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冷漠嚴苛,見麵不是規訓便是懲戒的母後,卻把卿瑤照顧得無微不至,甚至接到身邊來,母女倆同吃同住。
這對帝後對親生女兒的這份發自內心的關愛,是作為替代品的卿瑩從未享受過的。
他們對她越好,便越發襯得卿瑩像個上不得台麵的贗品。
那種感覺,仿佛是有一顆,自己一直在暗中窺視卻難以觸摸的寶珠,突然被一個從天而降的陌生人,輕輕鬆鬆便抓進了手裡。
自己求而不得的珍貴寶物,對方很快就玩膩了扔到一邊。
因為,她有了新的興趣:
“我要奪回那些屬於我的東西。”
那一天,卿瑤不僅意圖占有她專門為自己的及笄禮,所精心縫製了三天三夜的百鳥裙。
還說想要住進她的府邸。
理由冠冕堂皇。因那是父皇母後在女兒出生時就為她精挑細選好的,凝結了他們的愛女之心,不能被旁人輕易占去。
母後雖未立刻答應下來,卿瑩卻從她的眼神中看出,對方早就已經有了讓她掃地出門的意思。
——鳩占鵲巢。
這四個字,是彼時那個錦衣華服,麵容與自己有七分相似,親昵依偎在母後身邊的少女,用那雙閃爍著得意的眼睛,告訴她的。
走出坤寧宮,卿瑩不斷平複著瀕臨崩潰的情緒。
轉身刹那,她忽然看見有一個人,從長廊那邊由遠及近地走了過來。
剛剛下過一場雨,暗灰色的天色慢慢轉晴,金色的光芒從雲層中透出。
而那個人,也慢慢從陰影裡走出來,走到了光明之處。
他約莫十八九歲,一襲玉白錦衣,金冠束發,從頭到腳一塵不染,一絲不苟,整潔乾淨到了極致,也尊貴耀眼到了極致。
在陽光的照耀下,整個人仿佛鍍上一層淡淡的金光。當時卿瑩真的有一種感覺,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就像一尊活過來了的神像,平等慈悲地愛著每一個人,讓人不自覺地想向祂祈求一些什麼。
一陣風,拂過他腰間金革玉帶。
環佩叮響,清雅絕塵。
也是這些聲音,把卿瑩驀地從幻夢中拉回現實。
身邊的人不約而同地朝著那人跪拜:
“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卿瑩怔在那裡,眼看那人越來越近,她忽然像是被那過於耀眼的光芒刺傷了般,下意識地往角落裡退。
身體不自知地微顫,垂著頭,仿佛要把自己藏到他看不見的地方。
就在即將與那個人擦身而過時,不知怎麼,一股強烈的衝動湧上心頭。
她微微抬起臉,和他有意無意地對視了一刹那。
光線濾過側麵的細布垂簾,照在男子的臉上。他膚色白皙,玉石一般細膩柔潤,五官如琢,極其的清俊端雅。
睫毛濃而纖長,眼睛的顏色非常淺淡,色若琉璃,本來應該顯得冷漠的目光由於迎著光照,竟帶上了幾分暖意。
就是那一瞬,那麼一瞬。
卿瑩朝他清晰地喊了一聲:
“皇兄。”
誰也不知道當時她用了多大的勇氣。
四周一片安靜。
喊完之後,她忐忑不安地等待著,期待著他能看她一眼,就一眼。
而不是像宮裡其他人那樣把她當成空氣,當成可有可無的存在。
至少,他……是不一樣的吧。
可惜,事與願違。
對方始終平視前方,腳步不疾不徐,而又沒有絲毫停頓地從她麵前走過去了。
那一刻,她僵在了那裡。
感覺到四麵八方投來的目光,有憐憫,有不屑,有嘲笑。
“若不是那張臉與二公主長得相似,區區一個生父不詳的野種,恐怕一生下來就被溺死在金汁之中了。就算僥幸活著也隻能淪為同咱們一般的奴婢。下三濫的貨色,竟然妄想攀附太子殿下。”
“她以為繼續若無其事地裝公主,就能洗脫掉身上的恥辱,從泥潭中爬出來嗎?”
“卑賤之人,就應該永遠卑賤地活著才對啊。”
……
卿瑩從回憶裡抽離時,瑞香正絮絮叨叨地說到,太子殿下雖脾性冷淡,卻仍然是不可多得的聖賢君子。
聽著隻覺好笑,卿瑩便笑了一聲:
“什麼聖人,冷血的怪物罷了。”
宮中之人,都是一樣的虛偽涼薄。
瑞香卻沒有說話。
突然,她“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整個脊背都伏了下去,透著一股畏懼和倉皇。
她行的是叩拜大禮。
卿瑩意識到什麼,朝她拜倒的方向倏地轉頭望去。但見一人長身玉立,一張欺霜賽雪的臉龐叫晃動的珠簾微微遮擋住。
一隻修長潔白的手挽起裂冰紋的珠簾,指尖比那珠玉還要瑩白。本該就此走進,腳步卻好似釘住了般,不曾挪動一步,穿透力極強的目光凝固在某個地方。
卿瑩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去。
入目是堆疊如雲的裙裾,浸過藥油的皮膚,甚至能清楚感到有多餘的液體,正順著小腿往下流。
她的腿光溜溜的。
意識到這一點,她皺了皺眉,卻沒有慌了陣腳,而是朝著那人回望過去。似是無聲的提醒。
電光火石之間,對方收住目光,並側身擋住了後麵的侍從。
卿瑩一眨眼,似回過魂來。她並攏了一下雙腿,看似緊張,實則隨意地用裙子擦去那些濕潤,這才扯著裙子擋住腿。
做完這些,她揚起臉,直勾勾盯著來人:
“皇兄怎麼來了。”
那人聽出她語氣中沒有絲毫異樣,應是整理妥當,這才轉過臉來,視線與她相接。
他道:
“母後有旨,令你出嫁之前,暫住孤的東宮。”
碎玉般的嗓,清冷的眸,找不到一絲半點不妥帖的失儀之處。
太子卿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