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為重(2)(1 / 2)

錦繡芳華 九月輕歌 17068 字 9個月前

豔雪居。

蕭讓靜靜站在後園, 看著那成片的赤箭。

花期未至。

赤箭,又名彼岸、無義草,相傳這是黃泉路上開放的花朵。不吉。

可是阿嬈喜歡。

她說她就是喜歡這種花的孤獨決絕,她說一生沒有牽絆也很好。人是做不到的, 那就看花, 欣賞那份孤絕亦或自在。

他若是想睹物思人,很容易。可是不需要, 她留給他的回憶太多,滿滿的, 暖暖的, 足夠伴隨他一生。

願意眼睜睜看著、心裡疼著回憶她的,也隻有這所宅院, 這片赤箭。

上次回來,他一遍一遍走在這所宅院之中,一麵走一麵回想與她在這裡度過的每一刻光景。

那是他最近的親人, 那是給他最美最暖光景的妹妹。

訣彆之時, 明知是訣彆,還是許下諾言,對她說若能再見,我娶你。

他知道,若是真能再見,她與他隻能是因著諾言而成親,無關男女情意。

青梅竹馬的兩個人,什麼情分都有, 唯獨不能相互愛慕。

太了解彼此了,因為太了解,所以才明白,彼此做兄妹做夥伴最好,做夫妻隻能走至反目地步。

她好強,倔強,還有些霸道。

他自認消受不來,降不住她。正如她也受不了他的處處留情、懶散。

到底,她還是隨著她的家族隨著她的親人走了,意料之中。再疼也明白,她走得甘願。

他明白的,她要他與雲笛活著,為雲家複仇,也在儘力去做。

這兩年與雲笛是怎麼過的?竟然記不清了。她走之後,他常常混淆時間,模糊記憶。

他隻是知道,自己逐漸的變得消極,總在想,也許儘一份力將這王朝葬送之後,或許可以常伴青燈古佛,過一段與世無爭的歲月。卻又明白,不行的,現狀不是他想的那麼簡單。很多人都在幫他,幫雲笛,幫慘死的忠良討還公道。

欠了太多人情債。

霍夫人、安止若、清君,一筆一筆的人情債,他要償還。這些日子,她們像是不知道自己的處境有多危險一樣,執拗的、默默的、強勢的幫著他和雲笛。

而若沒有霍夫人,安止若、清君是不能夠毫無阻礙的為他出一份力的。

霍夫人的心思,他猜不透,隻是在之前兩次相見時,她都會讓他想到阿嬈,在他回到南疆時她給他的信件中,更會讓他想到阿嬈。字裡行間的措辭、語氣,都與阿嬈一般無二。

讓他有時會懷疑,她是阿嬈的魂魄附體了,甚至一心希望這懷疑成真。無法控製的,每次看她的信件總是心情愉悅,回信時亦然。他做不到冷靜,偶爾會執拗的把她當做阿嬈,當做他最心疼的妹妹,願意用這樣的方式與她敘談身邊諸事。

冷靜下來,自然明白她有她的生活,而且曉得她那夫君是怎樣的人物。

即便是為著在京城的這些女子,他也該回來。他在很多人心裡,已經死了——他可以死,但不該是上次那樣的死法,而應該是死在一個最起碼他曾欽佩或忌憚的人手裡。

昏君要他死,他不甘。

若能幫一些人脫離困境,若是死在霍天北手裡,他可以甘願。

這條命,在雲家覆滅之後,拋去複仇這樁事,早已一錢不值。他不看重。

是的,欠了那麼多債,怎麼還啊?

阿嬈問過他,霍夫人問過他。

還也簡單,一條命而已,找個說得過去的死法就成了。

從來都是這麼想的。

誰叫他與阿嬈一樣,在心頭最重的,不是兒女情長,不是一世榮華,是親人。

他的親人是姑姑、姑父、阿嬈。而他們已不在了。

重振雲氏門楣是雲笛的事,那孩子真的已經長大了,懂事了,而今更是修煉得像隻狐狸,也隻在他麵前還老實一些。這樣最好,怎樣都能好好兒走下去,活下去。

至於他,死法體麵一些就足夠。

是,他多情。這多情有時候也意味著無情。

一了百了,人死大過天,誰也不會向他討還什麼情債了。

院中的肅殺之氣越來越重了。

他知道,在這豔雪居,在曾經是他與阿嬈的彆院中,有人想要對他嚴刑逼供,有人想要取他性命。隻是,前者得力的人手早已撤離,後者的人手卻是死士中的精良。

他笑。時移世易,莫過於此。

隻是有一點擔心——可千萬彆死在蔣晨東手裡。那個為人不齒的駙馬爺,不知已暗中籌謀多久,不知出於什麼居心,而今一心取他性命。

他才不要死在那種人手裡。

可也明白,這不是他能決定的。霍天北如今千頭萬緒,能不能搶在蔣晨東前頭,還真不好說。

耳畔響起打鬥聲。

他沒觀望。愛誰誰吧。

他隻想好好兒看看這一片赤箭,雖然花期未至,可說不定就是最後一次欣賞了。

夕陽即將隱沒。

打鬥聲停息。

“蕭讓!”一把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

是的,很熟悉,這聲音他聽過之後,因為那女子身上的香氣、舉止間的神似便不能忘記。

他回眸望去,看到白色夏衫、綠色月華裙的窈窕女子款步走來。

“霍夫人?”他有些不可置信。

女子到了他近前,笑語盈盈,“你過來送死,還不準我送你一程麼?”

蕭讓緩緩笑開來,“送行是好事,送人上黃泉路可不是好事。”

“好事都被旁人做儘了,我能做的自然就隻剩了壞事。”女子嫣然一笑,“你還好麼?身上的傷怎樣了?”

蕭讓微微一笑,“無妨。勞夫人記掛了。不,現在該喚你王妃了。”

女子自嘲一笑,“還不是一樣?”

自然不一樣。蕭讓沒說這話,打量了她兩眼。身形比上次相見豐滿了一些,目光似乎也不再如去年相見時那樣冷靜中透著淡漠……也對,她已是生兒育女的人了,這些變化是她都無從控製的吧?可這樣的變化,讓他不能再有任何的好感,甚至是抵觸的。

女子站到他身側,看著眼前景致,低聲詢問:“為何要來這裡?明知這裡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想來而已。”蕭讓不想對她顯露出忽然間自心底生出的抵觸、漠然,卻控製不了自己,勉為其難的漫應一句。

“蕭讓。”她忽然喚他的名字。

“嗯?”他繼續看著連綿成海的在這時節不得盛放的花海。

她忽然間湊過來,輕輕地擁抱他。

他有一瞬間的愣怔。隨即,瞥見了她耳垂上的耳洞。

他想要推開她的時候,她已放開了他,對著他笑,慢慢後退,眼神中有著戒備。

“你不是霍夫人。”他說。終於明白,方才的抵觸漠然因何而起。

發生在豔雪居的這一幕,霍天北的手下非常不想如實稟明,還是要如實稟明。

霍天北聽了,目光黯了黯,也隻是一瞬間,隨即頷首示意已知悉,手中鞭子狠狠一抽駿馬。駿馬吃痛,發足狂奔,率先朝著豔雪居而去。

**

顧雲箏與霍天北是先後腳抵達豔雪居的。

顧雲珍策馬抵達後園的時候,看到賀衝正與手下與一批蒙麵人對峙。

賀衝與蕭讓站在兩夥人中間的場地。

顧雲箏抿緊了唇,策馬前行至兩人近前,“怎麼回事?”

蕭然看到她,釋然一笑。他之前看到的女子與她容顏酷似,略有不同,可就是些微的不同,就讓他滿心抵觸,而眼前這女子,是他熟悉的人,願意閒話家的人。

賀衝回話道:“屬下來遲,還望王妃恕罪。”

顧雲箏的視線掃過那一批蒙麵人,冷聲道:“王爺即將抵達,你們是留是走?”

十之八、九的蒙麵人麵麵相覷,隻有少數人意誌堅定,冷冷看著顧雲箏。

也就是在這頃刻間,有兩個人義無反顧地飛身揮劍,襲向賀衝、蕭讓。

兩人前一刻或是凝視著顧雲箏,或是一心等待她的吩咐,全然沒料到這突然而至的變故。

坐在馬上的顧雲箏卻是即刻就看到了。

“小心!”她想也沒想的騰身去為蕭讓遮擋那狠戾之至的一劍。

蕭讓則在這頃刻間拉扯了賀衝一把。

這一舉動,使得賀衝堪堪躲過致命一襲,卻還是不能幸免於難,左肩胛骨下方中劍。

蕭讓意識到有透著殺機的長劍襲向自己的時候,看到那身姿纖弱的女子擋在了自己身前。他已來不及反應,身影已被撲倒在地,繼而,是身上那女子身形一震。

他猛地翻轉身形,倉促詢問:“你怎樣?”問話同時,聽到了嘈雜的冷喝聲暴喝聲交戰聲,卻是感覺極為遙遠。

顧雲箏推了他一下,抿唇微笑,“我能有什麼事?你給我起來。”

蕭讓這才放下心來,慌忙站起身。

顧雲箏也隨著他站起身來,站到他身側,看著激戰到一處的人。

蕭讓解釋道:“方才賀衝與蔣晨東的手下對峙,賀衝要他們權衡輕重,此刻看來,是無從權衡了。”

“嗯。”顧雲箏點頭應聲,後退半步,一記手刀狠狠切在他頸部。

蕭讓在失去意識之前,勉力轉身看向她。

她笑意蒼涼,“你得給我好好兒活著。”隨即揚聲喚袁江,“把他給我帶出京城!”

袁江吩咐兩名死士架起蕭讓扶上馬,隨即卻是望著不遠處,慘然一笑,“恐怕是來不及了。”

顧雲箏循著他視線望過去,看到霍天北端坐在馬上,神色複雜地看向這邊。在他身後,是近千名護衛。

她的心沉到了穀底。

霍天北打個手勢,身後千餘人將兩方人手困在當中。

沒有人敢再動,僵持在原地。

霍天北跳下馬,緩步走到顧雲箏麵前,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

她舍身保護蕭讓那一幕,他看到了,儘數收入眼底。唯一不能確定的,是她有沒有受傷。他彼時唯有震驚,沒心思去注意彆的。

可那又與他有何關係。

她自己都不在意安危,何須他在意。

顧雲箏隻匆匆看了霍天北一眼,迅速到了袁江近前取過他的弓箭。

她留意到了在那瞬間執意取蕭讓、賀衝性命的是兩名身形比之尋常男子瘦削、矮小的人。那兩個人身手不凡,而此刻,正欲逃離。

尋常人是右手控弦,左手持弓,她正相反。還有一個反常之處,亦或可說是常人無法做到的——三支雕翎箭齊發。

沒有人知道,她之所以三箭齊發,是因已無法確定自己能夠一擊必中。

不能一擊必中,那就隻求傷人、活捉。

她在瞬息間兩次彎弓搭箭,用去了六支箭。

第一次瞄準的正要逃離的人,中箭,申荶倒地。

第二次瞄準的人,按她估計,應是傷勢不重。

她欠賀衝一份人情。

她或許可能為他們一劍之仇的機會,隻有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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