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隱山秘境(六)(1 / 2)

濃霧消散時,眼前的畫麵一轉,院中的談驚春好似長大了些。

此刻的他看起來是三四歲,他的頭發參差不齊,偏偏又直且柔順,這才顯得不是那麼淩亂。

仔細看來,這個發型還挺像長大後的談驚春的發型。

他穿著身白色圓領衣袍,衣袖和下褲是短的,露出雪白消瘦的胳膊和腿,整個人好似白乎乎的湯圓,大大的眼睛,眼尾綴著顆粉色的痣,他什麼表情也不做,就很無辜的樣子。

他走路並不流暢,即使地麵平坦,他也走得東倒西歪的,好似還不習慣用雙腿走路。

謝窈這次發現自己的視線忽高忽低,根本不能隨心所欲的移動,經過池塘一照,才發現自己這次進了一隻蝴蝶的身體。

蝴蝶停在假山上,謝窈的視野也就在假山上。

談驚春三番兩次要跌倒,謝窈不由為他捏了把冷汗。

好在他搖晃了幾下,又穩住了。

她發現,談驚春似乎幼時比正常的孩子發育的慢些,像是一個空白的器皿,過分遲鈍地接受來自外在的信息。

不過,直覺卻很敏銳。

或許是她的視線過於專注,談驚春注意到了她,於是試圖爬上假山。

可惜一個剛學會走路的人,自然無法爬上假山。

他從上麵摔了下來,驚動假山的蝴蝶,飛得更高,這次停留在了簷角。

謝窈很清楚地看著談驚春追著她的視線,雖然木木的,但情緒卻滿是不舍和遺憾。

於是他開始捕蝴蝶。

院內繁花開得正茂,蝴蝶在花叢中翩躚,談驚春嘗試了許多次,終於成功捕到了隻黑藍色的蝴蝶。

捏住蝴蝶的翅膀,他睜著一雙眼睛好奇地看著它掙紮,鱗粉沾在他的手指上。

一不留神,那蝴蝶撲棱著撞在他的眼上。

他怔愣地眯起一隻眼睛,抬手去揉,直把那隻眼睛揉得紅紅的,沁出眼淚來。

揉過眼睛後,他又開始捕捉蝴蝶。

謝窈看著他一直捕蝴蝶,捉來的蝴蝶被他裝進一個半透明的玻璃罐中,似乎他覺得捉得夠多了,停了下來。

取出一隻蝴蝶,他認真地順著蝴蝶翅膀的紋理用小刀劃開,這對他來說是一項十分細致的工作,他樂此不疲,等把這些全部做好了,再次拚接在一起。

偶爾他會看一眼謝窈。

謝窈就知道,談驚春哪會天真可愛的撲蝴蝶玩,肢解才是他會乾出來的事。

還好她這隻蝴蝶沒往他跟前飛。

不然她也是被肢解的那個。

無臉的青衣女人失魂落魄地從外麵回來,進了院子,一眼就瞧見談驚春再拚湊一隻蝴蝶的翅膀,腳下是蝴蝶的殘肢。

他即使在做這麼殘忍的事情時,表情也很無辜。

女人打了個哆嗦,上前一把打掉了他手中的蝴蝶,問:“你在做什麼?”

談驚春似乎沒學會如何講話,隻是歪頭看著她。

那種眼神毫無感情,似乎是在看陌生人。

女人受了刺激,歇斯底裡道:“你這是什麼表情?我是你娘,你的生母,為什麼五年了,你還是這種表情……”

“他們說的對,你果然是怪物,怪物……”

她拉著小小的談驚春,將他一路拽到了院裡的池塘邊,摁了進去,“你去死吧。”

談驚春甚至都沒反抗一下,很溫順地浸泡在池水中,就連水花都沒有掀起來,平靜地溺在裡麵。

過了片刻,青衣女人似乎意識到她究竟做了什麼,驚慌失措地將談驚春撈了出來:“阿綺,阿綺,你沒事吧。”

阿綺……

談綺……

這是談驚春的名字嗎?

謝窈咂摸著,還挺好聽的。

談驚春嗆了幾口水,水液打濕了他的碎發,蜿蜒著往下流淌。

他有些困惑地看著女人又哭又鬨,並不是很熟練地操作舌頭,發出聲音:“母,親……”

聽到這句話後的女人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發出了重重的哽咽聲。

她有些語無倫次,肩膀劇烈地抖動著:“這是你第一次叫我,為娘好開心。”

“我不是故意的,原諒我。”她胡亂地幫談驚春抹去臉上的水珠,蹲著緊緊抱住他。

女人滾燙的淚珠滾落在談驚春的衣領間。

談驚春好似發現了什麼新鮮的玩意。

就好像他現在意識到,原來叫眼前這個人母親,她就會又哭又笑,抱著他嗚嗚痛哭一樣。

她是開心還是難過?

她過去從不抱他,現在卻抱了他。

那她應當喜歡他這樣叫她。

這樣,她就不會把他摁進水裡。

談驚春反複地,不知疲憊地叫著“母親”二字,可他偏偏不會很好的運用情緒,是以縱使在叫母親,也是極其古怪的。

現場詭異到謝窈頭發都要炸起來。

白霧再次飛騰而起,消散時,伴隨著一聲清脆的巴掌聲。

談驚春被一巴掌扇的偏過頭去,雪白臉上浮現出清晰的巴掌印,他似乎有些不解,歪頭看著眼前的女人。

謝窈注意到女人的穿著越發隨意起來,往日打理的一絲不苟的頭發也變得亂糟糟的。

談驚春輕輕道:“母親?”

“住嘴,不許叫我母親!我怎麼會生出來你這樣的怪物,你除了會叫母親,難道就不會說些彆的了嗎?”

“都因為你不正常,他才不愛我了。”

“你天天一副死人臉是給誰看,那個人生出來的兒子都會笑,你為什麼不笑。”她撲上去,乾枯的手指扣住少年冷漠下垂的嘴角,往兩邊扯去,“他們都說你是沒有感情的怪物,我不信!”

“你必須要會笑。”

談驚春的嘴角被粗暴地扯開,露出尖尖的犬齒,動作太大,女人的指甲將他嘴角劃出鮮血來。

他秀氣的眉微微蹙起,卻並沒有掙紮。

而是在女人的強迫下,睜大眼睛,提起嘴角,努力做出像是在笑的樣子,畫麵詭異至極。

女人欣慰地笑了起來:“對,就是這樣。這樣多正常啊。”

“其實你和正常的孩子也沒什麼不一樣,隻是他們眼瞎,說你是天生魔體。”

話音落下,女人停頓了一會兒。

仿佛是癔症發作後的突然清醒,她驚慌失措地幫他抹去鮮血,聲音發顫:“怎麼會這樣……是我把你弄傷了。”

“若不是他騙我,我怎會來到這裡。”

“我好恨他,都怪我沒用,不能帶阿綺離開這裡。”

談驚春唇角的弧度一點點的扯下去,眸中沉沉的,對於女人的絮絮叨叨,沒有什麼觸動。

他的目光靜靜地落在花瓶旁,謝窈正站在那裡。

濃霧又起。

謝窈再次看到談驚春時,他靠在漆黑的牆邊,望著窗外的明月,尾巴寂寥地擺動著。

他的尾巴上布滿了血跡,漂亮的鱗片被拔掉了許多了,露出粉色的肉殷紅的血。

有人來取他的血時,感歎:“他的尾巴好漂亮,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半妖。”

“不過,你說,他真的是半妖嗎?他的血簡直有起死回生之效,隻要一滴,就能讓人五感清明,鱗片也能煉成至寶。”

“誰知道呢。”

交談聲音落入謝窈耳中,她覺得這些聲音好似有些耳熟,是清河城的人。

她想看清那些人外貌時,無一例外,依舊是空白的五官。

果然,還是他們捉住的談驚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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