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人類(2 / 2)

“征兆是什麼?”露西迷茫地看著她,顯然不懂這個詞的意思。

“就是,它之前也會有怪怪的時候嗎?”萊特換了種說法。

露西搖搖頭。

萊特想了想,取代裡奇的身份,坐在那裡抱起了露西。

他巧妙地避開了女孩所有纏著繃帶的地方,動作輕柔又熟練,不會讓她感到不適。

這時,重新回到客廳的裡奇,手裡拿著的,卻不是外套,而是一條大大的厚圍巾。

他雙手捧著圍巾,把它遞給萊特:“真抱歉……我這才記起,我前段時間一股腦把衣服送去洗了,您用這個可以嗎?”

“可以,”萊特麵不改色地接過圍巾,開口道,“裡奇先生,剛才您的女兒說,您前幾天和仿生人吵架了,您對此怎麼解釋?”

裡奇看了一眼露西,那眼神無法形容。

露西向萊特的懷裡縮了縮。

裡奇沉默了一會兒,用窘迫的語氣說:“實際上,那算不了吵架。這種情況說出來真不好意思。但我,我確實因為思念,偶爾會把那個仿生人看做是妻子。”

“啊?”萊特挑著左邊的眉毛,投以不讚同的目光。

“你要不要重新組織一下語言?”萊特在他還沒開口的時候搶先說,“我能理解你驟然受到刺激,所以神誌不清……”

裡奇使勁,但又沒什麼力氣地擺著雙手。

他這樣子仿佛人品的質疑也不算什麼了。

確實,在麵對死亡的威脅時,很多人甚至會宣泄暴力的衝動,破罐子破摔反而說明他是個溫良的人呢。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對它做什麼,我不會做什麼的。隻是當它係著圍裙忙活的時候,真的很像我的妻子。”

“任何一個女性外表的生物在忙家務,你都會覺得像你的妻子嗎?”萊特道,“這未免有點令人掃興吧。鑒於她才過世不久。”

裡奇沒說話。

“我表現得太刻薄了嗎?”萊特問,“要不我們重新開始,你當做剛才什麼都沒發生,然後我再問一遍?”

“不,不是的,”裡奇坐下,用手撐著腦袋,“仿生人也要穿衣服的,對吧?我家裡沒有彆的成年女性了,妻子的衣服又沒有處理掉,所以就讓仿生人穿了幾件。當它穿著那些衣服站在廚房做菜,而女兒又抱著它的腿喊媽媽時,我真的……”

說著說著,他捂著臉,泣不成聲。

“我真的,我真的很想她回來……拿什麼去換我都願意。”

裡奇的雙肩顫抖著,他想停下來,可是仍止不住淚水,隻好狼狽地用手擦拭,同時借此儘量住掩飾失落、絕望、悔恨的表情。

想到死亡的威脅他沒有哭,但是提到妻子,他便無法自控。

“為什麼,為什麼會生病呢?明明一切都好好的,之前沒事的。她的病惡化的那麼快,我甚至沒有好好道彆。”

他喘著氣,聲音哽咽,眼淚不聽使喚的成串落下,他雙目模糊。

“她要把我的心帶走了,”他說,“我做什麼才能彌補那些我沒參與的時光?”

“我愛她,我愛她,現在這個家裡依舊全是她的痕跡,我怎麼能不想她……”

露西坐在萊特腿上,伸手用指尖去夠他,小聲道:“爸爸,爸爸。”

裡奇劇烈地抖了一下,沒去看她。

情真意切的告白和露西的擔憂,會令一般人感到同情,並選擇不在這不恰當的時機裡繼續追問。

但萊特和屋裡的氛圍格格不入,他凝望著裡奇,霧藍色的眼裡毫無波動,像是無法被任何東西感動的機器。

他隻是覺得,這樣一來,露西叫仿生人為媽媽的行為倒是更合理了。

不過,這是不是迷惑他的辦法也未可知。

也許這對父女一起在演戲呢。

孩子亦不能小瞧啊。

小瞧孩子的人,說不定會在關鍵時刻倒大黴。

“所以,”萊特無情地打斷了裡奇的哭泣——在大部分人默認會給他留出情緒緩和的空間時,“你到底有沒有和它吵架?”

“不算吵架,”裡奇擦了把眼淚,“隻是我單方麵吼了它,露西年紀小,可能誤會了。”

萊特點了點頭,沒有認同,也沒反駁,轉而說道:“既然你知道了我的身份,那我也就不瞞你了,我是一等公民哦。”

“啊,是的,您有什麼指教嗎?”

裡奇從悲痛中緩過神來,一臉這個人是不是在自豪、我是不是要配合的神情,尷尬地應了一聲。

萊特望著他,剛才還那麼傷心,眨眼就能體會到尷尬的情緒了嗎?

“露西還小,評分不高吧?”

“嗯,她隻有一些基礎評價,是我擔保的,”裡奇舔著嘴唇,伸手想把露西抱回來,這代表他在忌憚萊特,“但她絕對是二等公民!她有資格住在這裡。”

“我沒有彆的意思。我是想說,露西是二等公民的話,隻能使用醫療儀的一部分功能,但我可以用一等公民的身份,幫她治好所有傷口,也就是說,我能強行命令醫療儀。”

裡奇愣住了。

“怎麼樣,你需要幫助嗎?”

“不,”裡奇脫口而出,“不麻煩您了。”

隨後他似乎是覺得自己拒絕得太快、太果斷,顯得粗魯,又補充道:“感謝您的好意,我,我絕沒有不尊重您的意思。但我們不想欠人情,真是抱歉。”

萊特看著他害怕的樣子,沒有再說什麼。

他把露西交還到了她的父親手裡,然後起身在客廳裡走了幾步。

那天他拿起仿生人照片的電視櫃上,還擺著許多相框,裡麵的相片有單人的,也有合照。萊特在他越來越緊張的眼神中,將手懸在上麵挑選。

最終,萊特拿起一個相框問:“這是你妻子的照片吧,我可以帶走嗎?你知道的,也許對破案有幫助,你很想抓住凶手吧?”

這語氣和“不要反駁,反駁了你就是不想破案,表麵是受害者,其實是幫凶”差不多。

裡奇卻仿佛感受不到威脅,反而鬆了口氣似的:“請您隨意。”

萊特把照片從相框裡抽出來,折了兩下,塞進大衣的內側口袋。

“我還有問題要問,裡奇先生,您覺得仿生人有可能會逃到哪裡?您有什麼情報嗎?”

裡奇緩緩搖頭:“我完全搞不清。我甚至都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這樣。”

隨後,氣氛一片沉寂。

該問的東西差不多都問過了,裡奇剛才的拒絕果然還是讓場麵尷尬了起來。

這其中,說不清萊特那一等公民的身份和中心城的來曆發揮了多少作用,也說不清他冷淡的反應是不是主要原因。

總之,裡奇都已經惶恐到連亡妻的遺物也可以輕易交出來了,他還能怎麼辦?

“那我走了,下次再來拜訪。”

裡奇的表情像是在問:還有下次?

雖然態度上很為難,他還是起身將萊特送到門口。

就在這時,露西突然尖聲喊道:“我懂了,你是來抓她的。”

“露西!回你的房間去,寶貝。”裡奇嚴厲道。

露西還在說:“你能不能不要去找她?讓我的媽媽走吧。”

“回去!我不想說第二遍。快回去!”

“請不要抓我的媽媽,”露西說,“媽媽變得奇怪了,一定是我的錯,媽媽是不會錯的。”

裡奇高聲咆哮道:“你在求什麼情啊!它傷害了你!”

萊特至始至終沒有回頭,好像不久前那個溫柔地抱著女孩,逗她、安慰她的人已經死了。

他跳下門口的三級小台階,筆直地往前走。

裡奇趕緊關上了家門,徹底隔絕了露西的聲音。

隻是門雖關上,她稚嫩的喊聲似乎依舊回響在耳邊。

她確實在求情,為甚至不是人類的凶手。