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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攥緊紙張。他的心中突然有股憤怒,或是不知來由的恐慌。他討厭這股準確得?可怕的直覺,有時卻又覺得?是這樣無能為?力。

“昭雪。”

他忽然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怎麼了?”昭雪有點疑惑。她看向靈犀,青年的眼睛看向地圖,卻沒有在看地圖。他抓住昭雪的手腕,忽然有些用力。

他問道?:“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吧?”

“嗯?”

“等一切結束之後……等你實力足夠強大之後,我們一起離開這些地方?、不管是渝城、陸家還是藏劍宗……我們去遊山玩水、看五湖四海,你沒忘記吧?”

他像是在確認什麼似的。

“當?然,”昭雪覺得?奇怪,“隻要你同意。”

“你一輩子,也隻會有我一把劍,對吧?”

……一輩子?這輩子的事情太長,昭雪還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事,但是想來她也不是個當?劍修的料,此後恐怕都很難遇到什麼名劍,便也應道?:“是。”

“……”靈犀忽然放開她的手,他收起地圖。

“這就行了。”他不知是在對昭雪說,還是在對自己說。隻是這樣說了一遍,又在心中重複了幾遍。

“那我先走了,這麼一看,我隻剩兩個地方?了,多謝你幫我分擔,效率快了好?多。如果有什麼發現,直接術法喚我便好?,我會立刻趕來。”昭雪說著,分給他尋蹤符籙,很快趕去了下一個地點。

靈犀看著她的背影消失,沒有立刻離開。

他展開尋蹤符,金色的光尋著氣息漫入祈願樹中,一樹祈願牒隨風晃蕩著,不多時,一張小?小?的、被雪花浸染過有些發皺的祈願牒落在他的手上。

靈犀展開紅紙。

果然,那上麵寫的不是什麼“大姐回心轉意”,也不是什麼“仙途順利”或是“家族長青”。

隻是過分簡單的幾個字。

——“希望昭雪的願望能夠實現。”

靈犀的神?情一瞬間很鬱沉。他將紅紙捏成一團丟棄,離開了原地。

……你最?好?祈禱,祈禱你人不在渝城,祈禱你還沒入魔,祈禱你先被昭雪尋到

已近黃昏時分,她依舊一無所獲。

靈犀那邊也沒有消息傳來。

看來確實不在渝城了。

昭雪失望地傳訊給靈犀:“先回來吧。我們得?連夜趕回藏劍宗。”

然而心間的失落卻止不住地增大。事情真的會如扶青所說那般嗎?既定的命運真的是不能修改的嗎?

昭雪忽然想起了什麼,她在心底喚了聲“係統”。沒有得?到回應。

想來她也很久沒和係統溝通過了。不知道?這家夥是不是又下線去了,她這段時間實在太忙,若是它?真的什麼時候告知了她,她卻沒聽?見,也並?非是不可能的事。

不知不覺間,她似乎走到了舊宅麵前。

昭雪看向這所被封鎖的龐大舊宅,這裡有渝城世?家派駐的守衛全天森嚴看護著,禁止無關人入內。

她想起來,曾經?她也被困在這裡。這座舊宅是一座天然的囚籠,隻要加之稍微利用,便能夠形成固若金湯的陣法。

難怪現在這裡守衛森嚴。

昭雪走近舊宅,有守衛認出了她,恭敬地問好?。

昭雪隻是巡視了一圈,卻忽然查看出些許不對勁之處來。

“我進去看看。”昭雪隻說了一聲,立刻隻身進入宅邸內部,隻是在那一瞬間,她便感覺出此地氣息的流向有些不對勁。有些地方?,本身並?非陣法,需要外人的加入才能形成一整個完整的高級陣法。

她立刻警惕起來,傳訊給所認識的人。但是靈力卻無法傳出。

……無比熟悉的感覺。

昭雪覺得?心中發冷,卻又升起希望。

離不開、外人也進不來。作為?曾經?在丹峰經?曆過這種陣法的人來說,昭雪比他人更加熟悉。

果然!

她沒再?糾結其他什麼,隻是很快地原地打?坐,開始破解陣法。陣法之勢複雜,在宅邸外麵看什麼也看不出來,隻有進入內部,才能看清這紛亂的局勢。天邊黑雲逐漸籠罩,宅邸內陰冷潮濕,竟然逐漸下起了黑色的雪。

……黑色的雪?

昭雪一分神?。她伸手接過雪花,被冰得?一激靈。黑色的雪花在她的掌心長久不化,直到好?幾分鐘過去,才逐漸消融。

昭雪愣愣地,抬頭看向空中。被宅邸圈住的天空開始被黑暗籠罩,黑色的雪開始簌簌落下,覆蓋了整個地麵和牆磚瓦礫。

直到一聲聲音喚她。

“……來了。”

昭雪回過頭去。

她看見那張闊彆?已久的、熟悉的少年的麵龐。他身著紫色的衣裳,黑色微蜷的發垂在身側,歪著頭平靜地看向她,身上不沾染半片黑色的雪。

“——季雪壽……!”

昭雪又驚又喜,她幾乎要湧出熱淚,快步走過去,卻在即將到達他麵前的時候停了下來,麵上的神?情逐漸凝滯。

“你,終於來了。”少年黑色的瞳仁泛著幽幽的紅色,好?像黑色的雪融化後的血一般幽深、發暗。他蒼白的皮膚此刻更透出幾分病理性的白,看見她停住腳步,便像隻貓兒似的走近,抓住她的手掌,他的皮膚比那黑雪還要冰,讓昭雪忍不住哆嗦。

她看見他將自己的手貼在臉頰邊,幽紅的眼睛直勾勾看著她,“我……等了你好?久,昭雪。”

昭雪睜大眼睛。

冰冷的舌尖舔舐過昭雪的手心,有些黏膩、潮濕,讓昭雪的身體忍不住發抖起來。她後退幾步,靠在院中的樹上,少年像隻貓似的繼續黏了上來,一下一下地舔著她的唇角,一開始隻是試探,隨著黑雪的融化,好?像逐漸瞳中綻放出野獸捕食的暗光,侵略性加深起來。

昭雪被錮在樹邊,不得?動彈。

“季雪壽,你清醒……”

“有人說,跟著他走,就能找到你,”少年喘息了下,他用濕漉漉的鼻尖碰了碰昭雪的鼻尖,眨了眨眼,

“後來他讓我在這裡等。我在這裡等了好?久……終於等到你來了。他沒騙我。”

雪下得?越來越重,直壓得?枝條彎了腰。黑色的雪層層疊疊落在伶仃的枝條上,不給對方?喘息的時間,啜飲著春初嫩芽和汁液,隨著雪落和疊加,枝條隨著起伏和搖晃,在昏暗的天色下可憐地顫抖。

直到“撲簌簌”的一聲,枝條不堪重壓,一簇黑雪墜落在昭雪的腳邊。

昭雪眼眶中含淚,她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她竟從未懷疑過他的話。

少年則應了聲,他高興地蹭了蹭她的臉頰。

“昭雪,昭雪。”

“昭雪,我原本很害怕,在分彆?之後,會有人取代我的位置。”他說,“一直,很害怕……”

“但是,還好?。我一直是你的——”.

而一柄劍破風襲來,斬破了黑色的雪。將季雪壽剩下的話截斷在口中。

他偏過頭,靈巧地躲過劍刃。劍深深釘入牆壁之中,留下鑿痕。

隻是回眸的刹那,青年的身影不知何時已來到跟前。

他抬手按住他的臉,骨節鋒利、用力到泛白,在狂湧的靈力席卷下朝著牆邊砸去,狠狠嵌入牆內!

他舍棄了術法和劍術,隻是狠狠地、一次次地用拳頭砸向他的麵門。一下接著一下。

“哐、哐——”

靈犀陰鷙地沉聲念著,一字一頓:

“你、找、死。”

第075章

075.

塵煙散去, 露出少年那張漂亮卻顯得些許狼狽的臉。

他的半張臉浸在紅色的血中,頭?發被沾濕,團成一綹一綹, 那雙紅色眼睛卻在猩紅的血中越顯透亮黑紅。

他抬手,沒有任何?猶豫地,剜向青年?的脖頸,留下清晰的指痕。

指痕上隱隱黑氣繚繞, 靈犀冷嗤一聲,伸手抹向脖頸處,黑氣帶著皮肉灼燒起來,空氣中散發著陣陣焦味, 直至黑氣消失。

不過這一個片刻時間, 兩人再?次交手起來。

滾熱的血澆在黑色的雪上,後?者逐漸融化。

昭雪也慢慢回過神來。

她抹了抹淚,趁著這二人交手的時間, 開始飛快地結印、布陣, 破解陣法。

她閉上眼睛,使?勁讓自己不去看眼前的畫麵。

可?是先前的一幕幕卻?不斷在她的腦海內重現。

……為什麼?

是她一直以來都自以為是、誤解了他嗎?

為什麼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這一切, 都是她的責任嗎?

“昭雪!”

一聲呼喚將?她喚回神來。

略顯焦灼的戰局中,青年?的聲線依舊清亮且具有穿透力。

昭雪睜開眼睛,看見靈犀那張即便掛彩也依舊在灰蒙蒙的黑雪之下攝魂奪魄的麵龐, 具有讓人清醒的力量。他看向她,儘管什麼都沒說, 但是昭雪已經知道他想說的話。

她動了動唇, 想起了和他的約定, 才覺得動搖的心穩定了些,繼續定下心性破解陣法。

但如鬼魅般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經繞開中心戰局, 來到?她的身旁。

“你在看誰?”他歪著頭?,伸手握住她結印的雙手,但倒不像是準備打斷,像隻是試圖依戀的靠近,引起她的注意。

昭雪心中一驚,她剛準備回過頭?,便看見青年?的示意。

她耐下心性,閉上眼睛,不去看季雪壽,依舊破解陣法。

少年?的氣息有一瞬間的停頓,他似乎不理解她為什麼會?這樣?做一般,有些許疑惑地試著去掰了掰她的手掌,但是一陣劍鋒撫過,靈犀的劍刃已然?抵上他的咽喉。

“彆妨礙她。”青年?森冷地說道。

季雪壽的身影化作黑氣從劍刃之下消失,下一秒出現在紛揚的黑色的雪中。

“昭雪,他,是誰?”少年?胸口處的銀鈴叮當作響,他歪頭?看向靈犀,黑紅色的眸子染上越發濃重的戾色,

“好礙眼。我,可?以殺了他嗎?”

“……”

倒是靈犀嗤笑出聲,他胸口的衣襟已經被血色儘染,眼中的鄙夷和輕蔑止不住:

“昭雪,這就是你一直心念的青梅竹馬嗎?看起來已經入魔了,依我看,心性也不過如此。既然?如此,”

他也咧開嘴笑了笑,“我也可?以殺了他吧?”

“……”

昭雪覺得頭?疼得快要裂開了。

靈犀現在是元嬰圓滿的實力,季雪壽能跟他打得有來有回,說明他的實力差不多也是這個等階。按照常理以及夢中的預知來說,季雪壽若是真的完全入魔,不可?能隻有這個等階。這隻能說明,她來得還算是及時,他還沒有完全入魔。

這個陣法並不算很難解,想必扶青也料到?了這件事。如今的問題是,隻要陣法解除,季雪壽入魔的事情就會?被所有人知道,特彆是,他們現在還在渝城境內。

昭雪想象不出來,季家?家?主看見入魔的孩子時,該是什麼樣?的心情。

如果不能夠在這裡中斷季雪壽的墮魔,他一旦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此後?的仙途便是完全毀了。他會?被逐出宗門、眾叛親離,遭受世人異樣?的眼光……而?這隻怕會?加深他墮魔的進度,使?一切變得更?加不可?挽回。

……到?底該怎麼做?

昭雪忽然?感覺到?無力和迷茫。扶青難道是早已料到?這一步了嗎?

他知道她從來是一個脆弱且優柔寡斷的人,他知道她不具備像大姐她們那樣?救世的情懷和節操,他知道她有太多私心,他知道她遲遲無法在棋盤上落子……是這樣?嗎?

夢中的絕境,是一定會?到?來的。她如果不解開陣法,無法製止季雪壽墮魔,則兩敗俱傷;若是解開陣法,則渝城必遭難、深陷火海,季雪壽也會?遭到?世人唾罵。

“昭雪——!!”

是靈犀的聲音。

他似乎在憤怒和焦灼,一眼便看穿了她,“你在擔心他?即便事到?如今?”

昭雪的手有些無力地垂下,她閉了閉眼,覺得心臟有些刺痛起來。

“……靈犀,你相信嗎?假如今日要墮魔的是你,我也會?這麼做的。”

“……”

她垂下睫毛,淚珠一滴一滴滑出眼眶,滾燙地落在黑雪之上,

“為何?總是要讓我做出選擇呢?我是很貪心的人,我一個也不想選。”

她抽噎的音色讓二人都有些發愣。季雪壽停下動作,手中的黑氣散去,黑紅色的眼瞳中頓時浮現些許茫然?來。

他感受到?了昭雪悲傷的情緒,有些無措地伸出手,想要試圖拭去她的淚,於是黑雪層層疊疊覆蓋在她滴落的淚珠上,可?是都很快融化。

她的眼淚的溫度好像能燙傷他一般,令他止不住地顫抖了一瞬,喃喃她的名字“昭雪……”。

還是靈犀最先發現了不對勁之處。

他甩開扼住季雪壽脖子的手,大步朝她走去,聲音急切憤怒到?可?怕:

“你要做什麼?住手!!”

然?而?一道禁術咒印已經在她的腳下浮現。

靈犀不熟悉這禁術,但是他有很深、很深的不好的預感。

血紅色的禁術很快綻放出血光,在黑色的血中變得耀眼炫目。

“季雪壽,”昭雪說,“過來。”

少年?像一片黑色的雪一般飄過去。

他牽住昭雪的手。

但是那道陣法將?靈犀阻隔在陣外。他幾乎睚眥欲裂。

他看見昭雪微笑著抵住少年?的額頭?。她身上的靈力一瞬間暴漲,但是脆弱的經脈無法壓製,這讓她的唇角和耳朵很快滲出溫熱的鮮血。

“你流血了,”季雪壽有點慌起來,“痛嗎?”

“還好,比這更?痛的也不是沒有經曆過,”昭雪竟然?笑了起來,她抓住季雪壽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問道,“入魔痛苦嗎?被困了那麼久,植入魔種不得出去,隻能在這種地方日複一日等待……心情是怎樣?的?”

“不痛苦。”季雪壽看著她的眼睛,說道,“心情,當然?是想見你。”

“一直在想,每時每分,都在想。”

昭雪怔了一下,隨即彎起眼睛:“……謝謝你。”

謝謝你,等了我那麼多年?。

血陣之中,靈力衝天。灼熱的溫度融化了他們腳下的每一片雪,狂風卷著周圍的黑雪逐漸裹住他們二人,範圍擴大、直襲天際。

“昭雪,”恍然?中,昭雪聽見少年?有些慌張和茫然?的聲音,

“我那時,是不是做錯了?”

昭雪知道,他在說小時候欺騙自己喜歡大姐這件事。

如果他那時坦言相告,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是不是不會?發展到?這一步?

“或許吧。”昭雪閉著眼睛,有些虛弱地說道,“不過我也不確定,假如你那時那樣?說了,或許我們連朋友都不是。因為我那時根本不相信……會?有人愛我。”

“那,現在呢?”

“現在,我愛我自己。”昭雪笑著說。

“這個同命陣法,會?讓我們心脈相連。我會?分走你體內的魔種、禁製、靈力、修為……隻要我受到?靈力傷害,你便也會?受到?;你的修為得到?突破,我也會?;我死?去,你也會?跟著死?去……而?隻要我不入魔,你便也……永遠不會?入魔。”

昭雪有些氣若遊絲地開口,問道:“季雪壽,你願意與我入同命陣嗎?”

少年?沒有猶豫,他似乎不管昭雪說了什麼都會?這麼回答:“我願意。”

“……”昭雪笑了一下,“便是不願意也晚了。”

陣法已成。

那陣血光散去,這場紛紛揚揚的、持續數日的黑色大雪終於停止。

昭雪昏迷倒下。她靈力暴漲,此刻已至金丹中期修為,經脈無法承受,幾乎碎裂一半。而?季雪壽身上繚繞的黑氣也近乎減退,但靈力驟然?的衰減讓他也支撐不住,倒在她的身側。

不過片刻,宅邸陣法寸寸破裂。

“小照——!!”急切的聲音從宅邸外傳來,但是比那聲音更?快的,是一道如風一般的玄色人影。

幾乎是眨眼之間,他便已經上前俯身抱起了昭雪。他很快認出了這一切的來源,劍鋒橫指,便要剜向地上那少年?脆弱的脖頸。

但是,一隻手生生握住他的劍刃。

那是一張江泠風沒見過的臉,但是卻?有幾分他熟悉的氣息。他很快認出這熟悉的氣息是昭雪的那柄裝飾劍上的,答案已經近在眼前。

這名青年?是她的劍靈。

他坐在血泊之中,散發垂下,整張臉幾乎全都掩在血漬之中,唯獨那雙如彎月似的眼睛冷冷懸著,疲憊漠然?。

劍刃將?他的掌心剜出了血,他卻?察覺不到?痛似的,冷冷開口:“彆碰他。”

“他和昭雪結了同命之咒。他死?了,昭雪也會?死?。”

“……”

陸照禾趕上前來,他方才命令衛兵圍住了這座舊宅,裡麵現在連半隻鳥都飛不出去。

“小照!!”他看見昭雪的樣?子瞬間紅了眼眶,“她的傷好重,經脈碎裂……是誰做的——同命之咒!?是哪個滾蛋下的!??”

陸照霜隻看了一眼情況,就蹙起眉頭?,他按住自己的弟弟:“照禾。”

“大哥,小照她……!”

他搖搖頭?,走上前,“劍尊,舍妹傷勢過重,在下想將?她帶回陸家?療傷……”

他注意到?男人陰鬱得可?怕的神情,儘管隻有短短一瞬。他從未見過藏劍宗劍尊這幅模樣?,幾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江泠風收起長劍。劍靈的身影已經消失,他似乎已是疲憊地枕回了昭雪的劍中,地上隻餘那個昏迷的少年?的身形。

他抱緊懷中少女,漠聲說道:“我會?將?她帶回流光峰,壓製魔氣。療傷一事,不勞陸家?煩心。”

他說著,身形轉瞬消失在原地,連帶著地上那個少年?一起。

“小照!他怎麼能就這樣?——”

陸照霜的臉色也在外人離去的一霎那間沉下來。

他按住弟弟的肩膀。

結合情形,陸照霜敏銳地推斷出這裡發生的事,他一時間又想起了那名丹修的話,捏緊掌心,指節用力到?泛白,聲音森冷,

“死?局已破……但小照受此重傷。陸家?會?讓他付出代價。”

他拉住陸照禾,一邊眼神示意,邊轉身冷聲吩咐:

“焚毀舊宅,同時封鎖消息。這裡的事,一個字都不許傳出去。”

“是。”

下屬領命離去。

第076章

076.

昭雪醒來時, 已經是在藏劍宗了,正是?次日。

她緩緩起身,感覺到身體經脈各處都洋溢著溫暖的感覺, 然而丹田處卻有著灼燒之感,仔細一探究才發現?,自己的境界已經至金丹中期。

原來昨天發生的一切都不是?一場夢,那是?確確實實存在?過?的。

很快有人感覺到她醒了, 門被推開,江泠風走了進來,他看向昭雪:“身體怎麼樣了,感覺好一些了嗎?”

昭雪回答道:“好多了, 謝謝師尊。”

隻是?她的情緒仍舊有些怏怏的。

江泠風照舊是?什麼也沒問。

他和昭雪的很多長輩不一樣, 即使什麼也不問,也好像總是?能?一眼看穿到底發生了什麼,以及昭雪心中所想?的事情。

昭雪能?感覺到, 這不是?她和季雪壽之間的那種默契, 這或許是?一種更接近於共情的情感。就像是?當年她和師兄在?問信村所經曆的一切,儘管那其實並沒有存在?過?, 但是?他們在?樹下看著遠處那片大火蔓延的經過?時那份心境卻是?相同的。以至於幾十?年後,他仍舊能?夠切身處地的感覺到她此刻的心情。

昭雪隻是?沉默了片刻,便從床上?下來, 問道:“師尊,宗門大比已經結束了嗎?”

江泠風回答:“是?。”

昭雪歎口?氣, 苦笑?一聲:“看來隻能?等明年了。”

江泠風:“此事不急, 待你養好身體再說?。”

昭雪點了點頭, 回答:“嗯。”

江泠風又道:“你身體裡的魔氣,我已經替你壓製了。實際並非很嚴重, 隻要你日後潛心修習,並不算是?很大的事情,你不必因此而憂慮煩憂。”

昭雪回答道:“我相信師尊。”

她一直都相信,他從來如此。

然而,她此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江泠風告訴她,季雪壽已經在?藏劍宗內,讓她無需擔心。那她現?在?所正要處理的事,便是?去請丹閣,見?一見?扶青。

即便她此時此刻已經破局,她還是?想?去見?他一麵,親耳聽聽他到底是?怎麼說?的。

收拾好後,昭雪下午便去了請丹閣,她在?那裡坐了良久,過?了幾近半個時辰,卻並沒有見?到對方的人影。

她問請丹閣的管事:“你們家的主人在?哪裡?”

管事搖搖頭:“屬下並不知道,或許您可以親自聯係他。”

昭雪驀地想?起來陸照霜和陸照禾曾經說?過?的話,或許是?他們帶走了丹修扶青。僅此一事後,昭雪雖然不能?再像從前一樣完全的信任著對方,但是?她也不願意看見?他受到傷害,更彆提她心裡還對他和薑氏一族隱隱懷著愧疚之情。

她立刻動身,前往了陸家。

此時此刻,陸家。

陸憶齡已經從彆莊回到了主家。前幾日家主突然說?自己要隱退閉關,不再掌管主家的事物,他想?將此全權交給長子接管。儘管旁係傳來很多不滿的聲音,但是?這一切都被嫡係的長子和次子給摁了下去,那些人不敢再反駁,隻能?看著主家即將易位。

在?長子繼任之前,他們的母親就已經被接回了主家。從前便是?陸憶齡掌管主家的事務,但是?自從她身體不好、去了彆莊之後便很少再管。陸照霜將她從彆莊接回來之後,也有很多事情想?要請教、詢問她。以這個為名?由,他希望陸憶齡今後能?夠一直住在?主家,不再回去彆莊。

陸照霜:“以後小?照也會回來住的,母親您也希望能?夠看見?她吧。大家都在?一起,這不正是?您一直以來所殷切希望的嗎?您甚至從來沒有正式的見?過?她一麵。”

陸憶齡說?:“我已經沒有正式與她相見?的資格。比起怨恨,我甚至更希望她能?夠遺忘我才好,我不配當她的母親。”

陸照霜心有不忍:“哪有孩子會恨自己的母親的呢。母親,你不也深深的記掛著她嗎?隻是?她不知道而已。小?照她的年齡還小?,隻要您和她一直相處,她總會明白你深切的情誼的。”

陸憶齡看起來很悲傷:“……但願如此吧。”她總是?無法忘記那天?在?藏書閣中,看見?昭雪熟睡時說?的那句話。她似乎厭惡她的觸碰,也不知夢見?了什麼,才會露出那般難過?的表情,讓她自己也心有戚戚。

陸憶齡走後,陸照禾坐在?桌邊很久,沉默了半晌才開口?道:“我知道母親也是?想?見?小?照的。”

這兩天?裡,他看見?大哥明裡暗裡忙了不少事,忙著繼承主家、忙著威懾旁係、忙著籌備小?照回家的事情、也忙著曾經與薑家的往事。

他的臉上?增添了幾分疲憊之色,隻是?那讓他看起來更具繼任家主的威嚴。

“母親會留下來的,”他說?,“不僅僅是?為了小?照,也是?因為陸家的未來。”

陸照禾有幾分愁容:“不知道小?照在?藏劍宗如何了?她身上?的魔氣有被壓製嗎?經脈有被彌補嗎?無論如何,我總是?不能?相信外人。她隻有在?陸家才能?得到最好的照顧和資源。”

“她總歸是?會回來的,畢竟是?陸家的人。等我正式繼承後,唯一的不穩定因素也消除了,她沒有不回來的理由。”陸照霜聲音篤定,但是?緊接著,他蹙起眉心,話鋒一轉,

“在?那之前,還有著更重要的事情要去處理。”

門緩緩打開,腳步聲由遠及近的傳來。

陸照禾隻是?看見?了那人的身影,便不由自主的捏緊了拳頭,繃緊了肩膀。

他咬牙切齒地恨聲道:“扶青……”

薑扶青失笑?一聲,踏入門檻:“沒想?到,原來陸家次子也是?能?夠記住他人的姓名?的嘛。”

陸照禾被他的話激得額角青筋直跳,剛想?說?些什麼,就被陸照霜製止。

他做了個手勢,請對方坐下。

“想?必你已經知道昨日發生的事情了吧。”

“是?。”

陸照霜給他斟了一杯茶,“你該清楚,我們不能?忍受任何對陸家、對小?照不利的事情和因素出現?的。”

扶青一笑?,淡然喝下了茶。

陸照禾挑眉:“你不怕這其中有毒?”

扶青眯著眼睛,“嗬嗬”笑?兩聲,道:“實不相瞞,二位,從我決定好做出這個計劃的那天?開始,我就設想?了自己有一天?會是?這樣的結局。”

“……”

“從知道我的身份那天?開始,陸家的人早已將請丹閣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了起來,想?必當時我的一舉一動,也是?在?各位的監視之下,我早已沒了要逃脫的想?法。或許可以說?,從更早一點開始,我就做好了這樣的準備,見?證自己的歸路。”

陸照禾冷笑?兩聲:“你既是?對自己的實力?有自知之明,為何還如此不自量力??活著難道不好嗎?當年你一族九十?口?人皆死於雷劫之下,唯獨你苟且偷生,既然如此,何不好好活著,非來自尋死路?”

扶青看著他,笑?著笑?著,又是?歎了口?氣。

“……是?,我至今也才明白,自己的想?法到底有多天?真。”他垂下眼睫,看向茶盞,“常言道,修仙之途上?人人平等,每個人麵臨的機會都相同,可是?這世上?有的人生來就比另外一些人更加平等。我早該明白這樣的道理,可是?卻始終不甘心,非得將自己的一生都搭上?才算。”

“不過?,事到如今,我也算明白了。隻是?我仍舊無怨無悔,如果能?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麼做。因為如果不選擇這條路,我便無顏回到過?去,麵對曾經的那個自己。”

陸照霜說?道:“當年煉製問道之丹一事,薑家也是?同意的,畢竟兩家運勢相連,陸家興盛則薑家興盛,對於此事的後果,薑家也是?甘願自負的,這是?與天?道的自願對賭。隻能?說?,天?不遂人願,運勢差一些罷了。雷劫一事之後,陸家也為薑家全族建了墳塚,將你的父母遷進了祠堂……”

“是?,可是?那又如何呢?”扶青說?,“我確實失去了歸處,不是?嗎?”

“……”

陸照霜放下茶盞:“當年若是?你與我陸家提出其他訴求,想?必那時家族也會儘量滿足於你。隻是?你謀劃此事數年之久,如今甚至傷害陸家和小?照,我們無法原諒。”

扶青說?:“我本也是?也不求你們的原諒。”

他放下喝空的茶杯,說?道,“你們想?要將我如何,便如何。我沒有怨言。”

陸照禾正等著這句話。他剛一開口?:“那便——”

門被驀地打開:“等、等等!!”

少女氣喘籲籲地出現?在?門口?。

陸照禾騰的站了起來,睜大眼睛看向她:“小?照!?”

“你怎麼來了?”

他有些無措,看了眼扶青,又看了看陸照霜,似乎想?遮掩一般地莫名?心虛起來:“小?照,我們沒有……”

“我想?,和他談談。”

昭雪才從請丹閣趕來,一路暢通無阻。想?來也是?陸照霜吩咐了下人,看見?她便不許阻攔,才能?這麼順利趕上?。

陸照霜皺起眉峰:“小?照——”

“請讓我,跟他談談,”昭雪咽了咽喉嚨,她看向陸照霜,“……大哥。”

“……”

門被合上?,室內光線沉寂下來,隻餘昭雪和扶青二人。

出人意料的是?,扶青率先開口?了。

他像是?老朋友似的,和昭雪有些隨意地聊道:“我不知你還有如此魄力?,但是?未來的事並非一帆風順。你體內壓製魔種,此後更是?與他同命,你有信心和把?握嗎?”

昭雪:“我有。”

她又抬起頭來看扶青,問道:“那你呢?”

“數十?年前開始籌劃這件事情的時候,你又是?有幾分把?握的?”

扶青自嘲地笑?道:“不到一成。”

昭雪:“旁人總道我是?賭徒,我覺得,你才是?一個十?成的賭徒。”

二人都埋頭不語半晌,昭雪才再次開口?道:“你不用擔心,扶青。大哥那邊我會去說?的,他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

“你想?繼續留在?藏劍宗也好,回去請丹閣也罷,隻要去過?你想?過?的生活就可以了。陸家不會再繼續追究,你不會有事的。”

“……為什麼?”

半刻,扶青才抬起頭看她,他總是?眯著笑?的那雙眼睛睜開,眼底晦澀不明,“為什麼要為我做這些事?昭雪,你該知道,我便是?被救下也活不了多久,當年一事是?我的心結,想?來這事到底也是?我族自作?自受,然而我終究是?放不下這個坎。如今敗了也好,我大概能?了卻此生……你不必如此。”

昭雪說?:“正因你所剩時間不長,我更希望你可以自由地、為自己而活。扶青,我們幼時遭遇相同,同不見?父母、寄人籬下、受儘冷眼。我不知你心底對我有幾分認可,我隻是?一直在?想?,若是?一切都能?夠改變就好了,我不想?看見?你變得痛苦,正如我不希望自己不好受一樣。我將你一直當做朋友……扶青,不知你心底,有幾分拿我當作?好友?”

“或許你不必說?。”昭雪又低眉笑?起來,“那個答案,如果是?我不想?聽的話,就不要回答了。但是?,儘管如此,我依舊希望你在?往後的時間裡能?夠開心一些。”

“正如我們在?丹峰的那些時候一樣。”

昭雪話落,過?了好一陣子,她才聽見?扶青稀稀拉拉的笑?聲。

“昭雪姑娘,你真是?……”對方像是?不知道該用什麼詞去描述一般,斟酌了好一會兒,才搖搖頭,看向她,眉眼之間都笑?著,

“丹峰的那段時間,也是?我最開心的時候。謝謝你……你願意拿我當做朋友,對我來說?,真是?最好不過?的消息了,你的這番話,大概也是?我此生後為數不多的慰藉。”

他說?著,長舒一口?氣,站起身,撫了撫衣擺,對她作?了一禮:

“也是?時候該告彆了。從容落子,布局謀篇。人間這趟,我已經儘興了。昭雪,你呢?”

回到了請丹閣,扶青忽然覺得疲憊難堪。

他坐在?椅子上?,在?昏暗的光線中默了半刻,緩緩移動視線,這才注意到,棋盤上?的棋子似乎被人動過?了。

他問管事:“今日可有人來過??”

下屬回答道:“今日昭雪姑娘來過?,等了您半個時辰,不見?您的人,便離開了。”

薑扶青再次看向棋盤。

這局棋盤自從那天?陸家雙子來過?之後,便再沒有動過?。這本是?一局無人能?解的死局。

然而,今日的來人,似乎隻隨手下了一枚白子。

——神之一手。

困惑他數年的問題迎刃而解。

……隻是?他以為的死局而已。是?他自己困了自己太久太久。

但那又如何?他與這荒唐的世間,至死還是?無法和解。

扶青忽然全身脫力?,向後靠在?檀木椅上?。他卸下在?外人麵前的偽裝,垂下眼睛,像個孩子似的,慟哭著流下淚水。

“……可是?,這樣多年……父親、母親,早知如此,不如同歸去。”

不如同歸去。

昏暗的室內,隻有焚香後的灰燼散發嫋嫋沉靜的香氣。

第077章

077.

事情總算是告一段落了。

昭雪回去看了季雪壽, 對方仍處於昏迷之中。但是師尊告訴她,不日他?便會?醒來。

昭雪坐在少年?的床邊,看向透出陰暗光線的窗外。她長長呼出一口氣。

“靈犀, ”她忽然出聲?道,“你說的話還作數吧?”

“……”

對方跟她彆扭鬨了好幾日。至今還不願意開口說話。

昭雪說:“我已跟宗裡請示了,今年?會?出去遊曆一番,在明年?宗門大比之前再回來。那時候, 大姐正好也出關了,恰好能?趕回來見她。”

劍靈似乎是不信一般:“你真的願意和我離開藏劍宗?”

“是……”昭雪垂下?頭,發絲跟著?滑落,她微微一笑, 道, “我實在是不夠成熟,麵對很多?事情,即便相比於之前的自己來說, 已是變化良多?, 但是在大部分人的眼中,我依舊是以前的自己。我不知該如何去解釋, 也感覺有些疲憊……噩夢消除了,但是我的人生還要繼續,不是嗎?”

靈犀問道:“你覺得那些人會?同意你離開嗎?”

“我馬上就會?動身。就像是我曾經?離開渝城一般, 這次我也會?不動聲?色地離開。分彆是暫時的,但也是必須的……我不會?再像去年?那時候一樣, 在大姐懷裡悄悄地哭了。無論他?們是否同意, 都不能?乾擾我做出這樣的決定。”

“……”靈犀咳嗽了一聲?, 問道,“是隻帶我的嗎?”

“你願意嗎?”

“本來我是很生氣的。”靈犀說, “我討厭你身邊那些男人。但是想來想去,你最親近的還是我,聽聞修士一生會?有很多?道侶,但是卻?隻會?有一把劍。我就……勉為其難同意你的決定。”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昭雪看著?眼前昏睡的少年?的麵龐,說道,“扶青的話讓我思?考很多?,我總是忍不住想,若是一切真的延續了該如何?真的按照命運中發展、又該如何?在我剩下?的幾個月的生命中,我還有什?麼能?做的?”

“……到最後,我發現?我最忘不了的,是那時剛出渝城不久,在青陽秘境外所見的一切。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絢麗、繁華的世界,我想,那般場景,或許我此生不能?再忘懷。”

昭雪回憶得出神,喃喃道,“若是我真的不能?更改命運,我一定會?用剩下?的幾個月生命去將這片大地遊曆一遭。我所見之處、所到之地,皆是我生命的組成部分。修仙之途漫長,人人皆想得道長生,即便是凡人也想踐行自己心中的道義,我想去多?看看、多?見見……或許隻有這樣,我才?能?真正理解自己的‘道’是什?麼。”

“我倒是無所謂。反正跟你在一起,去哪裡玩兒都行。”靈犀說著?,“嗬嗬”笑了幾聲?,挑唆道,“你若是願意,幾年?不回來也未嘗不行,反正那些人類也無趣且令人厭煩。更何況,你已是金丹,不是以前那個需要彆人保護的菜鳥了。”

“我還得回來見大姐呢。”昭雪搖搖頭,她抬眸看了眼窗外,清亮的月已經?掛上樹梢,溫涼的月光灑落在院中。她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幾封書信,在桌上一一放好。

“靈犀,”她忽然開口說道,有些沒頭沒腦,“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那晚的月光也是這麼亮。”

“……我可沒忘記你將我坑得很慘的事呢!”劍靈念叨起來,說著?說著?,聲?音又逐漸低了下?去,“不過,那次也是第一次有人能?看見我,叫出我的名字。大概,我也不會?忘記那天吧。”

他?補充道,“再過兩千年?,也不會?忘記。”

昭雪“嗯”了聲?,點點頭,“看起來,仙子說過的話還算管點用。”

“你——”

她聽出來劍靈這家夥大概又快要生氣,眨眨眼睛,飛快接道,“聽聞靈心宮九皇子鮮少離宮,今日本仙子便帶你出門遊曆一番,這一次,直到儘興為止。”

隨著?淺淺的笑聲?,空氣中的身形波動著?,最終消失在原地。

不多?時後,床上的少年?醒來。

他?在昏迷之中隱隱約約能?夠聽見她的聲?音,卻?不太?清晰。他?越是拚命想聽清她在說些什?麼,越是難以清醒。

直到最後一切歸於沉寂,院中的樹梅香傳來。窗外月光清冷,鮮少知道情感的他?卻?感覺到了一股異樣的惆悵和落寞。

“……昭雪。”

沒有應聲?。

她大概已經?離開了。

季雪壽抓住胸口的衣襟,他?感覺自己的心口隱隱發疼。好像失去了什?麼。

昭雪、昭雪……

她如今已然不在這裡了。

他?伸手,隻摸到了床邊她留下?的一封信。

展開信紙,上麵隻有簡簡單單的四?個字。

——“下?不為例”。

季雪壽不知為何,心口抽疼得越發厲害。這是他?傷心、難過的心情,還是與昭雪中了同命之咒後感知到的她的情緒?她此刻也會?在傷心著?嗎?是因為什?麼?心中這股迷茫的情緒是什?麼?是想要去探尋、想要撥開迷霧,想要找到自己真正的價值所在?

是因為那句,她在舊宅中對他?說的“現?在,我愛我自己”嗎?

她的身邊依然有他?的位置,隻是季雪壽卻?莫名覺得,慌亂無措起來。

他?隨著?這股心絞落下?淚來,然而摸上眼瞼的位置,他?才?觸碰到,眉心那道淺淺的指印。

——一個小小的十字。

仿佛她還在他?的眼前,對他?笑著?,歎聲?道:

“季雪壽,下?不為例哦!隻原諒你這一次。”

眼淚“啪嗒啪嗒”落下?,砸落在紙張上,浸濕那簡單的四?個字。

季雪壽恍然間發覺,他?好像,不再是她的唯一了

陸照禾接到江泠風傳過去的信後,雷厲風行,直接去了藏劍宗登上流光峰。

他?把信紙拍在江泠風麵前,急切地質問道:“劍尊,這是什?麼意思??小照她不在劍宗,出去曆練——她一個人的決定!?居然還是一年?這麼久的時間!!”

江泠風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慢慢道:“信是她所寫,我隻是傳去陸家而已。”

“您便允許了她這般作為?您不怕她一人在外有什?麼危險!?”

“我有她的本命魂燈,”江泠風平靜地說道,“況且她的納戒中有我一縷神識。她出任何事,隻要我不在閉關,都能?第一時間察覺到。我比陸家清楚她的位置。”

陸照禾氣笑了:“劍尊,您知道她是我陸家的人,她一聲?不吭便離開劍宗、離開陸家外出曆練,您不加阻攔便也罷了,居然也不提前告知我們一聲?嗎?”

“她有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我沒有阻止的理由。況且,”

江泠風抬起頭,冷冷覷了一眼青年?,“她從未回過陸家,何來‘陸家的人’之說?”

“……”

“若是想取得她的認可,便自己前去找她。以陸家的資源和人脈,找到她不過數月之事,屆時,再去質問也不遲。”

“……嘖。”

青年?不再多?說,憤怒而急迫地離開。

在陸家離開之後,江泠風發現?門外站著?一道伶仃的人影。

他?放下?茶杯,那道人影才?猶豫著?顯現?出來。

是他?之前看見的那個外門弟子。不久之前,昭雪說過,他?在萬魔之淵之下?有奇遇,現?在的實力已至化神期,但是不論如何,現?在的他?看起來始終和以前沒有太?大的區彆。一樣的蒼白?而陰鬱,總是形單影隻站著?,習慣性地隱沒在人群中。

若不是因為昭雪,江泠風大概永遠也不會?注意到他?。

他?的手背在背後,緊緊地捏著?信紙,不知在門外聽了多?久。

“……”江泠風沒開口,他?便也踟躕著?,直到夜風吹過,他?才?慢慢出聲?,聲?音稍不注意便會?隱在風聲?中,顯得落寞,

“昭雪她……還會?回來嗎?”

江泠風答道:“一年?後回。”

“我方才?聽說,劍尊您有她的位置……”謝明毓看起來很不安,他?問道,“可以告訴我嗎?我很擔心她……我想去保護她。”

“她不需要你的保護。”江泠風冷漠地拒絕。

“可是……”少年?的眼神顯出幾分迷茫,“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從前她在的時候,我會?和她一起修習,我想變得更加強大,這樣就可以保護自己、保護她。現?在我已然實現?了自己的願望,但想要保護的人卻?不在身邊……這樣又有什?麼意義?”

“……”江泠風沉下?眉峰,“她給你留了信?”

“是。”

“信中說了什?麼?”

謝明毓展開信封,念出聲?:“‘謝謝你。我也會?,努力追上你的。’”

他?的喉嚨忽然發澀起來,傳出令人覺得是錯覺的哽咽,“可是,她不在我的身邊,我又該怎麼辦才?好?我不想過見不到她的日子……一分鐘也忍受不了……”

“她一年?後便會?歸來。”江泠風冷淡說道,“她以你為目標,努力修煉。你既思?念她,更不可辜負才?是。”

“……”少年?似懂非懂。他?隻是抱著?信紙,在夜風下?嗚咽著?走遠。

淚水的潮意讓江泠風心生煩躁。

他?不清楚今晚或是以後還有多?少要獨自偷偷落淚的人,隻是覺得從未有這樣一刻,他?們的臉令人心生厭煩起來。

他?一直覺得自己不一樣。作為昭雪的師長,他?理應有守護好她的責任。隻是在麵對那些人時,原本耐下?心來的話語竟也顯得刻薄而讓人難以忍受。

……昭雪。

江泠風閉上眼。浮現?在他?眼前的,是他?們在渝城的初次見麵。他?那時隻不過時救起了落水的她,她卻?在後來,撈起溺水十餘年?的自己。

他?這時才?明白?,作為她的師長的身份,竟是他?比他?人多?出的唯一一份僥幸和優越感。

他?想永遠在昭雪的眼中看見那份鮮活。

——那便,永遠如此罷

此刻的陸家氣壓低沉。

陸照霜將短短一張信紙翻來覆去看過數次,眉間的褶皺始終展不平。

“人手已經?派出去了嗎?”

“是。各組織的委托也發出去了……可是,至少也要花費數月時間,”陸照禾坐立難安,“大哥,小照總不會?在那之前出什?麼事吧?”

“隻能?儘最快的速度……”陸照霜說著?,頓了頓,有些驚訝地抬頭,“母親,您——”

來人掀開簾子進來,在桌旁坐下?。陸照霜立刻起身斟茶。

陸照禾看見陸憶齡過來,霎時也心虛起來,小聲?道:“母親,您也聽說了嗎?我和大哥已經?籌備去找小照了,您不必太?過擔心……”

陸憶齡伸手拿過信紙。

昭雪的留言十分簡單。若是不了解她的人,會?以為她好像向來就是個如此簡單的孩子似的,內心單純。但陸憶齡了解了她從前的過往後清楚,她的孩子並不是這樣的。她經?曆過很多?,也會?想得比一般人多?更多?。

但是如今留在紙上的,隻是一句簡短的“曆練,一年?後歸”。

是她深思?熟慮之後才?留下?的話,還是隻不過是疲憊了呢?

陸憶齡不清楚,但是那是她的孩子。她本能?地能?夠從她留下?的隻言片語中,感受到,昭雪不想任何人去打擾她。

她放下?信紙,開口道:“照禾,你成年?那年?,也獨自外出曆練了半年?吧?”

陸照禾先是“嗯”了聲?,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抬高聲?音:“母親,那怎麼能?一樣——!!”

“小照她如今是金丹期,按照這點來算,她不過十六七已有你那時的修為,你更沒有什?麼可以擔憂的才?是,”陸憶齡看向他?,“彆再去找她了。我知道你們亦愛護她,但是,若是這份愛護之心忤逆了她的心願,那又與不懷好心之人有何異?”

陸照禾睜大眼睛。他?有些委屈,心有不甘地出聲?,還想再爭取一下?,“可是,母親……”

“雛鳥總要飛出籠子。照禾,我以為你最是清楚這點,為何到了小照身上卻?不明白?呢?”陸憶齡埋頭喝了口茶,苦笑一聲?,“小照她從前在沈家經?曆了那麼多?,最是期盼能?早早飛出那個禁錮自己的家。你們若是執意尋回她,做法與沈家有什?麼區彆呢。”

陸照霜沉默不言,捏緊手指,半晌後才?抑製自己帶著?慍怒的聲?音,儘量平穩地開口,但那絲顫抖仍舊是暴露了他?:

“母親是在害怕嗎?”

“……”

“母親是在害怕,小照討厭自己,所以在想,即使她一年?半載不在陸家也沒事,時間說不定能?夠衝淡這份恨意,也能?給她緩衝的時間,”陸照霜驀地抬起頭來,直視對麵的女人,

“是這樣嗎,母親?”

陸照禾大驚失色,驚慌地站起身:“大哥,你怎麼能?……!”

“若我說是,你會?怎樣?”陸憶齡揮手,讓陸照禾坐下?,她看向自己長子那張略顯陰沉的臉,意識到他?已經?羽翼豐滿,即將成為陸家的繼任家主、權力中心。她笑起來,卻?是因為欣慰,

“但是很可惜,我確實不是那樣想的。”

“您……”長子的臉上露出一瞬的錯愕。

“若真的那樣,我未免也太?過卑劣,”陸憶齡搖搖頭,“我確實隻是想讓她有更多?的時間可以去尋找自己。你們的人生太?過順利,很難想象到小照她所經?曆的事情究竟需要怎樣的心態才?能?慢慢消解。照霜,她與你不一樣,她是經?曆過這個世界另一麵的人。你從出生起便未嘗過挫敗之意,但她不同,正如在麵對薑家的事時,你和照禾所不能?理解的,卻?恰巧正是她能?夠感同身受的。”

“……母親……”隨著?她的話語,青年?眼中逐漸浮現?不解和失落之色。

“況且,她未曾經?曆過陸家半分福澤,我們已經?虧欠她夠多?了,”陸憶齡默默垂眸。窗外寒枝驚鵲,窗內二人沉默不語,

“如果是她的心意的話,順其行之便是。這也是我們……為數不多?,能?夠為她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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