸娘親的。”她手裡的人一走,藍姨娘就乾脆利落地將一批人手安排下去,頂替了那些人的差事。等人們回到府中,想再奪回差事,又要費一番周折。到底還是她之前小看了藍姨娘,竟不知她在府中培養了那麼多人,不知她隨時都能出手把持內宅。

“隻是——”顧雲箏緩聲道出自己心頭疑惑,“管事、丫鬟出這府門容易,回來時恐怕就難了吧?”

章嫣聞言臉色微變,看向顧雲箏的時候,眼神變得慌亂起來。是啊,她怎麼就沒想到這一節?她居然還想著人們回來時怎麼繼續當差。內宅已經被藍姨娘的人把持,那些丫鬟、管事媽媽走的時候容易,回來時誰給她們放行?說不定藍姨娘會請父親加派護衛,把她們當成亂闖內宅的閒雜人等打出去。

顧雲箏安撫道:“放心吧,你表哥有意幫你,才讓我走這一趟。”到此時她也看明白了,霍天北根本就不在意她在這兒說什麼做什麼,隻要她在內宅逗留一段時間,彆的事他會以她的名義安排。

章嫣身陷這種情形,不能像顧雲箏那樣樂觀。她那表哥到底是大男人,就算是幫她,也不過是暫解燃眉之急,日後他忙起來,甚至又奉命遠赴他鄉公乾,她與娘親不還是一樣處境堪憂麼?她神色鄭重地望著顧雲箏。

這位清麗優雅的表嫂,前幾日接手主持中饋,昨日為霍太夫人辦了五十大壽的生辰宴,沒有手段,沒有城府,是斷然不能成事的。她之前就篤定這些,所以見到表嫂的時候並不驚奇,也無審視之心。

他表哥有時特立獨行,什麼都不在乎。今日事,他儘可以把他東院或北城彆院的管事媽媽帶來幫她,他卻特地回了一趟侯府,與表嫂一道返回來。這意味的,是他相信表嫂如果不作壁上觀的話,完全可以幫她一把。另一層意思,大抵就是希望表嫂與她常來常往。

想到這些,章嫣起身,恭敬行禮:“我沒經過什麼事,娘親一病更是方寸大亂,還請表嫂點撥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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