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半,謝潯之被生物鐘準時叫醒。
冬天的京城,天色暗得快,亮得晚,此時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那一排琉璃花窗透著微微亮的薄光,耳邊時不時聽見鳥鳴啁啾。
他就在一片毛絨絨的嘈雜中緩慢地睜開眼。
緊湊的紫檀木拔步床,掛著月白紗床簾,像一個與世隔絕的小空間。
外頭的人,外頭的事都進不來。
謝潯之感覺腰上略有些重,是易思齡就這樣肆無忌憚地搭上來,鬆鬆垮垮勾著他的腰。
他們昨晚相擁而眠,度過了婚後的第一個夜晚。
謝潯之滾了下喉結,刻意忽略人魚線之下,因為清晨這個尷尬的時間,而產生的不適。
因為有她在,不適到了讓他難以忍受的地步。
明明昨晚才親吻過她,又好言好語哄她踩過,讓她拿他出氣。
謝潯之閉了閉眼,又睜開,偏過頭,對上易思齡那張睡熟的,恬靜的臉,沒有波瀾的目光倏地柔軟下去,就這樣用日出一樣緩慢地速度,緩緩地遊弋在她的臉上。
從光潔流暢的額頭,到精致的眉眼,到緋紅的雙頰,再到飽滿柔軟,被他親過咬過的唇。
太漂亮了。
謝潯之冷靜地想。
下一秒,他把頭擺正回來。腦中全是那些荒誕的畫麵。
他居然用如此輕浮的方式親吻她,令她失魂落魄,趁她神誌不清,握她的腳,摩挲她可愛的,圓潤的腳趾,哄她踩一踩。
謝潯之飛速止住發散的思緒。
不看她了,怕再多看幾眼,就想把她吵醒。
在夜深人靜的黑暗中,他能夠縱容自己,但此時此刻,晨光熹微,他沒有理由縱容自己。
謝潯之歎氣,很輕,也很小心地把那隻白嫩的長腿從身上挪下去,儘量不影響她的睡眠,但還是惹得她哼唧了一聲。
可很快,她就換了個姿勢,翻身,卷著被子,朝另一側睡去。
謝潯之呼出一口氣,迅速從起床,踱步到浴室,衝澡,洗漱,換運動服,趕在五點五十之前,踏出房間。
天空尚未大亮,是幽深而透明的藍色,像巨大的湖泊。謝園裡多種植常綠的樹木品種,即使是冬天,仍舊鬱鬱蔥蔥。鳥雀、黃鶯、還有不知名的鳥兒,一聲聲啼叫,池塘裡的錦鯉遊來遊去,人造的流水瀑布嘩啦啦作響。
謝潯之灑了一大把魚食,幾百條錦鯉瞬間擠在一起,瘋狂搶食,一時間池塘裡水花激昂飛濺。
他隻有在跑步時才會戴記錄心率和裡程的智能手表,此時,他還沒開始跑,心跳居然也比平常要快。
不知為何。
謝潯之頗為意亂。明明他昨晚隻睡了三個小時,為何精力還是如此充沛?
沒有困意,沒有疲憊,甚至連頭腦都如此清醒,還會不間斷地浮想聯翩。
“………”
謝潯之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出謝園後,沿著被環衛工人打掃得乾乾淨淨的胡同一路往南,出胡同後就看見什刹海,繼續往北海公園的方向,這是他固定的路線,偶而也會往更遠的天壇公園去。
耳機裡播放著國外的財經新聞,英語版。
十公裡的慢跑,耗時一小時。
晨跑結束,謝潯之手裡拎著各種本地口碑不錯,可能符合易思齡口味的小吃,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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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知起六點半就起床了,伸著懶腰往主院走。
他可怕易思齡來謝園住的第一天他就睡過頭,被母親批評不禮貌,被大哥冷處理,還要被謝寧寧吐槽大懶蟲,所以前天晚上就定了兩個鬨鐘,雙重保險。
在遊廊上正好遇到梅叔,他眼睛一亮,快步跟上去,“梅叔!怎麼提這麼多吃的?大哥買的?”
梅叔笑眯眯地問好,說:“是啊,大少爺晨跑帶回來的。”
謝知起看著包裝袋,有好幾家都是他愛吃的,大喜:“那我早上就吃八通樓棗泥酥和鳳仙閣的燒賣!是我最愛的鹹蛋黃梅菜口味吧?”
這兩款可是招牌,大哥知道他喜歡吃,不可能不買。
梅叔繼續笑眯眯,隻是把手上的東西往身後攏,一個非常劃清界限的動作,“大少爺說了,這些都是給少奶奶準備的,不是給彆人買的。”
謝知起:“……”
他錯愕,臉上的表情很精彩,從震驚到受傷,“沒有我的?”
梅叔為難:“……大少爺沒說有您的份。這些都是少奶奶的。您若是想吃,明早讓大少爺給您買。”
謝知起咽了咽,“算了。”
他不看那些好吃的,仰起頭四十五度看向天空,“反正我是彆人。他心裡隻有那個女人,已經沒有我了。”
“………”
梅叔無語,這咋的還矯情起來了?大少爺心裡隻有少奶奶,不是很正常嗎?
心裡五味雜陳的謝知起從月亮門進去,跨進主院的台階,進花廳,走到小餐廳。
家裡成員都到齊了,圍著一方隆重而奢華的紅木方桌,各有各的座位。謝園餐廳多,但家裡人吃飯都會在這裡。招待客人才會去正兒八經的東院的餐廳。
謝明穗看見謝知起後,真是驚訝,“今天又沒訓練,起這麼早啊?”
謝知起拉開座椅,“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我以後要自己照顧自己。”
楊姝樺不懂他一大早抽什麼瘋,瞥他一眼。謝溫寧也摸不著頭腦,發笑:“小哥,你都二十二了,難道還要彆人照顧你不成?”
“反正我們都是彆人唄。”謝知起看向對麵的謝潯之,“再也吃不到大哥買的早飯咯。”
謝溫寧算是聽出來,謝知起在陰陽怪氣什麼。原來是大哥一大早買了不少好吃的回來,但都是跟嫂子留的,沒他的份。
他嫉妒得眼睛在滴血。
謝潯之蹙眉,平靜地說:“小起,你這樣的大好青年,為什麼一大早要像個怨夫?”
謝知
起:“………”
溫寧和明穗都忍不住笑出聲,謝知起臉都紅了,把頭低下去,喝起了山藥海鮮粥。
楊姝樺好笑地搖搖頭,隻問謝潯之:“思齡大概幾點起來,有沒有說早上想吃什麼?”
謝潯之:“大概要睡到十二點,彆去吵她。”
滿桌人都頓了下,齊刷刷的目光朝謝潯之盯過去。謝潯之喝著粥,掃過這一圈奇怪的目光,“怎麼了?”
楊姝樺神情複雜,盯著自己的大兒子看了好幾秒,最後狠狠掄了他一下。
就知道防不住,人家姑娘來家裡第一天就迫不及待乾那事。
洞房花燭夜都沒到,就這樣毛毛躁躁,急吼吼。
謝潯之挨了一巴掌,遲疑了幾秒,恍然大悟,這才發現自己剛剛那句話能引起多大的歧義。
“不是…”
他握拳,抵住唇,假裝咳了咳,開始飛快地胡編亂謅:“她的體質和我們有些不一樣。就……要睡夠十小時以上才能有精神,不然,嗯,會生病。”
“和我沒關係。”他此地無銀三百兩,又補充一句。
不是他把她弄得起不來床。
不是。
謝潯之冷靜地為自己開脫。
眾人都聽得一愣一愣,不懂這是什麼神奇的體質。
楊姝樺心裡存疑,但想著謝潯之不是會撒謊的人,也許昨晚老老實實的,沒做什麼壞事?
謝知起嗤笑:“這不就是愛睡懶覺嗎!”他看向謝溫寧,“你這下知道了吧,懶蟲可不是我。咱們大嫂才是最大的懶蟲!”
謝溫寧不滿地瞪他一眼:“少來。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是短睡眠者,睡四五個小時就能精力充沛,一大早五點半起床都要比你十點鐘起來精神。有短睡眠者,那就有長睡眠者啊。這有什麼不好理解,反正你才是懶蟲,大嫂是沒辦法。”
謝知起無語。對對對,他睡到九點十點就是懶蟲,易思齡睡到大中午就是沒辦法。
偏偏謝潯之還一本正經,牽強附會:“寧寧說的沒錯,思齡是長睡眠者,不睡夠時間的話身體各方麵都會受影響。小起,你純粹是犯懶。”
謝知起:“!!”
謝潯之:“媽,以後讓傭人都彆上午去吵她。”
楊姝樺含笑說好,心想,難怪慧星大師說這兩人是天作之合,連睡覺都如此互補。
謝明穗挑挑眉,對什麼短睡眠長睡眠持觀望態度,隻是朝大哥投去微妙的笑容。持證上崗第一天,表現就這樣好,以後,大嫂可不得愛上?
謝溫寧對長睡眠這件事堅信不疑。
謝知起想到在港島那日,他因為睡懶覺而被大哥批評,說什麼謝家不養懶蟲,整個人就氣得肝也疼心也疼。
關於易思齡要睡到中午這件事,體麵解決,也不會讓她丟麵子。
上班去的路上,謝潯之跟易思齡發過去消息:【早上買了一些本地小吃給你,你起來了找梅叔。還有什麼想吃想玩的,晚上下班後帶你
去。】
【下午拍婚紗照的團隊負責人會過來跟你商量細節,是寧寧強烈推薦的團隊。拍照我是外行,隻能勞煩太太多費心。】
謝潯之儘量讓自己的語氣和情緒都如常一些,保持一貫沉穩嚴肅的作風。
就怕她醒來後,想到昨晚的事,認定他是不正經的人。
這就不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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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午後,易思齡才醒來,透過柔軟朦朧的月白色床簾,看見那一排彩色的海棠琉璃花窗被曦光照得發亮。
地上,牆上,都是窗戶上海棠花的斜影,紫綠相映。不遠處的花幾上多了一盆開得正好的弗洛伊德玫瑰。
並非切花,而是有根,有芽,有葉,有刺,能年複一年盛開的花,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在這寒冬臘月裡開得鬱鬱蔥蔥。
易思齡從床上坐起來,大腦還沒醒神。她尚未完全適應這裡,驟然看見拔步床上精美的雕花,還恍惚自己是穿越了。
這裡不是易公館,而是謝園。
是老古板的家,掛牌的文物,夜晚時安靜又陰森的奢華大宅院。
白日的謝園,絲毫沒有陰森的氣息,隻有詩情畫意的柔和與寧靜,每一處景致都美得讓人驚歎。
易思齡呼一口氣,抬手抹掉額頭上的汗水。暖氣太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